菜市场是最有人情味的地方。林立慧一直这样认为。她喜欢买菜,做菜。却讨厌洗碗和收拾厨房。
买了两根青嫩如玉的莴苣,再挑选了半只烧鹅,她就这样于付款时遇见了老熟人。
秦家健的母亲正由张子蕊搀扶着,在隔壁的糕点店内买芝士菠萝油包。
健谈的老妇人突然望着某个方向缄默不动,这吸引了张子蕊的注意力。她顺着秦母的目光所及,发现了林立慧。
“阿姨,你认识她?”
秦母收回目光,并不打算与林立慧产生对话。带着张子蕊就往反方向走。
林立慧杵在原地,内心五味杂陈,久久不能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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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停车场,张子蕊先将丰盛的蔬果鱼肉放置在后备箱,然后体贴周到的搀扶秦母去了副驾上坐好,最后自己才上车系好安全带。
终于,好奇心驱动了她的唇,“阿姨,刚那个女孩是叫林立慧吧。”
“你怎么知道?她来打搅过你和家健吗?”秦母内心充斥起了反感的情绪。
作为检察院新锐的骨干,张子蕊自是察言观色的能手,“阿姨你好像很不喜欢她?其实我也只见过她一次,听说过一些她和家健哥的事情。”
“子蕊啊,你放心。我跟家健他爸从来就没同意过他们在一起。我们也不是排斥外地人哈,只是希望家健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孩而已,最起码知根知底。她啊,家里一堆麻烦事,社会底层,乌烟瘴气,子蕊你没接触过她家那种不堪的家庭和阶级,不会懂的。”秦母一边吐槽,一边毫不掩饰自己对林立慧原生家庭的嫌弃。
见秦母对林立慧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张子蕊大松一口气。秦家健出身书香门第,孝思不匮,大概率不会做出触逆父母的事情。何况秦父这几年身体每况愈下,他更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做忤逆家人的事情。
张子蕊的优越感再度升腾。果然,这林立慧跟自己想得如出一辙,不过是徒有肤浅美貌的小网红而已,实际上学历家世一样都比不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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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母回到家,绕过门口展览的几处民国书画和晚清文物,径直走进了秦父的书房。
“她回来做什么?当初不是给了她钱让她别回来了吗?”秦父因情绪起伏波动,咳嗽了一会,更显佝偻苍老。
秦母到底有些心虚,“其实三年前,那女孩没有收下我们的卡。”
“你怎么不早说?”
“虽然这是笔小钱,但当时不是为了让你安心嘛。你病重等着手术,我怎么好跟你说我投资失策让你添堵啊。”秦母眼神左右闪躲,“我想这也是她有底气敢回来的原因。她会不会还想跟家健纠缠不清啊?这节骨眼上,眼看着家健跟子蕊就要好事将近了。她这不是故意的吗?”
秦父恍然大悟,“难怪,我就说我记得你之前投资亏了一笔钱,我还在想你怎么还上了。也没见你动家里账户里的钱。感情是直接拿那张卡里的钱去用了。”
“那她会不会跟家健说我们坏话?说什么当初她离开是迫不得已的,是我们逼她离开的,然后跟家健重修于好?”
“这到不会。她不敢。”秦父十分笃定。
“为何?”
“你不懂,我了解她,她是个自卑又极其自尊的女孩。她很在意在家健面前维持的形象。”
秦父回想起了与林立慧的那两次见面
初见林立慧,是家族小聚上。秦家健说会带女友回家见父母。秦母秦父当时满心期待。本来秦母见林立慧长相清秀白皙,很是中意。可是当林立慧自报家门的时候,秦母的笑容却忍不住凝固住了。
外地户口,工薪家庭,大专学历,除了长相拿得出手,其余一切完全被秦母否决了。秦母尴尬地望了眼旁边的一圈亲戚,各位妯娌家的儿媳、女儿不是出国留学就是国内重点名校毕业,而且家境最差也好歹是本地户口,中高层收入。
秦母对自己由热情到冷漠的微妙转变,以及周围人突如其来的优越感和暗藏的鄙夷眼神,林立慧全都敏感地接收到了。原生家庭赋予的自卑感像蝗虫过境一样扑面而来,啃噬她内心艰难构筑的坚强城防。林立慧明白自己与这里的格格不入,强忍摇摇欲坠的眼泪,假装对那些带着恶意打量的目光毫不知情,毫不在意。
宴会结束后,秦母见秦父依旧不置可否,赶忙说出心中忧虑,认为这样的女孩配不上自家儿子。“你觉得那女孩怎么样?反正啊我是不喜欢。说白了我是瞧不上。我们虽不是巨富之家,但是在当地也算有头有脸的。她外地的就算了,但是门第也悬殊,始终上不了台面。”
秦母有知书达礼、礼数齐全的教养,说话温声细语,就算着急了也说不出粗俗的话。可是骨子里却盛满了可悲的现实、虚荣和虚伪。
秦父本不想过早下出定论,只是先动用了关系去调查了林立慧的背景。如果真的只是普通清白的工薪家庭,他则持不反对不支持的态度就好了,任由儿子顺其自然的发展。可是调查结果令他大为吃惊,旋即就找到了林立慧让她离开自己儿子。
“离开我儿子。”医院内,病床上的秦父寻来了林立慧的探望。
“我不明白,叔叔您为何要这样咄咄逼人?”
