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朝是故意的。

    男人被官府捉住,又被问出端倪,下半辈子可能都离不开大牢——甚至可能没有下半辈子。

    他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步明灯看起来人善好欺,不只是那骗子这样认为,顾惜朝也有相同的看法。

    或者说所有看见步明灯的人都会被他的外表蒙蔽,从而产生出那样的错觉。

    步明灯衣着简单随便,但布料上好,且风度气质都令人神往,想来家境不错。

    顾惜朝不想再颠沛流离,所以他在步明灯往他手里塞创伤药和手帕时,盯着那双苍白到透明的手,萌发出紧紧抓住这一只手,为自己博得一个机会的念头。

    这念头一萌发便不可收拾,顾惜朝默默计划起来。

    他这样的身份如果不为自己谋求,不为自己打算,就这样随波逐流的话,只会沦为旁人眼中路边的石子,会成为连垫脚石也算不上的人物。

    顾惜朝不希望自己的人生能一眼望到头,他更不想屈居人下,在秦楼楚馆里时他和母亲已经受够那种对待。

    只是想归想,他到底还是十二岁的孩子,没有信心,害怕这个机会不会如他所愿。

    晏游并不讨厌顾惜朝,身为玩家时他和顾惜朝拥有过短暂的队友情。

    但这队友情是单方面的。和顾惜朝当剧情队友时,顾惜朝对晏游的仇恨值和好感度疯涨疯降,此起彼伏,此伏彼起,严格遵守质量守恒定律。而顾惜朝露出真面目后干的第一件事是提着斧头向他劈来。

    晏游当时还怪伤心的。

    他一边伤心一边把顾惜朝按在地上揍,把人弄成了重伤debuff状态,之后的出场剧情里,顾惜朝每逢出场必定一身药味和一身绷带。

    晏游只在游戏剧情的cg里看过小孩版顾惜朝,对他的过去并没有深入了解。如今年幼的顾惜朝想要他的援助,作为曾经的单方面好友,加上贴合人设,步明灯去见了顾惜朝,如他所愿,陪伴在他身边。

    步明灯推门而入时顾惜朝的表情很复杂,似是不可置信,又有隐隐的愧疚,都是一闪而过。

    他向步明灯露出带着紧张和欢喜的笑容,七分真,三分假。

    步明灯陪在顾惜朝身边,无情开始询问。

    顾惜朝少年老成,聪慧无比,和骗子一起坑蒙拐骗的这近一年多的时间中默默注意着男人周边的事情,也了解男人除了碰瓷讹人以外的其它收入来源。

    顾惜朝说自己是被男人拐来的说法并不是凭空捏造的,那人人高马大,碰瓷时会引起别人怀疑,需要一个助手配合他。

    遇见顾惜朝之前,和他一起的小孩因为做事不顺,被男人卖给了别人。

    除了顾惜朝是主动找上门,男人之前的助手都是被他骗来,打服才配合他的。

    顾惜朝来到他身边之后,男人无往不利,已经很久没有再去骗孩子了。顾惜朝跟在他身边,依旧吃不饱穿不暖,若是对方醉得狠了,还会挨上一顿打。

    无数个深夜,顾惜朝曾盯着墙壁上如同匕首般的冷冷月光,希望那是一把真的匕首,能够成为他的东西。

    但如果他真正拥有了一把匕首,他又该做什么呢?

    被男人好好保管的玉如意是在大约一年以前,顾惜朝跟着他离开杭州不久,男人被一个遮着脸的古怪家伙拜托去做一件事。

    顾惜朝没有资格听他们说话,男人去做那事时也是单独去做的,他带走所有银两,把顾惜朝关在房间里,让顾惜朝不要想着逃跑。

    做完事后,男人揣着那柄玉如意回来了,表情兴奋,身上带有浓重的血腥气,鞋底是掺着血的泥。

    顾惜朝不知道他是杀了人,还是干了别的什么,不敢轻举妄动,没有表现得过分聪明。

    他那时真的很害怕。

    玉如意是古董,价格本应更高,男人问过许多地方,所有的价钱都不让他满意,所以那柄玉如意一直没能卖出去。

    顾惜朝说到这里停了停,他看了看步明灯,青年坐在旁边安抚地向他笑了笑。

    无情垂首深思,余光瞥见两人的互动,心情微妙。

    他以为——步明灯不想陪顾惜朝,那个时候步明灯的笑容透露出了那样的意味。

    但如今来看显然并不如他所想。

    既然如此,为什么步明灯会露出那样的笑容呢?

