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今推崇鲶鱼系、仙女系、明艳系和幼态的演艺圈里,刘璐璐肯定不吃香。她身材好,脸上肉嘟嘟的。
胡子暧昧地把自己用过的叉子递过去:“你也别光看我吃,拿块蛋糕。”
刘璐璐拒绝:“不了,我只会因为塑造角色而吃胖自己。”
出乎意料,胡子这一次没笑话她。
今夜,在纸醉金迷的名利场,可能是某一秒钟,他想到自己曾经身为话剧演员的多年不得志生活,决定放过落魄小师妹。
胡子大剌剌说:“记一个我公司助理的邮箱,到时候,把你的简介和作品什么的,发到那邮箱里。”
抛下这句,他拿起另一个装满甜品的盘子扬长而去,生怕站久了,再有另外的疯狂小姑娘扑过来,归宗认亲。
刘璐璐握着胡子草草写的名片,内心有些雀跃。
刚才密集的说话,喉咙痛得无法忍受,她把剩下的马提尼一饮而尽,抹抹嘴准备撤退。突然,有人清咳一下。
她移开身体,以为挡了取餐的道。
对方沉默地站在原地。
刘璐璐凝视眼前触手可及的芋泥蛋糕,用钢铁的意志力说不,再不经意地回头。
黑皮衣,宽肩膀。
她一鼓作气直接往上看,就对上双耽耽的眼睛。男人的嘴角紧抿,目光带有一股强烈到无法忽视的,讽刺和失望。
沈砚已经摘下口罩,与眉目间的飞扬冷峭相比,他下半张脸的轮廓也流畅,但带着股拧劲儿。
刚才和胡子说话,好像有人站在那位置。他围观她和光头聊天多久了?
刘璐璐后知后觉。
除了有“提携新人”的美名,胡子在圈里的名声不太好,号称爱招惹小姑娘。刚才和胡子聊天的一幕,是不是让人产生误解了?
但,刘璐璐依旧脸不红心不跳。
被误会,原本就是三十六线艺人的宿命。再说了,谁在乎谁啊!
她往干涩的嗓子里咽了口唾沫,转身要走。
对方突然开口叫住她:“你走路时,脚不会疼?”
声线很低,问的,是完全不相干的话题。
随后手里一轻,沈砚居然提过她喝空的鸡尾酒杯。
不是那种十指堪折,很修长的手,男人的骨节和手腕处都粗,凸显出一种极生猛劲瘦的力感。
酒杯,悬停到挺立到鼻下,当闻到残留的酒气,沈砚的嘴唇再次抿成一条直线,但他并没有看她,表情似乎在克制什么。
沈砚穿着高领的黑色毛衣,遮挡喉结,似不想暴露脖颈的任何皮肤,越发显出拽拽的眉宇和锋利下颌线。
这让又爱露胸又爱露大腿的刘璐璐古怪地想,哇塞,这就是网友们交口称赞的“守男德”耶……
值不值得为男色,开启新交谈?她还在思考呢,沈砚却没给她机会。
“你刚才说,已经没有戏剧工作者的自尊心?”沈砚将空酒杯搁回路过侍者的空盘中,冷声说,“这代表什么意思,嗯?”
世界上有一种小型尴尬,叫别人重复你拍马屁时的胡扯。
刘璐璐这时才感觉面上无光,她瞪着对方。
沈砚气质独特归独特,脑子有什么大病。
她一时脑热,找胡子要工作微信,忘记做背景调查。但退一万步,即便她要献身,美女的事情你少管。沈砚干嘛摆出一副被损害被侮辱的表情,还敢来质问她?
刘璐璐并不介意扮演交际花,前提是,她觉得有必要,而她二十多年的坚定自我定位,一直是“凡人们争着抢着想睡但永远够不上的你尊贵璐璐皇”。
刘璐璐清清喉咙:“这位老师,我们之前见过吗?”