“你对家健撒谎了。”
林立慧蓦然心惊,望着病床上疲态顿显的男人。可是那双本该因苍老和病魔折磨而浑浊的眼睛却如鹰隼般直直洞穿了她的心。
她不愿编造华丽的身世,什么富二代红三代太虚太假,不如营造一个普通平凡却幸福美满的小康之家就好。没有钱没有势,但是有幸福和爱的核心凝聚力在,这是让世间一切家庭都追寻和渴求的吧。至少,她很向往。
但在这一刻,林立慧终于明白电视剧源于生活的这个道理。有权钱有社会地位的人真的可以动用关系查到你祖籍何方,父母何人,成员去向,甚至家庭流水开销。
她因自卑而撒谎,又因谎言被拆穿而感到局促不安。慌措而不自觉的捏紧了手,她感受到了不知何时濡湿而来的汗水。
“我没记错的话,你是鹿城职业技术学校毕业的吧?是中专学历吗?还有,你爸爸是怎么去世的”
“好了,别说了。”她不敢再听下去。那是原生家庭永远赋予她的自卑烙印。在地狱里传来的声音一遍一遍恐吓她,让她记住,她是下层人,只有卑琐贫穷的家庭和一个各方面都被社会引以为耻的父亲。
“我会亲自告诉秦家健的。如果我说了,我说了一切真相,他还能原谅我、接受我,那么您是否能让我和他继续在一起呢?”眼睛一瞬间涌上酸涩的水珠,蓄满了眼眶。
“不能。不管家健是否接受你,我们都不允许你继续跟他在一起。如果他不接受真实的你和你的家庭,那么我会松一口气。如果他能接受你,我们就会不断的给他施压,你的存在只会让他陷入两难的境地。我已经活不了几年了,也许几个月后,也许明天。他是个孝顺的孩子,不会反抗自己将死的父亲。
我会让家健母亲给你一笔钱,你尽可以拿着这笔钱远走高飞,但前提是,绝对不能再跟家健有任何往来。你必须消失。不然,我们一定会告诉他你的所有谎言。
我想,你是爱家健的,如果不是爱他,你也不会伪造一个幸福的家庭表象给他看。既然你那么在意在家健心里的形象,自然也不会想要打碎它。你就这样离开,我还能替你保持完美的形象,至少他还会牵挂在他心中完美的你。不至于让你们两个都更痛苦。”
时针一秒一秒滴滴答答,等到岁月的河流都无奈迎来了干涸的时候。病床外,天空中最后一丝云彩被遮蔽。世界只剩一片阴翳。
林立慧的眸子再无光彩,音色沉得吓人,“我答应你,离开他。”
她转身将要离去,秦父悠悠传来的一句话,让她彻底明白自己在别人眼底是如何不堪的。
“我会让家健做一次全身体检。我认为,你最好也去检查一下。”
“我没有艾滋,您放心。”她近乎咬牙切齿,绷着不让眼泪再掉下来。至少,在这些人面前,她决不能再落泪示弱。
“但你父亲有。”这是林立慧记忆里,秦父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单位时不时就组织体检,他要有问题早就查出来了。”
此刻,林立慧坐在书桌上,擦掉了眼角的一行泪。这种伤心往事除了拿来当激励自己的资本,就毫无正面意义可言了。
“来来来,给考生炖了一碗冰糖雪梨~”容榕敲门后,为林立慧端来了一碗香浓的炖汤,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刚才正陷入低落的情绪。
见林立慧还在苦苦刷题,容榕不禁摇头晃脑,“你这专升本还有多少门考了才能拿毕业证啊?”
“还有两门吧。就能拿本科毕业证了。”
“嘻嘻,仿佛看到了革命的曙光啊~”容榕顺势坐在了床脚,“你之前不是说想拿学位证书吗,有信心吗?”
“一般来说每门考试60分合格就能拿到学分了,学分满了就能申请毕业证书。但是学位证书的话标准会更高,就是说分数不但要合格,还需要达到主考院校规定的分数线才能申请到学位证书。”
“哦,你想考研是吧?所以才想要学位证书?”
“对啊,因为有些好点的院校招收研究生的话需要学位证书嘛。”
“哇你真的好拼哦姐妹。”对于林立慧,容榕是发自肺腑的敬佩。工作上,业务能力强,能吃苦耐劳,绝不矫情,大夏天的能穿着新冬款在大太阳底下连续爆晒四五天;私生活上,干净到几乎没有男人存在于她的世界,至少在钱市的时候闻所未闻。容榕之前在张sunny的公司,见过好多模特情感世界鱼来鱼往,仗着有几分姿色恃美行凶,以□□获取资源和金钱。只有林立慧连大部分社交活动都拒绝掉了,除了看书就是考试。这三年,从中专到自考大专学历,再到如今的专升本还差两门。估计今年九月她就能如愿去报名研究生考试了。
“嘿嘿,话说你想考哪个学校的研究生啊?”
“清华哈哈哈哈。”她半真半假的笑了。让容榕一时之间分不清林立慧是说真话还是开玩笑。
“哎呀我是问真的,你想考哪个学校啊?”
林立慧也晓以正色,“我啊是这么想的,以最好的心态面对最坏的结果。目标尽管往最高了定,按照最高的严格标准来要求自己。就算最后的结果不是最高的那几所院校,至少也是中等偏上的了,你说是吧?”
容榕忍不住给林立慧按按肩膀,“我亲爱的老板啊您辛苦了,感觉你这样真的好激励我啊。我因为你作为榜样啊都不敢虚度光阴了。每天睡觉前都有一句话重复在我的脑海。”
“什么话啊?”
“你怎么睡得着的?你这个年龄段你睡得着觉?”她说这话的时候连口音都与抖音上流行的段子的原片一模一样。
林立慧被她逗笑,赶紧把她赶出去,叫她别耽误自己复习。
关好门后,她才笑容减淡,重重叹了一口气,重新坐回位置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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