    他那时想了些什么?

    无情发现自己不知为何,很在意步明灯的那个笑容。可能是因为那笑容中透露出来的冷淡意味和步明灯展现的形象有些违和。

    这些都和无情没有关系,他甚至也察觉到了顾惜朝心里的小算盘,他不打算干涉,而是根据顾惜朝说出的信息,继续调查下去。

    顾惜朝努力回忆,又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切他记得的细节。

    他希望能在步明灯面前展现出自己的优点,如果一个人毫无长处,那么没有被留下的理由。

    步明灯只是安静的在一旁倾听着,顾惜朝的迫切连无情都有所察觉,但步明灯只是表情平淡,却会在顾惜朝偷偷瞄向他时微微一笑,或者望着窗外发呆。

    他好像并不在意灭门惨案的主犯是谁,是谁将玉如意送给男人,他甚至好像连自己被碰瓷的事都毫不在意,也没有打算追究那个男人的想法。

    无情垂着眼,没有说多余的话。

    顾惜朝更加紧张,对话结束之后,他垂着头,心里的忐忑已经表现在了脸上。

    他在赌步明灯有没有那么心软,同时也是在赌自己的运气。

    无情看他一眼,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步明灯,后者还在望着窗外,面色苍白,在光照下显得有些透明。

    无情轻咳一声,打算喊人将顾惜朝带回房间,而这时步明灯忽然回首,向无情摇了摇头。

    “你想留下他?”无情不动声色的发问。步明灯点了点头,又看向顾惜朝,对他友好的一笑,提笔写字。

    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步明灯通过纸笔,如此向顾惜朝发问。

    小孩呆呆的看着他,青年目光温和,如他所愿问出了他想要的疑问。

    顾惜朝没有错过这个机会。

    他怀揣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思,轻轻点头。

    晏游这样做并不为别的什么,只是因为这样做符合人设。

    步明灯幼失怙恃,父母的昔日亲友如狼似虎,环伺四周。步明灯无人可以依靠,只能以一己之力保步家不乱,即便如此也仍付出巨大的代价。

    顾惜朝让步明灯想起那些意图利用欺骗他的亲戚,他最为厌恶的便是别人的利用,但另一方面,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的顾惜朝也让他想到自己。

    步明灯勉强稳住步家后病情加重,缠绵病榻,苟延残喘,唯一的念头便是活下去。

    ——替他的家人活下去。

    透过窗子看到的蓝天白云,飞鸟遮阳,都是让步明灯努力活下去的动力。

    所以步明灯的心情一度很矛盾,经过思考,步明灯最终做出选择,写下了那幅字。

    这个选择是符合人设的。

    顾惜朝手心全是汗,难言的喜悦包围着他,但他又隐隐感到不安,步明灯如同没有注意到一般,征得无情的同意后,带他回了栈,准备之后搬到神侯府的别院。

    ——这也是符合人设的行为。

    步明灯待人疏离,对楚留香这样天生引人亲近的人都冷淡以对,更别提一个只见了几面的小孩。

    系统直咂舌:你真无情啊。

    晏游的本体悠哉悠哉喝酸梅汁:那是步明灯。

    晏游把四个马甲分得很清楚,系统看过他写的计划书,直呼牛掰,这个时候也仅仅是吐槽一下罢了。

    步明灯满足了顾惜朝的小小愿望,对他伸以援手,而晏游这边也在不久之后也被追命找上门来。

    “你怎么歇业不干了?”追命好奇地问他,叹道,“冷血很失望的。”

    晏游乐了:“你比我还会胡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冷血外出办案了吗?他哪儿来的机会失望?”

