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稚轻松地把季羕背回了家,路上季羕会与她拌几句嘴,但沈稚歪理一大堆,总能把他的话堵回去。
进沈宅家门前,沈稚以为前厅没人,便光明正大地背着人进去了。
然而迈进门槛还没几步,就被抓个正着。
提早回来正在前厅议事的沈应等人听到动静,停下了谈话声,在前厅外站成了一排。
沈应与萧胜秋站在一侧,陆向迎站在另一旁,中间为首站着的是个看上去约莫年过五旬的老人。
那位老人站在沈应边上,身高与他不相上下,甚至体魄还更强壮一些。老人的下巴未留胡须,颌线若削,岁月并未在他凛冽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有几道浅浅的皱纹,与被染上了白色风霜的鬓角与浓眉,堪堪彰显出他的年纪。
在这个岁数,多数人的眼睛都会沾上浑浊,而老人的眼神却依旧清明,目光如炬,迸发出沉沉的威压。
老人见到沈稚,目光软了几分,宽厚粗糙的手掌虚握成拳放在唇边。
“咳咳!”
沈稚抬头,看到前方的人,蓦地停下。
只惊讶了一会儿,她的笑容便转瞬绽开。
“爷爷!”
沈雍马上换了一副脸色,眼角的皱纹骤现,他朗声大笑,声音甚为浑厚:“哈哈哈我的乖稚儿,快过来给爷爷看看!”
沈稚背后的季羕见到气势迫人的沈雍,下意识地带上了戒心。
他前几年在宫里生了两三次重病,差点没熬过来。就算宫中有侍婢侍疾,明昭帝仍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待在寝宫,于是除了上朝,其他时间都把他带在了自己身侧。御书房里各臣子前来议事时,明昭帝也没避讳他。
那段时日身体难受,清醒时,季羕便会透过薄薄的纱屏,通过观察臣子们的神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来减少痛苦。
不管是武官还是文臣,他们身上都带着不一样的气势,武官尤为迫人,却也会收敛。
但沈雍的威压过盛,眼睛仿若鹰目,像利剑一般能洞穿人的内心。
现在自己身处山河林,季羕把握不准这里是不是虎穴,也把握不准,这里的人,会不会也想要了他的命。
季羕暗自沉着冷静地分析自己的处境,在听到沈稚唤的一声“爷爷”后,他眼中漫上诧异,接着就瞧见上一秒还肃脸的沈雍瞬间笑容满面,露出了一派和蔼慈祥的模样。
变脸如此迅速,季羕默默收掉了自己眼中的惊讶,目光重新落回沈稚的后脑勺。
隔代亲么?她爷爷的性格便是如此,难怪她的性子也这么……季羕认真想了片刻——也这么的,别具一格。
别具一格的沈稚快速上前,却被沈雍突然伸出的手掌拦住。
“等等。”沈雍重新沉下脸,目光放在了突兀的季羕身上,威压落下,“这小子是谁?!”
边上的萧胜秋暗道不好,一时情急,她忘记提前跟沈雍说云淅的事了。
“爹,您回来的急,我和阿应忘了说了,这个孩子是……”萧胜秋快一步上前,把季羕的情况长话短说地与沈雍交代。
“你名唤云淅?”沈雍压下浓眉,来回地打量他,也不怕自己的严肃的样子会不会让小孩儿紧张。
季羕冷静应对:“是。”
片刻静默,他暗自捏了把汗。
陆向迎左右看看,刚准备出来打个圆场,却见沈雍大步跨出。
“堂堂男子汉,哪有让女孩儿背着的道理!臭小子,还不赶快从我家稚儿身上下来!”沈雍吹胡子瞪眼的,作势就要把他给扯下来,沈稚先一步躲开了。
“爷爷,等等!”沈稚退后几步,“他脚上有伤!”
沈雍一听,语气更不善:“区区脚伤,怎么,还走不得路了!”
萧胜秋劝道:“爹,云淅他身体还没养好,不能太折腾……”
“一副病歪歪的模样!”沈雍沉声,“光长脸不长体格,过来,让我来去去你这毛病!”
糟了,沈稚再次躲开。
沈雍把事情全权交给沈应后,闲时无事,总爱逮人操练,不论男女,不管老少,都不会手下留情。现在的境况明摆着是她爷爷的操练瘾上来了,要是云淅真被沈雍弄去锻炼几番,就凭他的这副身体,骨头都不够他散几回的!
趁着萧胜秋还在跟沈雍拉扯,沈稚马上背着没缓过神的季羕跑开了,边跑边拉开沈雍的注意力:“爷爷,你教我的那套拳法我都快忘了,等会你得再教教我!”
沈稚拐过前厅,转眼就没了影。
“嘿这孩子……”沈雍作势就要跟上去。
萧胜秋拦住他:“爹,您跟小孩子计较什么。”
沈应在旁边低咳一声:“爹,我们方才的事还没商讨完。”
被沈应提醒了正事,沈雍冷哼一声,这才背手走回前厅。
“方才说到哪儿了?”
