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临夜前走上了官道,平稳了不少。

    驾车的都是山河林里的叔伯,出来前沈应有交代过,以防出岔子,马车不用停下休息,赶着时间直接去亘州。

    车上备了不少粮食,也不会挨饿。

    赶路赶久了,车上的毕竟都是孩子,到了黑沉沉的夜,已经睡了大片。

    沈稚腿上压着个脑袋,不能躺下,只能将头靠在车壁上睡,李正也是背靠马车,只有张柳与沈游睡得四仰八叉。

    车上一片安静,车外的车轱辘声仍旧不停歇。

    季羕在黑夜中睁开了眼,他目光从朦胧到清晰,转着脑袋缓缓上移。

    车窗上的帘子为了通风没有放下,有光从窗口进来,让车内并没有特别的黑沉。

    沈稚的头睡得低下,马尾绕过了脖子,给她脸上覆了一半阴影,另一半是柔和浅浅的光。她手环抱在胸前,隐约能看到她平稳起伏的呼吸。

    为了不吵醒她,季羕轻轻地把自己脑袋从她腿上挪开。

    刚抬出一个缝隙,头顶突然一阵骚动,他瞬间停下动作,紧接着一只手猝不及防地拍上了他的脸。

    力气不大,一声脆响。

    季羕在阴影中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腿上一有动静,沈稚就有了朦胧的意识,醒醒睡睡。她合着眼皮,手下意识地去摸腿上的脑袋还在不在。

    闭眼成瞎子,她从季羕的脸摸到后脑勺,指间突然触到了他急促的呼吸。

    沈稚猛地睁眼,瞌睡全飞了。

    发现沈稚醒了,季羕慌乱地想起身,结果手撑到她散在座上的衣摆,带着一滑,人转眼又栽了回去。

    “嘶——”沈稚倒吸一口冷气,长时间不动,她的腿本就被他压得麻了,他的脑袋再砸下来,砸得她一个激灵,全身汗毛都炸了。

    沈稚弯腰捂住脸,咬紧牙关:“你别动!”

    季羕被她的反应吓到,僵在当场一动不动。

    等了好久才缓过来,沈稚麻木道:“行了。”

    季羕无声地爬起来。

    慢慢将腿伸直,沈稚又是接连的抽气声。

    半晌,季羕看她还在揉腿,皱起眉:“好点儿了吗?”

    “没问题。”其他人还在睡,沈稚压低声音,反问他,“你睡了那么久,饿不饿?”

    沈稚在包袱里扒拉出放着的粮食,给他递了两个饼。

    “带的都是干粮。”

    季羕接过,但还没什么胃口,他看向窗外转瞬即逝的小景,声音的气比下午更足一点。

    “现在到哪儿了?”

    “还早呢。”沈稚也探过去看:“虽然亘州与汀州相邻,但是赶过去也得要个两三日。”

    说到亘州,沈稚又来了劲:“亘州与汀州不同,亘州沿江,那里来往行商的多,江边设了很多码头——谢爷爷就是管这个的,他还有一个大马场,我们可以去赛马!”

    沈稚身上仿佛有无尽的热情,肆意的洒脱溢于言表。

    季羕听得内心微动,在陵阳失守前,他不曾踏出过陵阳半步。因为身体的原因,不管是父皇还是宫中伺候他的宫人,他多咳一声都牵动着众人的神经,生怕他出点什么事。

    出宫门半步身后都会跟上一长串尾巴的他,别说是骑马了。

    为了不让父皇担心,他强行让自己养出了不爱出门的习惯,像是画地为牢,将自己圈禁其中。

    沈稚被夜风吹得浑身舒爽,她将下巴压在窗框上,享受得眯起了眼睛。

    “你骑过马吗?”

    “没有。”季羕的目光不自主地放在她那被月辉镀上了柔和银边的侧脸。

    “我就知道。”沈稚眯眼笑着转过脑袋,“你以前的生活也过得太无趣了,多亏遇到我。我答应你,到了亘州我来教你骑马,骑大马!”

    被她的肆意晃了眼睛,季羕垂头挡住眼中流转的微光,轻笑出声:“你人都没马大。”

    沈稚眉毛微挑:“不信?”

    “不。”季羕摇头:“我信。”

    沈稚不解:“那你还怀疑我。”

    “没怀疑你。”

    “管他呢,等你会骑马后,我带你策马跨亘州!”她把手臂伸出窗外扬手一挥,眸子晶亮,“保准让你心服口服!”

