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断续续地在延续。
黛博拉又梦见“她”了,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是透明的玻璃, 她似乎被关在一个玻璃做的罐子里, 那些极端的恐惧、后悔、悲伤的情绪都离得她很远,变成了虚无缥缈的存在。
“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感觉,就好像没什么事是重要的了, “她”都放下了,就这样吧,“她”累了, “她”也不想逃了。
在这以外,似乎隐约还有什么东西想要驱动“她”动起来, 可是“她”没有力气,“她”已经不想再努力了, 这么想着“她”闭上眼睛。
意识漂浮在一种轻飘飘的、软绵绵的白色的空间里。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 “她”看到的是一个“人”,姑且, 那应该能算是个“人”, 那看身高应该是个孩子, 他,奇怪,“她”怎么知道那是他而不是她?不过,算了,他有着一头金发,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眼神,他回过头来, 那是一张精致可爱的脸, 如果那张脸上没有布满漂亮的蓝色的眼珠的话。
他向“她”走来, 声音和外表不一样,是完全成熟,甚至带着少许烟嗓的男人的声音:“姐姐,你醒了,身体感觉怎么样?”
“她”似乎是摇了摇头,“她”不认识他,他是谁?“她”没什么感觉。
他看着“她”,那些眼珠咕噜噜地滚着,然后所有眼睛同时眨了一下,笑了起来:“又是‘你’啊,上次让‘你’逃掉了,又来偷窥?我不喜欢在展览时间外有人不经过允许来参观,所以这次……”
黛博拉没能听完他的话,有人在叫她,她马上要醒了,在意识抽离之前她看到他伸手向“她”摸去。
——————
“黛博拉!”
黛博拉猛地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康拉德焦急的脸,在看到他的时候:原来一直超级无口的他竟然也可以露出这种表情啊,黛博拉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到。
接下来一阵头痛向黛博拉袭来,就好像有五六个榔头敲打她的脑子一样,又像是自己的头被放在药臼里被碾碎了一样,晕眩和疼痛拉扯着她的神经。与此同时四肢似乎也在隐隐作痛,只是和头疼比起来不值一提而已,就好像被梦中那些“无所谓”的东西反噬了,强烈不安的情绪好像想将她淹没,黛博拉现在分不清到底是身体的痛苦占据了上风,还是不输于自己痛苦情绪占了上风。
无力、疼痛和悲伤混杂在一起,黛博拉现在能做的只有哭泣,这样似乎能减轻一些压力,当她抬手擦了擦自己脸的时候,她发现早在梦中的时候就已经泪流满面。
是在梦中哭了吗?难怪康拉德很着急的样子,大概是吓到他了吧。黛博拉迷迷糊糊地想着,康拉德明显对现在的情况有些手足无措,如果是阿德里安陪着她的话大概现在可以扑进他怀里好好让他安慰安慰自己吧?
可是现在露营的只有她和康拉德两个人而已,阿德里安还没有追上他们。
康拉德伸手碰了碰黛博拉的脸颊,但是碰到的一瞬间就又抽回了手。他似乎是思考了一下然后站起了身,离开了。
黛博拉现在没有余裕去管康拉德在做什么,她蜷起了身子,放任自己的情绪崩溃,这种被“他人”情绪支配的感觉,黛博拉只经历过一次,上一次是梦见了“某个人失去了很重要的人”,虽然那种情绪充满了悲伤和惆怅,但是能感觉到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只是还没有放下来;而这一次的梦,是这么的清晰,感情又是这么的强烈,明明应该“都无所谓了”,她所梦到的到底是谁?这是正在发生的事吗?
