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书院先生休沐,李正待在自家小馆子里帮忙。
前段时日出去打探消息的叔伯们接连回了山河林,馆子里比往日热闹,从门口经过,望进去皆是清一色的彪壮大汉。
李正忙着给他们添茶倒酒,有几位见到他来了兴致,酒意上头便要起身与他过招,说是看他这几日有没有偷懒把功夫落下。
来回被练了几次,李正受不住,忙寻了个借口出门透气。
他这气还没透出几口,就见到了更加怪异的场面。
原本被禁足在家的沈稚突兀地出现在后方,李正见她双手环胸,神色肃穆,眼睛边走边盯着走在她前面的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前面的季羕脸色并不好,他抿着唇,走路一瘸一拐,左手放在自己腰间,一言不发。
因为沈稚刚才突然的动作,季羕的腰侧猝不及防地撞在了轮椅的扶手,现在还泛着酸。
沈稚把轮椅暂放在了其他处,然后跟了季羕一路,不管她怎么费口舌,他都不肯再坐回去。她内心叹气,苦恼沉思该怎么让他消气。
李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俩从自己身前经过,却皆没有注意到他这个活人。
李正无语地上前拦住他们。
“你们走哪儿去?”
季羕被迫停了步子。李正上次去沈宅的时候他还昏着没醒,季羕并不认识他,李正此时靠的比较近,他漠然后退一步。
沈稚回神,转头看到旁边的小馆,这才惊觉怎么都走到这儿了!
李正问:“萧姨不是不让你出来吗?”
沈稚对着前面的背影抬抬下巴:“带他出来。”
李正:“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还会带别人闲逛——好好的动什么手!”
沈稚在他揶揄的时候骤然一个跨腿踢过去,李正迅速往后一退,堪堪躲开。
“停!”李正阻止她,“在馆子门口我才不和你打,被我爹抓住又要骂我一顿。”
沈稚:“今天书院休息,你怎么没去武场?”
“出去的叔伯们回来了,这两日馆子里人多,我留下来帮忙。”李正指了指馆内热闹的场景。
“都回来了?”
“嗯,要不要进去?”
沈稚点点头,刚要迈步,却突然想到眼下还有个大问题没解决。
季羕走久了,踝骨处有些酸胀,腰部也不适,他站着休息了一会儿,待接触到沈稚的目光,他眉头一皱,再次提腿就走。
“等等——”
沈稚忙拍上李正的肩:“当务之急,把他拦住!”
“他怎么了?”李正一头雾水地跟上去。
沈稚言简意赅:“闹情绪了。”
前面的季羕蓦地转回来。
沈稚与李正同时站定。
季羕忍着脚上的胀痛,语气平静:“我要回去。”
沈稚看了眼天色:“这还早……”
“我回去了。”季羕直接走了。
沈稚原地纠结,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
眼看着人走远了,李正提醒她:“不拦了?”
“罢了。”沈稚想想这里离沈宅也不远,于是她高声给他指路,“前面直走后左拐,别走错了啊!”
萧胜秋这个时辰多半会去武场找沈应,他一个人回去也不会被发现,只要她在她娘回来前回去就行了。
打定主意,沈稚毫无负担地与李正一道进小馆去了。
里面坐着的虽说多数是壮实的汉子,有几位脸上还带疤,瞧着凶神恶煞的,沈稚却兴奋地一个个招呼过去,与他们颇为熟稔。
沈稚殷勤地给董大河捶背,笑嘻嘻的:“大河哥,这次你们都去哪儿玩了?”
被赖住的董大河无奈摇头,笑她:“快把手放开,你这哪像个女娃娃的模样?”
“我不。”沈稚手劲加大,“大河哥,快跟我说说这次外面有没有什么趣事!”
“你这丫头,我们是去办正事的!小心这话被你娘听到,少不得又要唠叨你几句。”
说归说,董大河到底还是没受住她那缠人的功夫,想了几件有趣的事给她说。
沈稚鲜少离开过汀州,听得津津有味。
十几年前沈稚的爷爷——沈雍带着一众人,悄然进入清风山,占了整座山头,建立山河林。
一开始沈雍的本意只是想找个地方,给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一个交代,然而他们人数浩荡,又占的是地势耸拔的清风山。周遭的山大王们听到风声皆来试探,想看看这新来的人物究竟有何能耐,还能占了清风山的山头。
来清风山找茬的一波接一波,不出意料地都大败而归。
沈雍手下的人各个骁勇,在战场上混了多年,身体素质惊人,防卫能力自是不在话下。
一来一回的,山河林便在汀州打出了名声,其他山头的匪贼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便各自划清了界限,井水不犯河水。
然而官府却陡然掺了一脚,搅出一滩混水。
汀州新上任的太守大人急于立威,听闻此事,直接给山河林安上了匪窝的称号。为了攒功、昭显自己优秀的治理之能,这位太守大人扛上剿匪的离谱名号,执意攻山。
沈雍一边嫌恶一边应战,他想:这世道果真变了,不知谁那么眼瘸还能让这种人封官上任。
沈雍懒得与汀州官府周旋,索性坐实了山匪的称号,直接把乱安罪名的太守大人抓了回去,威逼恐吓了好几日。
在清风山捆了几日的太守大人吓得抖如筛糠,两股颤颤,沈雍这才将人放了。
山河林久攻不下,想摆谱的官大人脸面上挂不住,然而打又打不过,便厚着脸皮自己给了自己台阶下。
汀州城中贴出告示,道山河林领头诚心忏悔,府衙念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便不再追究,若是山河林以一己之私敢做谋财害命之事,届时官府必定不留情面一并剿灭!
