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当头,汀州城外熙攘。

    山河林的一行人跟随人流进了城,城里依旧如平常一般热闹,比林中要繁盛得多。

    沈稚走在婶婶们的身边,没有流露出特别的神情,她偷溜下来太多次,已经把汀州城内的结构摸了个半熟。而边上的沈游仍旧克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一进到城内便来回地乱窜。

    季羕到汀州那么久,是第一次来到城内。

    汀州属于南下富庶的一带,因为地理位置离陵阳太远,没有受到战事的影响,依旧是一派富贵荣华的景象。

    带有陵阳的影子。

    季羕陷进自己的思绪里,没注意到周围的情况。这时手臂突然被抓住,接着一股力道将他猛力一拽。

    “走路想什么呢,都要撞车上了!”沈稚眼睛盯住他的脸,“我怎么感觉你脸色不太对。”

    季羕被她拽得心脏一颤,抬眼就看到刚才差点撞上的停在街边的马车。

    沈稚:“你走累了?”

    季羕刚想否认,却见沈稚使劲地在朝他挤眉弄眼。

    “……”他的目光穿过她的背后,下山采购的婶婶们正往他这处投来关切的神色。

    沈稚背对着婶婶们,继续眨眼:“真走累了啊!”

    季羕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但手臂还捏在她手里,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用力。

    沈稚视线炙热,他只好附和她:“嗯,有点累。”

    听到他说累,婶婶们围过来,面上带了担忧。下山时萧娘子还特意嘱托过她们,要多关照关照这个娃娃,这采买还没开始,怎么就累了呢?

    “既然累了,那便不要随我们一起四处走了。”为首的婶婶想了会儿,同沈稚道,“这样吧,稚丫头,你们几个娃娃找个能休息的地方歇一会儿,也可以去耍耍,提点精神,云淅再累了你就带着他去严伯伯那儿坐着。”

    要的这句话!沈稚努力压制住自己往上翘的唇角:“好嘞!”

    “耍归耍,你可不要在这里闹事,这处不是林里,闹出事来我们可不在你爹娘面前保你!”

    沈稚多次保证,在婶婶们不放心的目光中,成功送走了她们。

    沈游在旁边竖起大拇指:“阿姐,不愧是你!”

    季羕经过这段时间与她的相处,算是摸透了她的性子。

    “你又想跑到哪儿去?”

    沈稚歪头凑过来,眼中盛着满满的笑意:“与我挺默契,不赖嘛云淅。”

    她的目光毫不收敛,仿佛粘在脸上,季羕有些不适,伸出手用食指按在她凑近的脑门上,将她推开了些。

    他刚拉开两人的距离,沈稚就再次用力顶回来,迫得季羕只好退了一步。

    沈稚不以为意:“下山一趟,跟着婶婶们走多无趣,我带你去看一些有意思的。”

    季羕还没回应,就被她直接扯着走了。

    被抛下沈游快速跟上:“阿姐,等等我!”

    ……

    南下的各个城里春期都格外的长,即便是快入夏了,城内各处还残存着晚春的气息。

    汀州城的中间被河道一分为二,河道宽四丈有余,两边栽种的皆是桃柳。河面碧波泛泛,连同两岸,都散满了最后的落英,流水浮浮沉沉,残花卷进又荡出,将最后的春意撞进了经过船只的船缝里。

    连通两岸的石桥上站满了人,人声鼎沸。

    沈游最爱凑热闹,撒腿一跑就扎进了桥上的人堆里。

    沈游不知道钻进了哪处,沈稚便自己找到个狭窄的角落,让季羕先进去,再自己挤一挤。

    前后左右都是肢体的挤压触碰,季羕的嘴角崩紧,内心泛起厌恶,扶在栏杆上的手逐渐用力。

    沈稚见状,直接跟他换了个位置,她身后的人比较少,没那么的拥挤。

    背后留出了缝隙,少了肢体的触感,季羕缓了口气,又有些担心地看向旁边。

    结果沈稚跟个没事人一样站得笔直,岿然不动,硬是用力气挡住了后面的骚动。

    “……”

    沈稚没注意到他微妙的表情,全神贯注地看着河道上飘荡的船只。

    她们下山下得凑巧,今日撞上了城内的游河诗会。

    船上站坐的皆是佳人才子,衣香鬓影,群贤毕集,形成一条煞是好看的风景线。

    除去多数的大人,船上还坐着不少小小年纪就满腹笔墨的才子,而此时正站在船头专注赋诗的便是一位小才子。

    沈稚定睛一看,那人背影的身形高度应当是与她的年纪不相上下。

    随着船上人清爽的吟诗声音传开,身后的谈论也渐渐大声。

    “这是谁家的孩子,风采竟比前面几个年长的还胜一筹。”

    “你居然还不知道,那是杜府的少爷!”

    “杜府?哎哟那可了不得了!”

