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临睡前,沈应夫妇来到了沈稚的院子。
沈稚半睡半醒,眼睛还迷瞪着,眯着眼瞧见萧胜秋的神情有些异样。
“娘,你和爹怎么来了?”
萧胜秋坐到床沿,看了沈应一眼。
沈应对一双儿女的教育并不以严格为主,多是让他们自立,山河林遇了事,他不会选择隐瞒。沈游还小,有些事情说了他还不能完全理解,但沈稚不同,她与同龄人相比,思想上会成熟不少,沈应希望她自立的同时,精神层面也能更抗压。
他与萧胜秋商量好去亘州的事,便直接来找沈稚。
“过几日我和你娘会把你和其他孩子送到亘州去。”沈应把她身上滑落的被子往上提了提,“你跟沈游和云淅提早收拾一下。”
听到亘州,沈稚瞬间就清醒了。她去过几次亘州,但每次去,都是林中出了事。
“又出什么事了?”沈稚看着沈应紧张地问。
萧胜秋安抚她:“没多大事,城里的官爷派人来林里谈条件了,你爷爷和你爹都没同意,之后一段时间山下可能会乱起来,你们去谢爷爷那儿避避风头。”
“娘,我不走!你让其他人去亘州。”沈稚手攥紧被子,“爹,我能出力,之前爷爷都说我厉害,不管敌人如何,我也能让他们吃上苦头!”
萧胜秋轻斥:“胡闹!平日里打打架就算了,你真当这是小孩子能参加的游戏?”
沈稚倔起来:“为什么不能?那些所谓的官大人是非不分,善恶不辨。我们是匪是贼又怎样,他的良心掏出来,还没有我们一半白!”
沈稚说得愤慨,仿佛现在就要去下山揍那官大人几下解恨。
萧胜秋无奈,沈应倒是笑出了声。
“说得不错,有我们沈家的风骨。”沈应笑完语气又一转,“但是,这都得你有真正的本事后再说。到时候你能独当一面了,遇到事别说是留下来,我还亲自带你去绑人。”
“之前我就同你说过,能力不足之人强硬留下会成为什么?”沈应问她。
沈稚抿紧双唇,不太愿意说出这几个字:“……会成为负累。”
“所以你现在的选择是什么?”
“我才不要成为累赘,我去亘州。”沈稚偶尔会有小脾气,但不是会倔强到底的人,她知道何为进退,但声音难免带了丝委屈。
萧胜秋抱住她,心里叹气,虽然沈应说得太过直白,容易伤人心,但是这个道理也确实是现实,她必须得懂。
“稚儿不用难过,等林里的事情过了,爹娘就把你们接回来。”
“我才没难过。”沈稚嘟囔,“我会很快厉害起来,到时候让你们谁都赶不走我!”
沈应咳嗽几声缓和气氛:“口气不小,既然你有此等志气,那等你回来,爹就给你的刀枪开刃。”
“真的?!”沈稚那一点点不值一提的委屈马上就被惊喜替代了。
在武场习武,每个人都能选用武器来练习,但为了防止伤到自己,孩子们用的刀枪都是没有开刃的,即使戳碰到了也不会见血。
只要刀枪开了刃,就说明她爹认可了她的能力。
“爹,你说话算话!”
沈应扬眉:“爹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我现在就准备准备收拾东西!”沈稚兴奋地爬起来,被萧胜秋压了回去。
“大半夜的收拾什么!赶紧睡觉,再起来折腾自己,我便让你爹把话收回去。”
“不要——我马上睡觉。”沈稚顺势躺下,把被子拉到鼻尖,只剩下一双紧闭的眼睛。
萧胜秋笑着给她掖好两边的缝隙,于沈应一道出了房门。
沈稚心比天宽,接下来的日子满脑子都是开刃的事,遇到啥事都是笑眯眯的,连萧胜秋罚她抄写都抄得津津有味,恨不得再来两篇。
近几天林外加严巡防,汀州派来探路线的卫兵皆被山河林的人打了回去。
亘州的消息回来的很快,山河林也做好了准备。
沈应叫陆向迎备了几辆马车,停在另一座山下。
清风山连绵过去接壤了不少小山头,山下的人混不清,山上的人则是轻车熟路。从这里出发,是最万无一失的地方。
马车开始赶路,沈游不知道突然去亘州的详情,心情很是愉悦。好久没离开过汀州,一路上他的脑袋都是挂在车窗外的。
车里的其余几人虽然不知情,但也能猜到一些原因,除开沈游的惊讶声,车里的氛围略有些沉重。
李正看向闭眼假寐的沈稚,犹豫着开口:“沈稚,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沈稚眼睛依旧闭着,“山河林有那么容易垮吗?”
