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尚未没落时，戚温两家世家交好，戚家发展娱乐产业，温家深入地产行业，两家一直保持友好协作，在卫海市的根基也越延越深，产业愈加繁荣。
戚冯、温兆华各自接手家业后，不再满足于小小卫海，他们规划并开拓文娱产业，于是后来两家的名声在全国大噪。
当时因为两家住得很近，同一个别墅区，加上江语烟与方慕的关系亲密，两家来往颇深。
那时候，江语烟总是带着戚舟成来串门，温屿从小性子冷淡，戚舟成也算比较沉默的那一类，所以两个孩子除了见过面，知晓对方的存在，便没有更深一步的了解了。
渐渐地，江语烟来的次数少之又少。
起初温屿以为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淡了，直到方慕带着温屿去了戚家，江语烟躺在卧室的床上，原先温柔动人的面容此刻显得苍白无比，满身遍布医疗管子，呼吸微弱。
正值初中的温屿，第一次接触到“渐冻症”这个病症，在搜阅图书资料后，他才了解到那是一种目前不能治愈的疾病，神经细胞的退化会渐渐剥夺病人的行动能力，到最后病人会因为呼吸衰竭而死。
如果靠药物治疗，幸运的话可以带着病痛的折磨延长数十年的寿命，但江语烟的病情却来得又急又猛，从确诊到病逝不过一年的时间。
江语烟走的那天，是整个卫海最冷的时节。素白纸花，纯黑棺椁，前来吊唁的商界人士来来往往，或是真心，或是别有目的，人们也都心照不宣了。
温屿是在花园的秋千上找到被寒风冻得通红的戚舟成，他从屋内拿了一件外套披在戚舟成身上。
两个少年沉默地坐在一起，温屿偶尔会施力让秋千荡两下。
深冬季节，卫海的天色总是沉得很早，街边的昏黄路灯一盏盏亮起，一路延伸至远方，像是没有尽头一般。
月色清朗，繁星明亮，浮云薄淡，天幕在此刻似乎显得触手可及。
“认识星宿吗？”温屿抬头仰望着夜空，今晚的星子异常清晰闪耀。
一旁的戚舟成沉默着不答话，温屿自顾自说着：“人类体内的每一粒原子都来自宇宙中的恒星，它们跨越数亿瑰色星系，在爆炸中衍生聚变重组，才诞生了如今的人类。”
“所以，起点也好，归途也好，人们终将回归宇宙。”温屿顿了顿，望了眼一旁的戚舟成，“江阿姨她……只是去到了那片星海，你抬头就能看到她。”
一直沉默着的戚舟成终于动了动，他仰头看着天边的星子，没有答话。
这个年纪的少年似乎更喜欢驰骋于广袤天地，温屿却更喜欢窝在图书馆的一隅，他常常利用学校的午休时间借些书籍来看，虽然天文类的书籍有些晦涩难懂，但今夜时分，他想把那些书里的话说给戚舟成听，他只是希望眼前的人不那么难过就好。
又是一阵寒风裹挟着冷空气呼啸而过，温屿拢了拢外套，将手插进口袋取暖，外面太冷了，冷得他微微发颤。
“温屿。”很久之后，戚舟成突兀地开口，那好像是温屿第一次听他喊自己的名字。
温屿偏过头去，等着他的下文。
“你冷吗？”
有些莫名的问题让温屿一怔，但他还是轻轻应了声。
温屿以为这是对方在赶自己走的潜台词，他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见戚舟成说：“外面好冷，我们进去吧。”
很轻的声音，却砸进温屿的心里，他看着眼眶微红的戚舟成，又看了看夜空闪烁的群星。
明天，大抵会是晴朗的一天吧。
在戚舟成的记忆里，母亲病重的这一年，前来看望的人远不及今日吊唁的人数，他木然地看着这些凭空出现的陌生客故作沉痛的面目，内心只想逃离。
这天的卫海真的很冷，他坐在秋千上没多久便觉得空气冻人，但至少这里比屋内的虚情假意要好得多。
他甚至想，就这样把他冻死吧，他就可以随他母亲一起走了。
他从初阳坐到落日，没有人顾得上他，倒也清净。
这个秋千承载了很多关于他母亲的回忆，从前天气暖和的时候，母亲喜欢晃着秋千晒暖暖的太阳，有时候也会同他讲故事，虽然常常讲着讲着，把她自己哄睡着了。
戚舟成早就不是听故事的年纪了，但相比起父亲严苛的教育，他更愿意在母亲这里稍稍偷个懒休息一下。
然而，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了。
冬夜的寒风凛冽刺骨，他蜷缩在秋千一角，四肢似乎都已经被冻得失去了知觉，脑袋混沌不清，意识迷离之际，他听到了有人走近的脚步声。
戚舟成微抬眸，眼前的这个男生他认识，之前去温家的时候见过几面。
也不知对方拿的是谁的外套，大得可以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周身的温度在慢慢回升，知觉渐渐回归大脑。
温屿的声音很轻，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形成白色雾圈。他与温屿在同个学校上学，几次午休时分他路过图书馆的时候，总能在靠窗的位置上见到温屿的身影，对方手里的书换了一本又一本，他好像永远看不腻一样。
今夜的那些话说得好听又动人，他转头去看温屿，恰巧有星光落在那个少年的眼眸，澄澈干净温和。
他接触过很多人的“好意”，到最后他们总是想从他身上讨回些好处，那眼前这个人呢？是否也想从他身边拿到些什么？
他不知道，也说不清楚，只是冥冥黑夜，他似乎看到被掐灭的烛火摇曳着亮起了光。
一周后，葬礼事宜处理完毕，戚舟成重新回校读书。
那天早晨，灰蒙蒙的天空尚未亮起光，积压着的厚重云层仿佛下一秒便会倾塌而下，寒风依旧凛冽，路边枯黄的树叶打着旋被吹到了更远的地方。
他刚打开门，便见有个少年站在路边的灯下，少年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昏黄的灯光将他整个人衬得模糊又温柔。
戚舟成走过去，少年转头看了看他。
“冷不冷？”很熟悉的问话，不过这次是温屿问的。
戚舟成摇了摇头，不语。
“之前江阿姨织的围巾，今天刚拿出来。”温屿说着将蓝灰色的羊绒围巾取下，一圈圈给戚舟成围上，“归你了。”
围巾上还残留着些许温度，戚舟成不自觉扯了扯，他低头看着针脚细密的围巾，伸手又将扯了一半的围巾拢了回去。
“一起走吗？”
对于温屿突如其来的问话，戚舟成怔愣片刻后点了点头。
两个穿着校服的少年踏着昏黄的路灯，慢慢走向延伸至远方的街道，路上行人稀少，呼出的空气化作白雾消散在风里。
“温屿，我们现在能看到的星光是遥远星系中的恒星穿越数亿光年的距离才辐射到地球，那已经是几百万年前的光芒了。”戚舟成的声音平和而冷静。
一旁的温屿脚步顿了顿，声音淡淡：“嗯，我知道。”
沉积了多日的云层像是找到了倾泻口，点点雪花从阴沉的天空飘扬而下。
戚舟成抬头，他忽然意识到今年的冬天才刚刚开始，但或许不会那么难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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