    “可不是……”

    沈稚在前面听了一耳朵,啧啧称奇:“这就是所谓的文人墨客么?”

    “流觞曲水,城内很常见。”季羕的视线飘远,陵阳城里,各世家也都喜欢举办这种聚会。

    沈稚转过头看他,他的神情异于常人的平静,周遭都闹哄哄的,只有他安安静静,像是长在春日墙缝里的孤杏。

    她不知道他在回想什么,但下意识地认为不能让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

    于是沈稚轻轻地撞了下他的肩膀:“你喜欢?”

    季羕回神,摇头:“不喜欢。”

    “为什么?”沈稚不解,视线回到船上,光鲜亮丽的东西,不是一般大家都喜欢?

    季羕的解释倒很简单:“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又问她,“你喜欢?”

    沈稚扬眉:“喜欢啊。”

    季羕没料到她居然喜欢这种的风雅的聚会。

    谁知她又道:“但不及动手爽快。”

    季羕轻笑一声,果然不能太早下结论。让她的这个性子去吟诗作赋,说不准吟着吟着就闹起来了,毕竟这种聚会里,附庸风雅攀搭关系的人也不在少数。

    沈稚又看了会儿,久了就觉得有些无趣,有一种像是回到了书院的感觉,然后先生揣着诗集一个劲地在她耳边念叨。

    想到先生,她暗自打了个寒噤,快速拉着季羕挤了出来。

    季羕:“不看了?”

    “不看了,反正你也不喜欢。”

    季羕微怔:“我倒是没关……”

    沈稚没管他说什么,拉着他走下拥挤的石桥。沈游与她一样欣赏不了太久这所谓的风雅,已经早早地下了石桥,在边上等着了。

    三人重新聚在一起,沈稚带头就往石桥的反方向走。

    汀州城内有趣的地方她甚为熟悉,于是便带着沈游与季羕来回辗转了好几个地方。

    她浑身轻松,却没发现自己在下石桥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几双眼睛盯上了。

    盯了她许久的人为了防止自己盯丢,挥手示意边上的同伴。

    “我跟着她们,你去通知老大!”

    “可是,万一被她发现了怎么办?”

    “哪儿那么容易被发现,让你去就去!”

    同伴只好点头:“那你盯紧点啊。”

    毫不知情的沈稚干劲十足,甚至还能再逛几条街,但季羕已经不行了。

    他的运动量跟不上来,脸上的红润渐渐消减下去,呼吸也开始急促。

    沈稚只能带他到安静的地方坐着休息。

    日头渐盛,气温升了起来,河道的诗会结束后吵闹也没了,安静不少。

    她看了眼季羕略为干燥的嘴唇,对沈游道:“你看着他,我去弄些水。”

    沈游乖乖点头:“好。”

    而此时趴在不远处墙上的几人又开始悄声。

    “老大,她走了!”

    被唤为老大的人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敲:“废话!我不会看吗!”

    被敲打的人委委屈屈:“老大我错了。”

    “我们先不动,她待会肯定会回来。”

    “是!”

    ……

    久等阿姐都没回来,沈游身体渐渐燥热,手上没什么降温的东西,他只能用手扇风解热。

    他忍不住站起来在周围晃了一圈,然后就看到了不远斜角处宽大的芭蕉叶,他眼睛一亮,走回季羕身边。

    “云淅哥,我去那边摘片叶子。”

    季羕身体有些发软,知道他也热,便没管他。

    窝在墙边的人又道:“老大,另一个人也走了!”

    “留下那个人是谁,怎么没见过……”

    “可能是沈稚新的同伙!”

    那人挠挠脑袋:“老大,他看起来比较弱耶。”

    老大左看右看,突然两手一拍,自认想出了个绝妙的好主意。

    “你们俩,从边上绕过去把那个人抓了!”他伸手指向只身一人的季羕。

    “啊?为什么要抓他,我们不是只对付沈稚吗?”

    “蠢!”老大再次拍他的脑袋,“把他抓了做人质,有她的同伙在我们手上,料沈稚那臭丫头也不敢贸然动手。”

    那人捂着脑袋眼睛一亮:“老大英明,我们这就去!”

    坐着休息的季羕没想到自己莫名成了人质,他发软的身子还没恢复,浑身的乏力让他有点难受。

    他闭上眼想让自己平复一下,耳边突然出现了靠近的脚步声。他以为是沈游回来了,嘴巴却被身后伸出的手瞬间捂住!

    季羕猛地睁眼,下一秒布袋兜头罩下,眼前一片黑暗。

    他没力气挣扎,嘴巴还被捂着发不出声。季羕咬牙,只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被束缚着扛走了。

    他用力的咬住下唇,克制住自己骤然翻腾的情绪,直到嘴里漫出血腥味。

    季羕在黑暗中瞳孔沉沉,脑子快速转着想后面应该对应的手段。

    难道是季晷发现了?他心中冷然,不论是谁,大不了鱼死网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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