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么跌坐在地上,季羕又昏死了过去。
沈稚忧愁地生出无力感,正要把他重新搬回床上,房门处突然涌进三个人。
“这边出什么事了?”张柳率先跑进来,李正与沈游紧随其后。
待三人见到屋内的场景,目瞪口呆。
“来的正好。”沈稚望着顶上的房梁无声叹气,“把他给我弄床上去。”
李正力气大,没费多少功夫,将人平稳地弄回到床上。
张柳看到季羕的脸,大吃一惊。
“他怎么这副模样了?”
沈稚朝季羕的腿抬抬下巴:“他脚上有伤,下床着急把自己摔了。”接着对沈游道,“去把娘叫过来,就说他醒了又晕了。”
沈游点点头,转身就跑了出去。
李正是第一次见到季羕,凑在床前来回地打量他,脸上透露出稀奇。
他还没见过长得这么清俊的男孩,皮肤净得像白瓷,身上瘦得全是骨头,没有几两肉。在山河林里,这里的壮年、妇女与小孩,都是有功夫在身上的,各个身体结实,委实没见过他这般的。
沈稚看着他好奇的神色,好意提醒道:“等会儿我娘回来了,张伯伯也必定会一起来,我爹说不定也会从武场回来。”
李正与张柳两人皆是一哆嗦。
张柳:“我课业还没做完,先走了!”
李正:“突然想起我爹让我早点回家,我也走了!”
不消片刻功夫,两人就跑得没了影。
张柳怕张春一,李正怕沈应。沈稚笑笑,这还真不禁吓的。
沈稚在屋内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等到萧胜秋赶来,后面果不其然地跟着张春一。
张春一进屋后听完沈稚的描述,又再次给季羕把了脉。
萧胜秋坐在床边,指间抚了抚季羕泛红的眼眶,见他嘴唇都被他自己咬破了皮,暗自揪心。
“这两日我瞧他连昏睡都不得安稳,是不是与他的伤病有关?”
把完脉把他的手塞回被褥里,张春一道:“没什么大碍,他应该是心里压了事,被自己的梦魇住了。再加上神经虚弱,气急攻心,醒来脑子有些紊乱。”
一旁的沈游偷偷凑到沈稚身边问道:“阿姐,这是什么意思啊?”
沈稚琢磨了一会儿:“应该是说,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
“啊,那岂不是很严重?”
听到她俩的对话,张春一解释道:“没有那么严重,多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
萧胜秋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这一睡何时才能醒来?”
张春一:“不急,约莫这两日就能清醒了。”
张春一估算的不错,第二日一大早,清晨的阳光钻进窗缝,季羕就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眼里还带着迷茫,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下刺眼的阳光。
窗外断断续续不着调的笛音一阵一阵地钻进他的耳朵,愣是把他从睡梦中扯了出来。
脑子逐渐清醒,思绪回笼。季羕喉咙干渴,动了动嘴唇,突然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疼痛。
他微怔,用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唇上的伤口,昨日残存的记忆从脑海里跑出来,神经瞬间紧绷。
季羕撑着自己的身体坐起来,怔愣半晌,慢慢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大意了。
扰人睡眠催人心肺的笛音不知何时停了,这时外面突然传来落地的轻响,紧接着窗边吱呀一声,半扇窗户从外面打开。
季羕放下手转头看去,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眼睛。
沈稚见他坐起来,先是顿了顿,再是将他来回打量,确认他现在是不是真正的清醒。
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在床上坐着,沈稚确认完才开口询问。
“好点了?”
昨日的记忆在脑海中横冲直撞,撞得他耳廓微红,季羕张张嘴,而后又闭上,从喉咙里发出声音回应。
“嗯。”
季羕闭了闭眼,又道:“抱歉。”
沈稚没听清:“什么?”
季羕抿唇:“昨日……”
“等等,我娘来了。”沈稚打断他,背过身与刚进院门的萧胜秋道,“娘,他醒了。”
“醒了?”萧胜秋手里端着瓷碗,加快了脚程。
走近屋子,萧胜秋见他已经坐起来了,慢慢走上前去。
“如何,身体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萧胜秋把瓷碗放到床边的小桌上,坐在床边观察他的气色,比昨日好了一些。
季羕眸子深处敛着警惕,沉默着没有回话。
萧胜秋跟在沈应身边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一个孩子的防备心,自是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心里更加柔软了几分,灾祸无情,难为他一个孩子了。
“你刚醒,身体还虚弱,先将药喝了。”萧胜秋温和地笑道,“厨房温着粥,等会儿给你盛过来,多少吃点儿。”
萧胜秋拿过小桌上的汤药,季羕抬眼看去,原本在窗外的沈稚在闻到苦涩药味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跑没了影。
季羕思绪快速地转起来,在萧胜秋把汤药递过来时,他沉眸,平静地接到手中。
“谢谢。”
萧胜秋笑意更甚,瞧着他越发喜欢得紧。
“你叫什么名字?”