她没有办法好好思考,黛博拉的思绪无法集中,也是这个时候,康拉德回来了,他没有征求他的允许一把把她抱了起来。
黛博拉没来得
及抗议,也没有力气抗议,一块热毛巾不太温柔地盖到了她的脸上,再见之后做什么似乎都颇为得心应手的康拉德笨手笨脚地替黛博拉擦去脸上的泪水,可是这样她并不能停止哭泣。
“这样没用的。”黛博拉几乎是抽噎着在说。
“那怎么有用?现在我去帮你把你那阿德里安抓回来扔在你面前?”康拉德的表情早已恢复了什么都看不清的样子,只是说话的声音里还带着些没好气。
“你怎么一点不会哄女孩子。”黛博拉已经很难受了,康拉德的回复好像他还有些生气一样,如果不是他现在笨拙在替她擦眼泪,她真的会以为他要和她吵架。
康拉德手上稍微用力,强迫黛博拉抬头看自己,但是从她眼泪汪汪的眼睛里看出去,康拉德整个人都是模模糊糊的,所以她并不太能看清楚他和平时那些微妙的区别,只能听到他说:“我去哄谁?需要我哄的人也一直不在。”
需要康拉德哄的人是指莉迪亚吗?这是在抱怨被费德里科踹出来接她所以他见不到心上人了吗?那可真是对不了哦!黛博拉有些报复性地把头靠到康拉德肩膀上:“这种时候闭嘴把肩膀借出来就行了。”
被黛博拉这么说了之后,康拉德真的就闭嘴了,对于把他肩膀弄湿了的黛博拉,他似乎是叹了一口气,然后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一开始动作有些犹豫,不过或许因为没有遭到拒绝,所以之后就不再那么犹豫了。
康拉德的动作的确一定程度上缓解了黛博拉的负面情绪,在人不高兴的时候,他人的友好拥抱和体温总是能马上能让人紧张的情绪放松下来,虽然如果对象是自己喜欢的人,比如阿德里安的话效果就更好了。
黛博拉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差不多哭累了,由梦境带来的冲击性的疼痛逐渐缓解,崩溃的情绪总算也能控制住了,虽然心情还有些低落,但是不再是不能接受的程度。
她总算从康拉德的肩膀上抬起头来,他则低头看她,因为刚才哭得太厉害,她呼吸还不太稳,康拉德把毛巾递给黛博拉,她接过捂住脸,毛巾已经凉了,不过正好,不然眼睛得肿起来,接着她感觉身边康拉德的温度离开了,黛博拉擦了擦脸。
康拉德是去拿热水了,黛博拉甚至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把水温着的,他把水杯交到黛博拉手里:“喝点吧,小心烫。”
“谢谢。”黛博拉接过来之后,小心抿了一口,温热的水顺着食道流入胃里,马上整个人都活过来的感觉,不过刚喝下一口水,黛博拉就“嗝”了一声。
康拉德再次伸手轻柔地捋了捋她的后背,替她顺气。
黛博拉看向他明显被泪水打湿的肩膀,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啊,把你衣服弄湿了。”
“这算什么值得道歉的事。”康拉德完全不以为意,“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说实在的哪里都不太舒服,黛博拉摇了摇头:“还头疼,不过比刚才好多了,不是不能忍的程度。”
康拉德探了探黛博拉的额头:“不烫,没发烧。刚才梦到什么了,哭得那么厉害,睡着的时候一直在挣扎。”
黛博拉又喝了一口热水,转头看康拉德,他也正看着她,那双暮霭一般的双眸非常专注平静,她想起了梦中的那个看上去像是男孩的人,也是蓝色眼睛,只是那蓝色饱和度高到令人不适。
“我梦到了,我变成了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黛博拉垂下眼眸,看着康拉德胸口的衣服扣子,想着他穿着很朴素,扣子上却有很多花纹,“最近时不时会梦到‘她’,一开始被关在地牢里,后来被人戴上镣铐蒙上眼睛转移到了其他的地方,然后刚才,见到了一个人,姑且还算是人的东西,很奇怪,明明只是在做梦而已,但是‘他’好像发现了我一样……”是了那男孩说的是“又是‘你’
啊,上次让‘你’逃掉了,又来偷窥?”
