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怪蔺尘星见识少, 他确实从未听过石观音的名字。
石观音久居沙漠,中原武林对她知之甚少,凡是见过她的人,极少有能平安离开沙漠的。
中原一点红却是听过的。杀手总能知道各方或明或暗的消息, 他曾为了杀一人追至沙漠, 曾与一群奇怪的黑衣人交手, 那些人称自己的主人为“观音”。
现今想来, 是石观音了。
曲无容道:“她是一个恶魔。”
蔺尘星奇怪道:“你都说她是恶魔了,为何还替她求医?”
曲无容一愣。
小神医歪了歪头,接着道:“听你说她身受重伤,你是一走了之, 她拿你也没办法呀。不妨留在汴京, 我替你制祛疤的膏药。你看如何?”
他一边这么说着, 一边剪断绷带, 示意中原一点红穿好衣裳。
中原一点红飞快地系好衣带。
系完后他悄悄地看了眼曲无容,轻声道:“若是你有此意……我会帮你。”
曲无容沉默。
石观音远在沙漠,最让她顾虑的不是石观音, 而是在汴京中神出鬼没的玉罗刹。
中原一点红把曲无容的沉默看作拒绝,顿了顿,慢慢地移开视线。
蔺尘星直言快语,催道:“你怎么想?我还要去为无情看腿呢。”
曲无容道:“还请大夫给我药膏, 我把药带回沙漠。”
蔺尘星不解:“你要回到恶魔身边去?为什么?”
曲无容道:“我答应她带药回去的。”
蔺尘星歪了歪头:“那就算了。你先等几日, 膏药需要我现做。”
曲无容点点头。
蔺尘星背起竹篓去为无情看诊, 曲无容只是发了会儿呆,便被蔺尘星抛在身后。这位神医似乎自然而然地认为两人久别未见应该叙旧。
中原一点红和曲无容一对上眼睛, 便沉默下来。
那边蔺尘星一个人孤零零地去找无情, 正好无情拄着拐杖艰难地行走, 他在旁边抱臂看了一会儿,严肃的神色缓和了些许。
即使是外行人也能看出无情这几日进步很大,出于医者的谨慎,蔺尘星上前告诫他:“不要急于一时,这是细水长流的事。”
他小小模样语重心长,无情也禁不住莞尔,温和道:“我知道的。蔺大夫。”
无情不见曲无容,便问道:“那位曲姑娘已经离来了吗?”
“没有。她在中原一点红的房间。”
蔺尘星的回答让无情心里一跳,而蔺尘星一副合该如此的样子:“中原一点红没人来探病,难得有一个人看他,所以我就先出来了。”
中原一点红的杀手身份众人皆知,而蔺尘星对此并不在意。毕竟风萧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在蔺尘星眼中,也许只有病人和健康之人的差别。
铜剑童子和铁剑童子一听这话便想去中原一点红的院子外守着,但无情伸手制止。
中原一点红是人人皆知的杀手不假,但江湖上那么多买钱杀人的家伙,中原一点红也不过是一把刀罢了。
无情与几位师兄弟和诸葛太傅讨论过,中原一点红留或不留,都无大碍。
若是中原一点红想走,那便走了罢。
蔺尘星不忘正事,催着无情进屋坐下。
这边厢医患情深,那边厢几人在追踪风萧的踪迹。
作为同一人,晏游拽着风萧去上药时是知道风萧的念头的。
风萧趁他不备翻墙而逃时,晏游转过身,握着药膏,嘴角噙着笑看少年的衣角消失在墙头。
谁都有想任性的时刻,晏游便放任他去了。
只是风萧跑了,他却还是得去追。
休夜一大早就离开,步明灯在中间离开,能去找风萧的只有两人一鹅。
一人是晏游,一人是王怜花,还有一鹅是小天才。
晏游久违地带小天才出去遛弯,兴致勃勃地替它系了一条颜色鲜丽的红绸缎,光滑的绸缎,光滑的羽毛,流畅的身姿。
“不愧是我的鹅!”
望着前面大摇大摆神气无比的小天才,晏游发出赞叹之声。
王怜花:“……你到底想不想找人?”
晏游:“当然想了。”
王怜花嘴角直抽:“那就别看你的鹅赶紧给我去找人!”
晏游惊讶地看他:“没想到你这么关心他。”
王怜花麻了。
这怎么能叫关心?还不是因为晏游说着要去找风萧回来上药,却遛着前面这只油光水滑的大白鹅满街转悠?