“乌州。”沈应几人也跟着进去。
经过刚才沈雍一番老小孩脾气的闹腾,前厅的沉重氛围冲散了不少。
陆向迎接回先前的疑问:“季晷登基半年之久,为何这时驻兵寻州?”
沈雍冷笑一声:“寻州处于何地?”
“临近西北……”陆向迎震惊,“他还想吞了西地?!”
沈应沉思半晌,道:“季晷虽然继位,但他手中的兵力未必没有损耗,现在不一定啃得动西地这块硬骨头。”
“季晷与明昭帝同为手足,性格却截然相反。他为人阴狠狡诈,年少时便能窥到些蛛丝马迹,不然也不会被流放到边域了。他现在夺了皇位,没那么容易会让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沈雍的手指敲上椅子扶手,“寻州驻兵,是在给西地一个警示。”
听后,萧胜秋反而不解:“西地辽广,西昌王又手握重兵,怎能忍受朝廷在家门口架刀?”
“季晷没有底牌不会那么明目张胆地派兵,西昌王不能拿着西地来做赌。现在只有西地与北疆能相互制衡朝廷,压住季晷的野心。”沈应的神情愈发的严肃,“他这手是伸得越来越长了。”
汀州与西地的距离不远,不能保证会不会被季晷盯上。
沈雍不屑:“哼,黄毛小儿。”
萧胜秋:“爹,你也别生气,朝廷的手不一定会伸到汀州来。”
“他敢伸?我给他剁了!”沈雍手猛地拍上桌面,“伸过来我就把他老子的账一并算在他头上!”
看着沈雍愤恨的模样,沈应叹气:“爹……”
“爹什么爹!”沈雍怒目,“以后要么别跟朝廷扯上关系,就算扯上,即便老子死了,那也要把小子的头扭下来给兄弟们赔罪!”
沈雍气得两眼冒火,他再次拍案,死去的兄弟何辜!
旧事重提,沈应几人沉默下来。
沈雍站起来,越想越气,猛地一甩袖子,黑脸走了。
前厅的气氛陡然阴郁。
萧胜秋收回眼里的落寞,拍拍沈应的手。
“不想了。”
“怎能不想。”沈应叹气,“几万余人……当日血流成河,那流的,与我们的血有何不同?”
不管是沈家还是萧家,或是跟随多年的万余名兄弟,惨状仿佛还在眼前。
陆向迎走过来:“大哥……”
沈应摆手打断他:“罢了,十几年过去,现在再提也无益,你别在其他兄弟的面前提及此事,徒增神伤。”
“好。”
……
此时回到偏院的沈稚不知道前厅的事,她将季羕放回到床上,然后马上殷勤地去厨房抱了盆热水回来。
季羕坐在床上,看着她在眼前来来回回地晃。
“你在做什么?”
“嗯?”沈稚用手试了试水温,“哦这个啊,给你泡脚消肿。”
季羕低头抚上自己肿胀的脚踝,再抬头,被沈稚突然靠近的大脸吓了一跳。
沈稚不看他,伸手就要去除他的白袜。
季羕僵硬:“你要做什么?!”
“能做什么,给你泡脚啊。”沈稚皱眉,“躲什么,给我过来!”
他的脚不能使劲,季羕只能不停地往床的里侧躲。
“你……你放开,我手没受伤!”
那怎么行,沈稚心里否决,让你自己动手泡,这不就欠不了我人情了!
沈稚攻势迅猛,季羕连连败退,他直接被逼到了床角。
额头冒出汗来,季羕咬牙一字一句道:“男女授受不亲!”
季羕能跳一下就绝不跳两下的柔弱心脏一反往常,快如擂鼓,震震有声地敲在胸腔上,将他敲得头昏脑胀。
沈稚停下动作,古怪地看他:“我又不瞧你身子。”
她从小有大半的时间都是在武场度过的,较量的对象多数是同龄的男孩儿,她摔他们的时候抓胸抓腿,哪哪没碰过?
怎么到他这里就这么大惊小怪了。
床角的季羕被她语出惊人,直接哽了一口气。
沈稚没耐心等他说理由,再次伸手:“水要凉了。”
她力气大,季羕制不住她,只能用手紧紧地拽着袜子,但他的力气又快耗尽了……
“停下……你要做什么,我答应你。”季羕拧眉闭眼,彻底没有力气再跟她拉扯了。
“真的?”没想到达到目的这么轻松,沈稚不禁怀疑。
“嗯。”
“那后几日你继续陪我出去。”
“好。”
“你不能无缘无故的生气回来。”
“……好。”
“那你什么事都得听我的,我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
“……”
沈稚不满:“怎么这么小气,我之前都答应过你。”
季羕睁开眼,目光淡淡。
沈稚撇嘴:“当我没说。”
过了半刻钟,季羕还在床角坐着纹丝不动。
“水真凉了。”沈稚肩膀靠在床架,催他。
季羕眼皮突突地跳,自己真是高估了她的自觉。
他无可奈何:“你先出去。”
沈稚调侃:“这么害羞?”
“……”
“走了,你自己慢慢泡。”怕他恼羞成怒,沈稚还是识相地出去了。
季羕浑身力气被抽光,无力地贴着墙,顿觉兵败如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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