沈雍知道后气得吹胡子瞪眼,差点没忍住把那迂腐的太守大人抓回来再揍一顿,这都写得是什么玩意儿!
多年来,山河林势力渐盛,沈应接手了沈雍的位置。
沈应远观大局,与官府和平共处多年。他深知官府仍旧虎视眈眈,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不过是因为手中没有一个合适的由头。现在陵阳变了天,天下都不太平,官府对这些手掌势力的山匪们又蠢蠢欲动起来。
为了防止山河林处于被动的局面,沈应未雨绸缪,隔一段时日便让人出去探探局势,扩展山河林的耳线。
这趟出汀州,沈雍也一同去了。
山雨欲来,迟早殃及池鱼。
馆子里的董大河没有跟沈稚聊太久,他们不过是回来的急先来这边喘口气,随后就要回武场跟沈应汇报近来打探到的消息。
沈稚不知道这里面的隐情,只好站在门口送他们。
馆子里的人走了,李正也清闲了,便与沈稚一起在街上晃了几圈,然后才回去。
沈稚回去的时候顺带买了一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和一些糕点。她想着如果回去云淅还生着气,她就拿这些东西去贿赂贿赂他,好让他后面几日也愿意带她出来。
待推着空轮椅回到偏院,沈稚抱着一大堆东西进屋,却发现里面没有人。
桌案上的书还同早上一般合着。
沈稚放下东西,又去了后院,还是没找着人。
难不成自己去逛了?沈稚心里冒出些疑惑,然后马上反驳了这个想法,当时他也不像是有心情再逛下去的样子。
沈稚思索了会儿,突然那日送他下山时的场景重回了脑海。
“……”
沈稚不禁觉得好笑,他的方向感应该不至于那么差吧……
为了以防万一,沈稚再次出门,回到了季羕身影最后消失的那个巷口。
这里是林里,不像之前在危机四伏的晚间山林。沈稚不着急,慢吞吞地往各个巷口来回地找。
等在其中一个巷子里找到人时,沈稚愣了一瞬,几秒后再次笑得直不起腰。
小巷不宽,道路一直延伸到后山。这片山地比较平坦,经常长满各色的野花,与草丛交汇着,花花绿绿一片。
因为绽放的花骨朵多,空气中的味道都飘散着甜腻,山中的野蜂在这个时节最盛,围绕着花丛,密密麻麻的。
季羕的脚踝肿了,他站不起来,只能找个地方歇会儿,奈何歇下的时候没注意,不远处的树杈上,就挂了一个硕大的野蜂窝。
这里时不时地会有人经过,除非去特意打扰蜂窝,一般野蜂也没有太大的攻击性。
季羕不知道是身上有什么味道,吸引了好几只蜜蜂围绕着他转。
他从没有如此近距离地见过蜜蜂,于是就这么几只小东西,便让他浑身僵硬。
沈稚的笑声突兀地响起,季羕怔然地转过脑袋。
沈稚笑得更欢了,他被吓到的表情着实有趣。
半晌,沈稚笑够了走过去,随手扯了把巷口长着的野花,走到季羕边上晃了晃,用花香吸引住蜜蜂的注意,再扔到一边,蜜蜂便不再纠缠,扇着小翅膀飞到野花上去了。
沈稚拍拍手,也不戳穿他再次迷路的事:“好了,我们回去了。”
季羕却不为所动。
沈稚以为他被吓到还没反应过来,于是拿起边上的花将它丢得更远。
“行了,这样蜜蜂就不会过来了。”
季羕皱着眉,还是没有动作。
沈稚敛下疑惑垂眸,发现他神色不太对,手也遮掩在脚踝处。
她心里一咯噔,急忙蹲下。
沈稚想要拨开他的手,季羕的手却突然用力。
“松开,我看看。”
季羕暗自又紧了几分。
沈稚抬抬眼皮看他一眼,不再劝,直接把手覆上去,用巧劲一捏他的脚踝。
刺痛密密麻麻地卷来,季羕闷哼出声。
他喘了口气:“你做什么!”
“说了让你把手松开。”沈稚耸耸肩,“你再不放开我就直接掐了啊。”
季羕被她恼得话都哽在了喉咙,怕她再次用劲,只好先一步松开自己的手。
沈稚放松了力道,隔着靴子摸了摸,发现是有点肿了。
得回去拿热水泡一泡。
轮椅没推出来,他自己又走不了,沈稚直接蹲着转过身。
“我背你回去。”
看了眼身前挺拔的脊背,季羕扭头。上次是不得已,这次他不愿意再被背着,自己用手攀住身后的墙,想使力撑着站起来。
沈稚侧身看他费力地在折腾自己,她嘴微微一撇没了耐性,直接上手拉住他衣裳的领子一拽。
季羕消瘦的胸膛猛地撞上她的背,沈稚轻松地背起他。
季羕的瞳孔映着她乌黑的后脑勺,双目微瞠。
沈稚不满道:“早让你上来了,磨磨蹭蹭,偏要我来动手。”
季羕手臂伸直撑开自己与她后背的距离,羞恼道:“放我下来!”
“不放。”沈稚理直气壮,“你再闹腾我就背着你到人多的地方都走一趟。”
“你……”季羕耳根染上薄红:“你简直不可理喻!”
沈稚挑眉,坏笑道:“我还有更不可理喻的,要不要见识一下?”
“……”
沈稚脸皮厚如墙,成功将季羕气得说不出话来。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