沈砚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灯光下,他的脸仿佛带着一顶面具。自己差点撞到他的时候,跟他说对不起了吗?好像并没有,但他也没主动扶她。
……有病啊?
刘璐璐心中腹诽,嘴上盈盈笑说:“再见。”
与此同时,沈砚淡淡说:“加个微信。”
他从裤兜里递来什么,刘璐璐下意识地一接,低头看,居然是沈砚的手机。
屏幕上亮着微信二维码。
身为三十六线女艺人,刘璐璐强行要过很多制片人和导演的微信,对“上赶着”,有丰富经验。
主动要微信,一定要逼对方扫自己,这样能百分百通过对方的微信。否则,对方可能面上笑嘻嘻,转头就拒绝好友。
沈砚嘴里说着霸总的台词,做的却是三十六线艺人的勾当。但凡,他或冷漠,或客套、或嬉皮笑脸地再说第二句,她也好拒绝,可沈砚没有继续废话。
刘璐璐呆立两秒。
前脚掌很酸,喉咙也很疼,他手机上的二维码常亮着,她自己的手机也开始狂震,网约车的司机已经赶到约定地。乘客每迟到一分钟,都要多扣钱。
刘璐璐花了三秒钟决定妥协。滴的一声扫码过后,她转身就跑。
今夜的北京城,雨夹雪。
刘璐璐挤到车的后座,她的腰间,不怎么得体地围着个黑色厨用垃圾袋,保护着裙子,塑料摩擦羽绒服,发出索索的声音。
网约车是一辆尼桑,司机从后视镜瞥她一眼,生怕弄脏他的车,与此同时,他看到,车后还跟着一辆深蓝色的劳斯莱斯古思特。
刘璐璐浑然不觉。一坐稳,她立刻重新拉下口罩,在臭臭的车里拧开矿泉水瓶盖,痛饮着偷来的朗姆酒,再看着车窗外。
总算,下班啦!
网约车行驶的过程中,她查看微信。
孙爽发来足足20秒的辱骂语音,让她别用拼多多烦他了,还有,赶紧开通一个小红书账号。接着又是一震,提醒有人通过她的好友验证。
沈砚的微信头像是塞尔达传说,用这头像的男人,大概率特别没钱,小概率特别有钱。
刘璐璐闲着无聊,翻了下他的朋友圈。
沈砚的朋友圈很干净。除了发新剧的信息,总发“大河”娱乐公司的新剧宣传,但主角都不是他。
刘璐璐心想,身为社畜,可能需要配合公司宣传吧,但再一搜沈砚的个人资料,她张大嘴巴。
沈砚的百度词典,关联着好几个名人——他继父是娱乐集团大鳄,亲爹是当下互联网公司四巨头之一科讯在线视频总裁,亲妈则是全球有名的建筑事务所大佬,左手资本右手资源,传说中,来娱乐圈体验生活的那种大户人家孩子。
沈砚不是脑子有病,而是富贵逼人。当然,也可以把“人”字去掉。
她啧了一下,透过暗沉的玻璃窗,向外看去。
刘璐璐,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镇女孩。
她是山西汾阳人,和某著名艺术片大导同属一个籍贯,但她家不在市区,是一个很小的县城,叫什么沟,路边种满了挺拔的白杨树,经常能听到悠远的民歌声。
小县城里只有小学和初中。
大部分女孩子只能读到职高,毕业后,就要工作或嫁人。镇上的公务员,除了社会地位高点,月工资也就比早餐店的服务员多几百。
但再沉闷的小镇里总会出现几个异类。多年后,刘璐璐看电影《立春》,觉得王彩玲就是一个疯狂x版的她妈。
母亲是一个小学老师,也是标准的文艺青年,爱读书,爱唱歌,爱跳舞,弹得一手好琵琶,当初哭着喊着不嫁人,生了孩子后力排众议,把三岁的刘璐璐,独自扔到市里的舞蹈学院。