两人在街上转悠有小半个时辰,即将到晏游说书的时间,晏游掏出扇子一展,笑盈盈地道:“风萧应该在樊楼等着呢,走。”
王怜花懂了。
晏游根本没想去找那该死的蛊师。
亏他还跟着这人晃悠了小半个时辰!
王怜花神色不虞,晏游对他弯弯眼睛,笑吟吟道:“你的心意我会转达给风萧的。”
“……我哪来的心意!”王怜花一哽,他找风萧纯粹是为了尽情嘲笑这家伙喝醉酒后撞了一身伤还露怯逃跑的事罢了,怎么在晏游嘴里,倒显得他对风萧无比在意一般?
晏游咧嘴一笑,拍拍王怜花的肩膀,露出一个满是理解的笑容。
王怜花的拳头又硬了。
两人一去樊楼,风萧早已坐在老位置好整以暇——顶着一脸淤青。
江掌柜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见晏游信步而来,上前委婉地询问:“风公子……这是怎么了?”
“掌柜你昨日不也是看见了吗,他喝醉啦,回去的路上撞了一路的墙。”
“……不是,风公子没有上药么?”
“他说迟早会好,不肯上药,还他竟然逃出来了。”晏游摊摊手,语气无奈,但脸上的轻笑却看不出半分无奈,“所以我也没办法啦。”
风萧投过来凶狠的瞪视,满脸写着“你们在叽叽咕咕议论着什么”。
王怜花拦住他的视线,居高临下地说出酝酿已久的嘲笑:“哈,你真不行啊。你也只配喝奶了。要不要我送你一只母羊?再让蔺尘星天天为你煮羊奶?”
风萧也冷笑:“呵,说得你酒量很好似的。”
王怜花:“我千杯不醉。”
风萧:“……我不信!”
王怜花:“有本事你和我比一场。”
风萧:“比就比!”
晏游与江掌柜谈完路过,拿扇子敲了敲王怜花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不要把他带坏了。酗酒可不是个好习惯。”
“……”王怜花收回视线,转头狠狠瞪了眼晏游。
讨人嫌的家伙都是会聚在一起的吗?不止风萧,这晏游也总是让人手痒。
前来捧场的人极多,其中不乏熟客。晏游说完书,留下与人叙旧,而风萧与王怜花则你瞪我我瞪你先行一步出去准备比试。
江掌柜看两名少年气势汹汹地离开,转头去瞧晏游,说书人没有半点追上的想法,站在那里笑眯眯说得起劲。
方应看叮嘱过江掌柜观察晏游与那几位住户,就观察来看……晏游和那几位的关系都非常一般的好。
春日寒潮已过,正是春暖花开之际,晏游告别樊楼的众人,也懒得去追风萧和王怜花,自己晃着扇子慢悠悠地走。
小天才一摇一摆地走在他前面,时不时地回头瞧一瞧晏游,看他好好地跟着,这才又扭回去继续嚣张地巡街。
路旁野花丛丛,姹紫嫣红,晏游蹲下摘了几枝好看的话,掏出一根绳子绑在一起。
一个还算好看的花束闪亮登场。
晏游握着这束花,决定将它送给接下来他看见的第一个主线角色。
第一位主线角色是大家的四捕头,冷血捕头。
“小冷捕头~!”两人相隔两丈,晏游对他举起花束,愉快地打招呼。
冷血走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晏游将花塞到他怀里:“送你。”
“……”冷血张了张口,认真地道谢了,“谢谢。”
“不客气。”晏游用扇子遮住下半张脸,笑眼盈盈,“你在忙什么呢?”