“这倒没有。”李正还是有些担心,“我们安分守己不偷不抢的,那汀州的官爷就爱折腾事儿。”
张柳气不过:“就是有毛病,山匪怎么了,山匪就没有人权了?去野郊闹事的一大堆他不管,就爱管在山河林头上。”
沈稚打了个哈欠:“现在这么生气,那你还日日偷懒不去武场。”
鼓起的愤慨顿时被戳破,泄了个精光。张柳反驳她:“我这细胳膊细腿的,哪能经得起沈爷爷操练啊。”
沈稚嫌弃地看他一眼:“我回去就跟我爷爷告状去。”
“你——”张柳手指颤颤,“多年兄弟,竟如此不仁不义!”
沈稚哼哼:“我大义灭亲。”
“好了。”李正当起和事佬,“你们天天凑一块就拌嘴。”
张柳朝她做了个鬼脸,熄火了。
沈稚不与他计较,兀自想着林里的事。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细响,夹着衣裳摩挲的声音。
她回过头,见今日在马车榻上睡了一路的人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用手肘半撑起身子。因为精神不济,他略显苍白的脸还带着倦怠,血色不多的薄唇用力后抿起,随后又慢慢松开。
“醒了?”沈稚给他倒了杯温水过去,“醒了就别睡了,撑着点精神。”
他身子还歪斜着,沈稚便顺手给他捞了个靠枕,以防他身上没劲栽回去。
张柳的目光顿时古怪起来,粘在沈稚身上。
“你怎么回事,怎么这么贴心?”
沈稚没接收到他目光中的含义:“我对你不贴心?”
张柳惊讶:“你居然有脸说你对我贴心?”他用肩膀撞上李正,“大头,你听听她说得是人话吗?!”
李正与他一唱一和:“不是——但是你再叫大头两个字,我也不介意用拳头给你贴贴心!”
“切,小气。”
现在还没出山,马车走的不是官道,路途颇为颠簸。季羕晕车晕得厉害,路上睡得很沉,现在起来精神状态也不好。
身上的疲累加上耳边断断续续的吵闹声,他的太阳穴突突地疼,像被细细密密的针扎着,但他也没有开口阻止他们,只是强行压下自己身体的不适。
这时马车恰好拐弯,车轮碾上凸起的一块石头,抬起落下,又是一阵猛烈的颠簸。
季羕脸色骤然煞白,胃里翻江倒海,他猛地弯下腰,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
马车上的其余几人皆被他的动作吓到了,一瞬间扶人的扶人,倒水的倒水,找药的找药,满车的手忙脚乱。
马车再一阵拐弯,季羕白着脸身子一歪,被离他最近的沈稚及时接住。
沈稚没料到他坐马车反应会这么剧烈,手放在他背后都不敢用力地拍,只能轻轻地上下抚动。
李正把水递过去:“来,清清口。”
季羕忍得眼角泛红,才勉强把胸口的恶心感压了下去,他看着眼前的茶水,摇了摇头。
沈稚一手放在他背后一手扶他,久了手臂便开始泛酸,于是她索性卸了手上的力气,把人直接放下,他的脑袋刚好可以枕在自己盘起的腿上。
脸颊触上略为粗糙的布料,季羕一时忘了胸口的恶心,身体瞬间变得僵硬。
沈稚的手还托在他后背,感受到了紧绷,正疑惑他是不是又想吐了,这时张柳终于从凌乱的包袱中找到了药膏。
“拿这个闻闻,能缓解一下在车上的不适。”张柳递上,沈稚马上消了疑虑接过。
盖子打开后是一阵清凉的薄荷味,闻起来心旷神怡,瞬间驱散了不少车上的沉闷气。
沈稚把药膏凑进季羕鼻尖,见他闻后神色有所好转,便抬头瞪张柳:“他都睡一路了,你才把东西拿出来。”
张柳讪讪地笑,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不是忘了吗,看他反应那么大我才想起来。”他凑过去问季羕,“怎么样,好点没?”
“嗯,谢谢。”季羕心中的郁结散开不少,但还是有气无力。
张柳嘟囔:“怎么认识这么久了还在谢。”
沈稚用手指顶开他的脑袋:“挪开点。”
“啧。”张柳不满,“你怎么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呢。”
沈稚:“……”
季羕:“……”
李正听不下去了,拍上他的肩:“如果让先生听到你这么乱用词,定会罚你多抄几遍课文。”
脑海中蓦地浮现出先生的脸,张柳马上打了个哆嗦:“当我没说。”
沈稚说话的时候喉咙会有震动,从胸腔传到双腿,虽然减弱很多,但也还存有微弱的一点震感。
季羕严重头晕,脑子被颠簸成了一团浆糊。除了微弱的震感,压着的耳朵仿佛还能听到她那有规律的心跳声,洗净的衣裳散发出皂荚的香气,与薄荷味混在一起,莫名让他平复了心绪。
就着马车上时缓时急的说话声,季羕昏昏沉沉,再次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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