临走前,母亲蹲下身:“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璐璐,千万要记得这句话。等长大以后,妈妈带你去北京。”
多年过去,这仍是刘璐璐对母亲残留印象里,最深刻的一个画面。
学跳舞天天被老师按在墙上压筋,练身段,练基本功还会被体罚,很多小女孩哭着喊着要回家。
刘璐璐只哭过一次鼻子。同宿舍的小姐姐偷偷带她吃冰激凌,她流着哈喇子刚要咬,老师冲过来把冰激凌扔了。她气得在地上打滚,威胁老师要服毒自杀,然后写了三页日记,辱骂老师。
刘璐璐七岁的时候,母亲又生了弟弟,家里负担不起她的学费,准备让她回家,但她妈随后在一次意外中去世。
她外公和她爸出于一种移情和补偿,对刘璐璐格外宠爱,咬牙烧钱供她艺考。
刘璐璐至今是小镇最出息的女孩子,考上大学就跑来北京。
但偌大的北京四九城,从来不缺少王彩玲和刘璐璐,也不缺少美丽姑娘和英俊小子。娱乐圈里更是星二代成堆搓,她在里面,就像肉哨子面上的一根小葱花
前几年,刘璐璐脱了好几层关系,签约昊天公司,最好的时候,月平均收入高达十万,她刚觉得姐熬出头,娱乐圈就陷入北国寒冬,紧接着爆发新冠疫情。
刘璐璐上一次接到工作,已经是443天之前。
她还正发呆,沈砚主动发来一个笑容。
微信表情里自带的,阴阳怪气淡黄色笑容。
“你朋友圈的照片和你本人差不多。”这是沈砚的第一句话,很显然,他也同样翻完她的朋友圈。
四舍五入,刘璐璐就当这句是夸奖。
“本来想请你喝一杯酒,但是,你显然不需要。”沈砚发来第二句。
刘璐璐握着矿泉水的手,一抖。沈砚该不会也看到,她偷偷在庆功宴偷朗姆酒的一幕吧?
她默默回了个哈喽沈老师。
“居然认识我?看来,我还挺有名。”沈砚这一次发来的是语音,声线依旧低沉好听,“我很想认识你。”
网约车在夜幕里飞驰。
车窗外,铺天盖地下着冷冷的雨,簇簇的冰。
车窗里,刘璐璐的整颗心,插上一对虚荣的金色小翅膀,扑扇扑扇,得瑟地飞了起来。
矮油,他想认识她?长盛不衰的互联网甜宠文学,难道是真的?有钱有颜还是大长腿的沈太子,看上自己了。
沈砚仿佛验证她的猜想:“走了吗?没走的话,来搭我的车。”
这是追她吧?
绝对就是追她!
刘璐璐活泼地举起手机,拍张车窗外的模糊街景,发过去。
她不无得意却忧伤地想,长得美,真是原罪。还没在娱乐圈闯出名堂,居然就要面临做阔太太的诱惑。
然后沈砚说:“孙曦今晚没来吗?你俩既然是一个公司的,那我也不多说什么废话,把她的微信推给我。”
刘璐璐不解地回个问号。
沈砚简短说:“谢谢。”
然后,附带一个666元的转账,转账的内容是:中间介绍人的服务费。
橘红色的转账记录。
刘璐璐无法自控地就要点,但虚荣的小翅膀已经坠回原地,与此同时,她发现,右手大拇指指甲贴片上最大的一颗水钻,不知何时,掉了。
她懵懵地在车后座找一圈,没踪影。
车,停下,狭窄的胡同口处被一辆三蹦子挡住道路,尼桑无法通行。
“没事,我就在这里下车好啦。”她笑着说。
刘璐璐把裙子提到腰部,像螃蟹一样,挪着步子下车,再侧身夹着胳膊,轻快地往家跑过去。
等回到家后,她再回过神。只喝了一半的朗姆酒,落在网约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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