这么说着,思路似乎跟着说出口的话也变得清晰,如果是上次差点发现自己的人,那一定是蓝宝石之国王宫里的人,但是孩子?整个王宫里的孩子,年纪差不多符合的一般来说应该只有那一位吧:“那个东西,难道是蓝宝石之国的王太子亚摩斯?”的确,他有一头金发,一双蓝眼睛,和爱丽露露是一样的,如果说是血脉相成的姐弟也不是说不过去,但是一般来说一个国家的王太子会长得这么掉san吗?黛博拉见过的魔物有的长得都比他眉清目秀。
阿米莉亚说的“怪物”指的是这个吗?难道说,蓝宝石之国这位王太子其实不是人类,不小心被阿米莉亚撞破了真身,所以为了封口抓走了她?黛博拉觉得自己非常接近真相了,那么如果亚摩斯不是人类的话,他又是什么东西呢?难道和那些她曾经看到的“实验内容”有关系?比如,那位王太子被用“神之卵”改造过。
虽然直到现在为止她也不明白用“神之卵”改造人类到底是为了什么,单纯是为了获得力量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这么小的孩子也要被改造?从娃娃抓起?她是不是应该再写封信给阿德里安?
在黛博拉陷入沉思的时候,突然闻到了好闻的香味,她收回思绪一抬头发现康拉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煮汤:“诶?”
“怎么了?”听到黛博拉的声音,康拉德的目光从锅子上转到了黛博拉的脸上,“又想到什么了吗?”
“不是,为什么你在煮汤?诶,原来你会做饭的吗?”黛博拉一时摸不清现在什么情况。
“你说到一半不说话了,好像在想什么,所以我没打扰。”康拉德拿出碗盛了一碗热汤给黛博拉,“只是拿肉干放点盐烧热而已,算不上会做饭,但是哭了这么久应该会饿,稍微垫一下吧。”
被康拉德这么一说,黛博拉觉得好像的确似乎有些饿了,她放下杯子接过碗,吹了吹,然后尝了一口:“还不错诶。”很香,咸淡也正好。
“嗯。”
黛博拉一边喝汤,一边看向康拉德,她不说话,他似乎就不打算说话:“你不问吗?比如为什么会做这些奇怪的梦,刚才又想到了什么吗?”
“你希望我问吗?”康拉德没有抬头,把锅子从篝火上拿了下来,反问了一句。
黛博拉眨了眨眼睛,认真想了想:如果一定要说“想要被问”和“不想要被问”里选的话,她其实更倾向于“不想要被问”,因为有的事她自己也不知道,而知道的那一部分还要胡编乱造一些看上去还过得去糊弄人的理由。
但是康拉德如果感到好奇而提问的话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现在的他做出了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和之前那种微妙的感觉一样,虽然少“胡编乱造”的压力,但是多了一些“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的压力。
如果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人也还好,关键他是她怎么都绕不开的一个人。
“我不知道,说不清。”所以最后黛博拉实话实说,“如果你问我的话,其实我也说不出什么来。”
“那就是不希望我问。”康拉德自己做了决断,“你从以前就这样,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遇到‘不想说’的话题的时候绝对会把视线往下看。”
黛博拉想说自己没有,但是话到嘴边又变得不确定:“我没有吧?”
“不想说的话,可以不用说,我不会追问的;当然你想说的话,我可以听。”康拉德这么说的时候,天色开始渐渐发亮,夜晚就要过去了,“那些‘我问你答’的故事,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对于我来说重要的是更切实的东西。所以你想做什么的话直接去做就行,你以前就这样,以后也可以这样。”
康拉德这话说的好像是在说“我可以等到你想说的时候再说、无论如何我都会包
容你的一切”的意思,一位男性说这话的时候多少带了一些暧昧在其中,黛博拉这是第一次明确感觉到这种从康拉德身上散发出来的,不太熟悉的信号。
天色一旦发白,夜色就会以极快的速度褪去,太阳跃出地平线,黛博拉看到晨曦的光落在康拉德的发梢,透出了银白色的光晕。
那一瞬间,黛博拉似乎看到了银色的花海,有一种奇妙的预感在她心底形成,这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未来的某个场景”,不是在梦境中,不是另一个“黛博拉”的那种未来,而是属于她的“未来”。
但是那种预感短暂到连她自己都抓不住。
太阳完全升了起来,即便被黛博拉闹腾了一夜,现在也是要重新上路的时候了,康拉德站起身开始收拾露营的装备。
黛博拉趁这个机会将自己的梦境和猜想留了一个信息,让斯比送去给阿德里安。魔鸦接过信件振翅飞走的时候,康拉德看了一眼,但是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走吧?马上就能到下个城镇了,到那里找个地方吃饭,再休息下吧。”
“好。”黛博拉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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