    三日后。

    沈稚的豪情壮志还没开始,就被季羕亲手给浇灭了。

    两三天的路程,即便马车走的是官道,季羕还是受不住,不是睡就是吐,就靠张柳的那点药膏吊着一口气。

    好不容易撑到亘州,他终于支撑不住,仅存的那么一口气也消耗光了,彻底没了意识。

    季羕这一次仿佛是把之前好不容易养回来的精神一股脑全丢到路上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本就没多少肉的季羕直接瘦脱了相,在谢府将将养了快半个月才恢复了一点人样。

    沈稚是再也不敢高估他的身体了,别说是骑马,风都不敢让他多吹,生怕一点风吹草动,他的骨架就直接散了。

    从亘州来的孩子有十几个,谢知堂把他们多数分配在自己手下的宅院里,而谢府也就只留了沈稚三人。

    李正与张柳暂住的宅院离谢府不远,时不时地还会来看看季羕,但后面病久了,季羕难得地闹了脾气,闭门不出,谁也不肯见。

    经过这么场大病,季羕的心情跌到了谷底,他更加地厌恶起自己如废人没甚两样的身子,夜夜噩梦不断,将他的神经在梦中反复刮擦,细得像根丝线,紧绷得随时都会断裂。

    药苦到了骨子里,钻进骨缝,痛苦不堪地折磨他。

    他整个人快要崩溃。

    直到某一日送进来的汤药旁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小瓷碟,上面放着几颗金黄的甜蜜饯。

    季羕以为是偶然,但那之后,小瓷碟成了汤药的固定搭配,放的东西有时是蜜饯,有时是糖果,有时是糕点,种类多样。

    府里的丫鬟每日照常送药,对于那个突然出现的磁碟,季羕不问,她也没说。

    最后季羕到底没忍住,开口问她。

    丫鬟没露出其他的表情,只是笑笑:“你说这个啊,是沈小娘子准备的,放了那么久,我还以为你没注意呢。”

    季羕愣住:“……沈稚?”

    “对啊。”丫鬟笑着打趣他,“沈小娘子还挺关心你,你不愿意见人,她还时时跑来找我问消息,我说你情绪不好,有几次药都不肯喝了,汤药苦涩,她便想着法子给你解苦呢。”

    季羕目光落在那碟小巧的酸枣糕上,半晌没动。

    丫鬟将木托盘放在床边,劝他:“你这样躺了大半个月,不愿意出门,开窗也不肯,哪能这么闷着?趁天气还没冷下来,你应该出去走走,病才好得快。”

    丫鬟见他光看糕点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话听进去,她不好再多说什么,不一会儿便走了。

    季羕在门关上后收回了目光,他缓缓倒回床上,看着头顶的顶帐,衰弱的神经不自主地松了下来,脑海中乱七八糟成团打结的想法被一一疏解开,其他都是模糊的影子,只有一个想法很是清晰。

    ——不知道她从哪里买回来的酸枣糕,酸过头了。

    因为季羕那次多吃了几块酸枣糕,沈稚恍然大悟,想他肯定是爱吃酸的,才吃了那么多,于是她误解得十分彻底,日日去买酸枣糕。

    卖酸枣糕的老奶奶仿佛是酸枣不要钱,放的一日比一日多,糕点做得一日比一日酸。

    季羕晚上几乎都不做噩梦了,但半夜依旧会惊醒——被吓醒的。

    他齿间还留着酸涩感,做梦都梦到被酸枣糕淹没。

    于是第二日,他拖着虚弱的身躯,久违地出了门,迎着晌午的阳光,成功找到了在树下不知道在折腾什么的沈稚。

    沈稚坐在石凳上,背对着他,手臂来回地动。

    季羕一走近,她就停了下来。

    沈稚以为是沈游,随意往后一瞥,却瞥见了意想不到的人,她两手一抖,差点没把手里的东西丢出去。

    沈稚许久没见到他,现在乍一见到,吓了一大跳。

    这次确实是病狠了,他脸颊两边的肉到现在都没养回来,还有些凹陷,下巴也像被刀直接削尖了一般。再瘦下去,真就是瘦骨嶙峋了。

    沈稚没吭声,盯着他的脸,眉头逐渐拧紧。

    她的目光毫不避讳,季羕没受住,率先移开了眼睛。

    他努力保持着自然的语气,减少自己声音的嘶哑:“你在做什么?”

    沈稚把目光从他脸上挪开,“雕个小东西。”

    见他还站着,沈稚头一偏:“坐过来。”

    季羕坐在她旁边,看清了她手里的东西。

    沈稚大方地把东西递到他眼前:“喏,看看像不像你?”

    那是一块未雕刻成型的乌木,她应该是还没刻多久,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但——这头大身子小的,居然是他??

    沈稚自动忽略了他那难以言喻的神色,跟他介绍:“这里是眼睛,下面是口鼻——刻身体的时候一不小心下手重了,你别介意。”

    “……”季羕问她,“你刻这个做什么?”

    “唔……前几日与张柳他们去了趟寺庙,那和尚说这块乌木吸收了日月精华,长年供在佛祖旁边有了灵性,能驱邪消灾,用途广泛,还花了我不少银子。”

    季羕再次被哽住:“…………”

    过了好一会儿,他无奈地看她:“这你也信?”

    “不信。”沈稚如实回答。

    季羕敛眉:“那你还买回来做什么?”

    沈稚扯开嘴角,浅浅露出两个虎牙尖,飒爽一笑:“给你消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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