小天才扑腾翅膀一下子扑了上去,热情地叨着冷血的衣角。
冷血瞥它一眼,如实回答道:“巡逻。”
“无情捕头已经能拄着拐杖走一段路了,你们有空可以去看一看。”
冷血双目微睁,由衷地为无情微笑。
“我近日有些忙,待有空后一定上门拜访。”冷血轻轻道,“多谢蔺大夫。”
这四位师兄弟情谊深厚,将彼此的事视作自己的事
晏游道:“医者仁心,救死扶伤,你如果想谢他,给他送些珍惜的药草就行了。”
“……”冷血无言地看他一眼,晏游总能有办法让氛围变得微妙起来。他想了想,记在心里,“我日后会留意的。”
醉仙楼里最为人称道的是他那连仙人也能灌醉的佳酿,醉仙酒。
据说五十年前醉仙楼的第一任掌柜有幸于梦中与仙人对酌,次次败于下风,梦境总是以掌柜醉酒结束
为了酿出能让仙人都喝醉的酒,第一任掌柜潜心研究,终于酿出一种酒。酒成之夜,仙人踏月而来,醉饮朗笑而去。故酒名为醉仙酒,传承至今日。
这故事大约是醉仙楼第一任掌柜所编造出吸引人的噱头,但不可否认的是,故事是个好故事,醉仙酒不止在汴京,在其余地区也是无人不知的名酒,以烈闻名于世。
今日傍晚时分,醉仙楼迎来两位年轻的客人。
“把你们这儿最好的酒交出来!”
身佩银饰的异族少年声音响亮,不像点酒,像是在抢劫。
与他同行的另一名少年露出嫌弃的神情。
风萧活像个劫匪,没人敢听他说话。王怜花走出来淡定地向掌柜说明要求,一刻钟之后,在二楼角落的桌子上摆满的酒坛,而两名少年相对而坐,一触即发。
……
陆小凤从风萧发出声音的那一瞬间便注意到他,包括王怜花一脸嫌弃的表情。
司空摘星道:“那位王狗蛋公子的想法我倒是能理解。”
“王狗蛋?”
“风萧是这么叫他的。至于真名,我也不知道。”
陆小凤喝了口酒。
他与司空摘星面前摆着的酒就是闻名汴京的醉仙酒。
那两人已经喝上了。
陆小凤好奇,提着酒坛上楼,司空摘星心里也痒痒的,跟在他身后上楼。
他们二人进来时像是赌气一般,陆小凤本以为会看见一幅糟蹋酒的场景,却不料那一个两个喝得并没有他想得那么快。
风萧:“我还清醒得很。”
王怜花:“鬼扯,你脸红得很。”
风萧:“谁说脸红就是醉了!我没有醉!”
王怜花:“……”
陆小凤:“……”
“我没有醉”这句话一冒出来,便证明风萧醉了。
王怜花呵呵冷笑:“既然你说你没醉,倒是证明给我看啊。”
风萧骄傲地笑:“你给我等着,我没醉,我还能驱使蛊虫!”
王怜花面色一变:这个醉鬼该不会要驱使他体内的蛊虫证明没醉吧?!
陆小凤和司空摘星神色一肃。
……
死一般地静谧。
王怜花安然无恙。既没有痛到直不起身冷汗直流,也没有痛得想要揍风萧一顿。
“………………”
来自苗疆的蛊师眨了眨眼,奇怪道:“……难道说你又解蛊了?……可我怎么不知道。”
王怜花额角青筋直跳:“你这不是醉得彻彻底底吗?!”
还让他提心吊胆担心在外出丑!
陆小凤松了口气。他没有见过旁人蛊毒发作的模样,但仅听传闻,便能知道那是件极为痛苦的事情。
那苗疆少年不解地念叨着:“可是我能感觉到有蛊虫在乱动啊……”
王怜花眼皮一跳。
陆小凤禁不住好奇:既然王公子的蛊虫没有发作,那此刻正受折磨的人,会是谁?
曲无容与中原一点红简短地聊了几句,不经意的对视就足以令曲无容面颊发烫,坐了片刻,她忙不迭地离开了。
离开之后,曲无容还未理清心情,便与玉罗刹在外面遇见。
曲无容知道这京城中多多少少有玉罗刹的耳目,他虽然是一个人和她同行至京城,但暗中定然早派人来了京城。
曲无容将能说的事情告诉玉罗刹,依旧顶着一张憔悴脸的玉罗刹若有所思,心想那位蔺小神医像是位好说话的大夫。
传闻里的蔺尘星嘴毒讨人嫌,能救的人却都会救。
玉罗刹挥挥手,示意曲无容离开,姿态随意。
曲无容向他轻轻颔首,转身走出不远,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奇怪的声音,她回头,只望见一片晃动的枝丛。
她不想惹上麻烦的事,匆匆离开。
深处的丛林里,玉罗刹撑着树干,冷汗直冒,咬着牙直吸气,痛得直不起身,第一次感受到蛊毒发作时的痛苦,身上旧伤随之发作,更加痛苦。
——但是为什么?!
他什么也没来得及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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