    追命挑挑眉毛:“你知道我的意思就好。”

    晏游道:“理由很简单,夏日炎炎,我不想受罪。如果你有让夏天像春天一样温暖而不是炎热,我很乐意去讲故事。”

    追命赶忙摆手:“我可没有那么大能耐。”

    晏游确实不像是缺钱的样子,说书也是为了打发时间,追命只是随口问一问,他又道:“既然如此,我和你私下相处时,你总得给我讲几个故事吧。”

    晏游露齿一笑,道:“你觉得呢?”

    追命眨巴眨巴眼,觉得可能不大行。

    小晏先生歇业一事在京中确实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他讲话风趣,为人活泼,神清骨秀,又赏心悦目,大多数人都很乐意同他相处。

    只是除了台上的小晏先生,台下的小晏先生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住在何处,他们对此都一无所知。

    生意人往往心思灵动,晏游歇业后有书坊的人找晏游合作,想将他的故事化为文字,整理出书。

    平民百姓中识字者寥寥,但晏游用大白话讲故事,只要有一个识字的人买了,便能很快传播开来。而达官贵人大多识字,他们会因抽不开时间不能来樊楼听书,已经错过了许多故事,若是将书卖给他们又是一大进项。

    百年之后,晏游的故事会在民间流传,不会被人遗忘。

    晏游笑眯眯地听书房的老板讲述理由,连着听了三位老板的话,他头一点,嘴角一扬,选了第二位书坊老板。

    书坊的名字是浩海书坊,书籍浩如烟海,无穷无尽,学无止境。

    皓海书坊背后的老板是金风细雨楼。

    第一本书是晏游讲的短篇故事集,晏游花了三天,吃着解暑的小零嘴,盘腿坐在椅子上,慢吞吞地将自己脑子里的故事整理为文字,浩海书坊的人在约定的时间专门上门取走。

    原本书坊是打算晏游口述,专人写书,但晏游拒绝了。

    他的故事他自己清楚,由别人来写,中间终究有些地方不同。

    晏游的字很有特色,小楷板正,但他起笔落笔之间能看出一分潇洒不羁的韵味。

    书坊做出成书,只有寥寥几本,分别送给不同的人——譬如晏游,打算看故事作者的意见如何。

    还有一本书被送到了金风细雨楼苏梦枕的桌子上。

    金风细雨楼的生意苏梦枕不是时刻过问,杨无邪会代他管理这些事,这本书是杨无邪看过后觉得有趣,摆在苏梦枕桌子上的。

    苏梦枕幼时在山上养病,山间道观清苦,娱乐活动稀少,下山后又为金风细雨楼少主,忙忙碌碌,没有空暇。

    晏游的书简洁明了引人入胜。苏梦枕闲时看了一则故事,竟就此入迷,放下后还有些不舍。

    这样的故事如果能让更多人知道,显然是一件好事,苏梦枕把那册书留了下来,这是一个信号,皓烟书坊的老板做起书来更加尽心尽力。

    晏游对这方面没有太大要求,能够看得过去,没有瞎改偷功减料他就无所谓。

    半个月之后,晏游第一本书的成书在汴京闪亮登场。

    甫一摆出,便被疯狂抢购,步明灯也在买书的人之列。

    顾惜朝替他挡着周围挤闹的的人群,他个子小,被挤得跌跌撞撞,险些摔倒,步明灯眼疾手快,握住他的手,两人一起往人少的角落靠去。

    步明灯讨厌人多嘈杂的地方,但愿意为了小晏先生而来买书,他是真的非常喜欢小晏的故事。

    顾惜朝来汴京的日子不多,他刚来小晏先生就歇业,只能从旁人的口中知道小晏先生是一个多么风趣讲的故事是多么生动的人。

    连步明灯也喜欢小晏先生的故事。

    他盯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也忍不住升起一丝期待,只想着日后自己赚到钱了,也要买一本看看。

    不过小晏先生既然如此有名,为何除了说书的事情,竟然没有人说他私下的事情?