季羕手中的汤匙在棕色的药汁里停住,荡出一圈细小的涟漪。他神情没有任何变化,轻声:“云淅。”
云淅?坐在房顶鼓捣笛子的沈稚歪了歪脑袋。
萧胜秋:“是哪个字?”
季羕在手心慢慢比划了几下。
萧胜秋轻念:“更闻枫叶下,淅沥度秋声。”笑了,“是个好名字。”
季羕眸子折进了窗边落进来的光,深黑的瞳仁揉杂出一点琥珀色。
“好孩子,不论你遭遇了什么,不要太沉浸在伤痛中,先在这里安心把身体养好再说。”萧胜秋将手抚上他的脑袋,像是安慰,“以后你可以叫我萧姨。将你从山下带回来的孩子是我的女儿沈稚,说起来你们差不多的年纪,也算是多了个朋友。”
“我……”不等季羕回答,沈稚迅速从屋顶上丢下一句话。
“什么朋友,他还欠我三个响头没磕!”
萧胜秋:“……”
季羕:“……”
氛围荡然无存。
然而沈稚很快便悔不当初。
嘴快过脑子的结果就是,萧胜秋直接把药炉搬到了偏院,把煎药的事也交代给了沈稚。
沈稚生平最痛恨喝药,刚要表示自己宁死不屈,就被她娘一句说多少便多禁足几日的话给顶了回去。
壮士不会因为一些小事倒下,她沈稚当然也不能!
于是下午,偏院的院子里就出现了这样的一幕。
沈稚用两根小棉条,堵住了自己的鼻子,摒着呼吸,她用蒲扇扇风煎药,眼睛差点被熏出了两行热泪。
季羕站在窗边,垂眸看着她略显痛苦的背影。她给自己塞在鼻子里的棉条在不小心风扇太大,火焰撩起来躲避的动作中时隐时现,他默默陷入了沉思。
沈稚百无聊赖地扇风,听到旁边有动静,转过头。
季羕跛着脚,正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他身量还没长开,只比沈稚高了那么一小截。因为这几日都躺在床上,他的头发也没束,松松散散地披着,乌黑的头发垂贴在脸颊上,映衬得脸色更白了。
要不是他唇色不显,不然还真当得上唇红齿白这个词。
沈稚叹为观止,貌美的人连跛脚都能跛出另一番风味来。
专注欣赏着他出众的皮囊,沈稚大意地放松了呼吸。这时清风扫过,卷过周遭空气中弥漫的浓厚的苦涩,猛烈灌进了她的鼻腔。
“阿嚏!”沈稚被涩得眼眶一热,转头就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季羕走到她边上蹲下,伸出白净的掌心。
“我来吧。”
沈稚捂着口鼻,拧着细眉眼含热泪地看他。
“你会?”
“嗯。”药炉下明明灭灭的火焰在他眼中跳跃,只是煎药而已。
既然他如此积极,沈稚毫不犹豫地把蒲扇递到他手中,捏紧了自己的鼻子。
季羕有模有样地扇着风,轻轻的,没有让风有卷起来的机会。他第一次做,却比沈稚做得更为熟练一些。
“好手艺!”沈稚夸赞完他,“要不之后的也交给你了?”
季羕沉默地看她一眼。
空中的日头过了晌午慢慢倾斜,房檐的影子被逐渐拉长,将窗下的两人笼罩在阴影里,只余下几缕渺渺白烟。
沈稚为了延续他的热情,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两人全然忘了时辰。
过了许久,沈稚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她鼻尖一耸,莫名地闻到了一股焦糊的味道。
沈稚蹙眉:“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一旁还在安静扇风的季羕停下手中的动作,也轻轻嗅了嗅。
沈稚将目光移到面前的药炉上,问他:“这药我们煎多久了?”
“没计时辰。”
“……”
当她把盖子掀开时,炉内滋啦滋啦的声音清晰入耳。沈稚探头一看,里面的汤药一滴也没留下,而炉底已经焦黑一片了。
对着那团焦糊无言半晌,她突然殷勤道:“云淅,你欠我的三个响头一笔勾销,怎么样?”
“……”季羕哑然片刻,“为什么?”
“在我娘面前,你就说这药是你煎的,我不在场。”季羕正要开口,沈稚快一步打断他,厚起脸皮,“我们既是朋友,朋友现在有难,你断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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