    顾惜朝心中有些疑惑,手中传来步明灯的体温。

    步明灯体寒,一年四季手永远微凉,顾惜朝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手心微微出汗,有些忐忑不安,想要抽回手,但步明灯看了看他,轻轻回握,表示不要紧。

    顾惜朝最初是抱着利用步明灯的想法,但和步明灯相处之后愈发愧疚,此刻看着步明灯明亮的眼睛,低下头,心情复杂难言。

    步明灯是把他当成一个独立的人尊重的。

    恰逢此时,熙攘的人群之外忽然一阵骚动,犹如分海隔道,吵闹的人群渐渐安静,自动为来人让路。

    在两个人高马大的人的护卫下,一位年轻人缓步而来,衣着随便,笑容明朗,带有几分稚气。

    步明灯同他对上了视线,微微弯了弯眼,移开视线。

    这位青年,正是神通侯方应看。

    步明灯白到发光,站在人群十分显眼。方应看一眼就看见他。

    陛下的新宠,优秀的发明家……住在神侯府。

    方应看在樊楼见过步明灯,他坐在,下方步明灯笑眼弯弯看着晏游的场景令他印象深刻。

    方小侯爷对小晏先生颇为推崇,时常去樊楼听他说书,在汴京已不是秘密。如今小晏先生的故事整理成册他亲自来买,对小晏先生的喜爱程度可见一斑。

    他来时其实并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但人群不知不觉的为他让路,这也许和他的气质有关,也许和他身边的两位沉默的壮汉有关。

    方小侯爷一口气买了二十本书,旁人看的目瞪口呆,看他和扛着书的手下离去,只奇怪他买这么多书做什么。

    这些和步明灯都没有关系,他混在人群里,随后开始排队,轮到他时,步明灯买了两本,一本他的,一本顾惜朝的。

    顾惜朝捧着属于自己的那本书,讶异地看向步明灯,步明灯揉揉他的头,笑容温和。

    步明灯口不能言,又不能随身携带纸笔,只能通过动作表达好评。

    方应看买的二十本书,一本送给雷总堂主,一本送给狄飞惊,一本送给了苏梦枕,还有一本,他带进宫呈给皇帝。

    皇帝笑容和善,在方应看看不见的地方,他桌子上摆着同样的一本书。

    小晏先生还在樊楼说书时,皇帝就已经偷偷出过宫,听他说书了,是小晏先生的忠实听众。

    一张桌子上出现了两本书,同样的情况还出现在看苏梦枕和狄飞惊的身上。

    苏梦枕看着面前两本有小许差别的书,嘴角微扬,比起揣摩小侯爷的意思,更觉得有趣。

    他将书收入抽屉中。

    嫌多不嫌少,小侯爷一番好心,不能拒绝,也不好拒绝。

    狄飞惊也笑了笑,同样将书收了起来。

    晏游活泼有趣,故事也如其人,更吸引人。

    书的销量很好,书坊老板找到晏游和他分钱。晏游对书坊赚到的的钱有数,对分的钱更有数。

    皓烟书坊的老板为人地道,甚至还多给了他一些,希望能够建立友好合作关系,之后再有出书计划,一起商讨。

    晏游爽快地答应下来,在星际时代苏醒之后他的生活就很枯燥,实验室,战场,训练场,历史信息馆,除了杀敌和玩游戏以外没有打发时间的玩乐。

    在这里开拓新的事业,晏游的心情很奇妙,但总的来讲是十分高兴的。

    书坊之后又免费送给晏游十本书,晏游挑出五本送给追命,每本上还签了名。

    追命心想这家伙胆子真是够大的。

    但他喜欢。

    冷血的书被追命替他好好放在房间里,追命抱着着剩下的书前往书房,书房内大师兄和二师兄以及世叔正在商议案子。

    世叔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本书。一眼望去有些眼熟,再一看,和自己怀里的书大差不差,恰巧是同一个样子。

    追命:“……”

    诸葛正我干咳一声,解释道:“这本书是陛下在宫中送给我的。”

    原来陛下也喜欢晏游的故事?

    追命想。

    这事儿如果让晏游知道了,那家伙必定会头也不回地飞上天。

    但陛下送给世叔的书没有晏游的签名,追命乐呵呵的将有签名的书在桌面上摆开,比晏游还得意。

    诸葛正我看到晏游那潇洒的签名,笑了笑,夸赞道:“好字。”

    无情和铁手拿了各自的书,都表示自己会好好保管,让追命替他谢谢晏游。

    追命转头抽空告知了晏游,果不其然,晏游得意洋洋,表示这是应该的。

    “你不能谦虚一点吗?”追命痛心疾首,“骄兵必败的道理你可知道?”

    晏游一笑:“那你可听过劝人谦虚,天打雷劈的话?”

    追命:“咦?这哪儿来的话?”

    晏游:“我胡扯的话。”

    追命握了握拳,怕自己控制不了冲动。

    一脚踹上去的冲动。

    步明灯在神侯府的生活平淡普通,虽说住在神侯府,但其余人各有各的职责,平日里碰面的次数不多。

    自从步明灯搬来别院,别院四周便开始弥漫浅淡的药香,顾惜朝在杭州时便为他的母亲熬药,经验丰富,自告奋勇,想担起熬药的责任。

    步明灯却摇摇头,表示不需要他来帮忙,让他去看书。

    顾惜朝也发现步明灯更喜欢一个人,他如今衣食住行都不缺,但唯独对自己要做的事有些茫然。

    步明灯让他去看书,他便去看书。

    顾惜朝看的是小晏先生的书。

    步明灯不能说话,所以即使他自学成才也不能教顾惜朝认识更多的字。顾惜朝只在杭州曾偷偷去私塾学习,他母亲也教导过他一些字,但他拥有的知识并不支持他读完全部的内容。

    步明灯对此很是困恼,他既然收养了顾惜朝,自然不能只是满足他的衣食住行。况且,顾惜朝十分优秀,拥有充足的可能性。

    诸葛正我对步明灯的苦恼有所耳闻,思考过后,向步明灯推荐了一位老师。

    那位老师和诸葛正我是年轻时结识的朋友,“白首书生”韦空帷,多年以前,他曾受诸葛正我所托教导过冷血。

    那时冷血还不叫冷血,名叫冷凌弃。

    韦空帷如今和家人居住在汴京城的郊区,他的孙子今年正是开蒙之年,如果韦空帷愿意,应当会教导顾惜朝。

    这要看顾惜朝的表现,但最主要的还是韦空帷的想法。

    步明灯数好日子,带上束脩,和顾惜朝一起去汴京明月山山脚的村子拜访韦空帷。

    白带绕青山,鸡犬话桑麻。

    韦空帷的孙子蹲在门口玩泥巴,步明灯微微低头,和抬起脏兮兮的小脸的男孩对上视线,微微一笑。

    男孩原地蹦起,转头冲向屋里,大喊:“爷爷!有人来了!”

    韦空帷提早收到诸葛正我的来信,整好以暇地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古板严谨的白首书生却有一个活泼的孙子,步明灯和顾惜朝端坐在桌边,男孩歪着脑袋在椅子上晃脑袋,两人看去,男孩露出大大的笑容。

    步明灯莞尔。

    韦空帷清咳一声,敲了敲桌面。他的孙子乖乖坐回原位。

    韦空帷只问顾惜朝,他知道步明灯不能说话。

    “你叫什么?”

    顾惜朝攥着膝盖的布料,知道这是自己的机会,认真回答:“顾惜朝。”

    韦空帷捋捋胡须,道:“惜取今朝是个好名字。”

    一旁的小孩在韦空帷问顾惜朝的名字时就提起笔在纸上费劲写字,高高兴兴地向对面的两人展示。

    韦空帷没有说话,顾惜朝瞪着眼辨认墨团下的字迹,迟疑道:“韦光?”

    男孩皱起鼻子,大声道:“是韦恒光!”

    韦空帷又咳一声,继续开始发问,步明灯发现他对自己的孙子十分溺爱。

    韦空帷问,顾惜朝答,一问一答。步明灯在一旁安静地等待,韦恒光在一旁小幅度的晃脑袋,看起来很期待会有一名一起学习的同伴。

    韦空帷提问到最后,总体对顾惜朝的回答十分满意。如今的顾惜朝是十二岁,和冷血不再跟随他学习时是同样的年纪,但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冷血那时有些叛逆,韦空帷至今还记得冷血在他面前拔剑杀人场景。

    韦空帷最后问了一个问题:“书与武功,你想选哪样?”

    顾惜朝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道:“我想两样都选。”

    韦空帷扬眉,问道:“为什么?”

    顾惜朝看起来有些踌躇,韦空帷道:“你直说无妨。”

    顾惜朝沉默一会儿,缓缓道:“书能教我知识,武功保我安全。两者不可缺。”

    还有权势,地位,金钱。

    他想要出人头地。

    韦空帷注视着他,点头道:“好,从明日开始,你来我这里学习。”

    顾惜朝面露惊喜,转头热切地看向步明灯,想要得到夸奖。步明灯只是笑,将束脩奉上,和顾惜朝一起回去。

    回去的路上顾惜朝难掩欢欣,到达神侯府时表情没来得及收回,被府里的人看见,众人便知道结果喜人,纷纷送上恭喜之词。

    步明灯看顾惜朝身处热闹中心,对方那副既喜悦又不知所措的模样令人不自觉地微笑。

    第二天,顾惜朝开始去上学,城郊和神侯府相隔甚远,韦空帷让儿子收拾出一个房间,让顾惜朝居住。

    顾惜朝初时还十分高兴,但很快又患得患失起来。他和步明灯无亲无故,步明灯虽然收养了他,但显然不知道他的小心思。

    步明灯对他太好了,大恩无以言表,顾惜朝不知该如何报答。

    步明灯有自己的事要做,没有时时刻刻关注顾惜朝,隔了几天去看,发现顾惜朝的心情差到极点,整个人恹恹不乐。

    晏游:咦?

    两人往树林中走,在浓郁的绿色的包围之下,顾惜朝将一切合盘托出。

    步明灯笑了起来,揉了揉顾惜朝的头。

    顾惜朝曾经很讨厌被人碰触,除了他的母亲,其余人的碰触都让他恶心。

    但步明灯不一样。

    温暖又包容,仿佛在说“没关系”。

    两人手牵手,回到了院子里。

    晏游很感慨,顾惜朝也只有这个年纪会乖乖巧巧,再过几年就会迎来叛逆期——步明灯不能说话,到时候如果闹矛盾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

    休夜已经成了西域一带名副其实的罗刹。

    陆小凤那日目送他离开,那之后再也没有遇见过他。石观音的弟子没有了追杀司空摘星的兴致,龟兹国事件告一段落,陆小凤也没有再待在西域的理由。

    司空摘星受够了西域干燥的天气,他从来没有在西域待过这么久,琵琶公主即位之后,他第二天就决定要返回中原。

    陆小凤倒是沉默着,若有所思。

    司空摘星也若有所思,偷偷问他:“你想留下来?我替你问问后厨大婶,看她还愿不愿意。”

    陆小凤瞪他。

    司空摘星道:“你担心休夜?他一个大男人,你还不如担心遇见他的人。”

    陆小凤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只是有点好奇罢了。”

    司空摘星道:“你把他当朋友,他可能都没有把你放在眼里。”

    这话有点扎心,陆小凤想了想,道:“我和你一起回去吧——这地方我也待够了。”

    司空摘星:“真的?后厨大婶会伤心的。”

    陆小凤:“闭嘴!别说话!”

    话题的主人公休夜在成功刷了石观音的仇恨值之后与未来小boss白愁飞偶遇,此时的白愁飞还不叫白愁飞,是真平平无奇路人甲。

    休夜对陌生人不感兴趣,拒人千里,两人打了个照面,休夜离开绿洲,继续西域之旅。

    石观音派弟子对他穷追猛打,休夜来者不拒,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两个。

    石观音终于决定正面对敌,休夜在黄沙中行走,远处朦胧尘雾中出现一个架辇。轻纱朦胧,在风中飘扬,轻纱之后,一道人影若隐若现,身姿曼妙。

    其实石观音本该乘大船出场的,届时衣袂飘飘从甲板上飘下,威慑力十足。

    但大船被休夜毁了。

    石观音想起来这件事就恼火,以她的实力还不足以造出第二艘大船出场,出场气势减半,而现在休夜木木愣愣的像个石头。

    石观音挑起轻纱,车辇行至休夜身前,她居高临下的望着下方的俊美青年。石观音之前和休夜数次见面,都非真容相见,而如今她真容出场,休夜竟然还是不为所动。

    石观音看到他神色冷淡的模样,不由恼火。

    她不动声色,轻柔微笑:“休夜公子,久仰大名。”

    休夜道:“你谁?”

    语气平淡,尽显轻蔑之意。

    石观音目光微冷。

    “你不知道我是谁?”她冷冷地笑,“你杀了我诸多弟子,破坏我计划,竟然不知道我是谁?”

    休夜道:“你是石观音。”

    石观音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休夜又道:“你也是来送死的?”

    石观音看向休夜的目光不止微冷了,而是结冰淬毒的刀子。

    “我是不是来送死的不知道,但死的一定是你。”石观音道,“虽然我很喜欢你的脸。”

    休夜对此的回应是拔剑。

    身为红名大号,休夜拉仇恨值的方式如火纯青,干架的方式同样驾轻就熟。

    石观音没有武器,休夜手持长剑更占据优势,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石观音不管随她一起前来的弟子,一心只追着休夜打。

    两人你来我往,一刻钟之后,休夜足下轻点,从上冲下,一剑刺向石观音,剑刃从石观音脸侧划过,血迹渗出,石观音面色骤然一变,勃然大怒:“你竟敢——”

    石观音,仇恨值已满

    休夜扼住她的喉咙,死死将她按在地上,荡起震震烟尘。

    两人面对面,休夜身上带伤,他出剑时不管不顾,面对石观音的出招也毫不躲避,甚至会主动迎上去。

    伤口处鲜血滴滴答答地淌下,休夜额上的血落在石观音的脸上。

    休夜按着石观音,提着剑对她比划:“你因为脸,生气了。”

    石观音脸色扭曲,只想立刻找镜子看自己的脸,嘶声道:“闭嘴!”

    休夜笑了起来,语气里竟然是疑惑:“我如果毁掉你的脸,你能够杀死我吗?”

    石观音压低声音,满含怒气:“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休夜还在笑,眼底尽是疯狂:“大言不惭。你看看你这副模样,是我能杀了你才对。”

    石观音恼羞成怒,左臂被休夜用膝盖压着,右臂被休夜踩着,抬手困难,呼吸更困难。

    休夜抬剑,干净利落地向下一戳,直直刺入石观音心脏。

    他稍微偏了些角度,石观音低低地痛呼一声,死死地瞪着休夜,鲜血很快浸透她的衣裳,血色在她身下的黄土上晕染开来。

    随后,休夜反手拔剑,一剑钉在远处两人高的石块上。

    “滚出来。”

    休夜冷冷道。

    石块后十分安静,只有风声呼啸。

    “滚出来——”休夜一字一顿,“还是说你想被我拽出来?”

    以黑雾遮面的男人从石块后缓缓走出,偏头看看石块上的银白长剑,又看向不远处的两人,无辜摊手:“我什么都没做啊?”

    因为没来得及做啊。

    休夜道:“你偷窥了。”

    玉罗刹觉得这话不合适:“这地方不是你们的,我路过不敢走,很奇怪吗?”

    石观音知道他是玉罗刹,但没有力气发声,捂着流血的伤口,意识逐渐涣散。

    休夜看他一眼,道:“不奇怪。”

    然后他伸手:“把剑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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