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稚迅速将木箱复原,她紧接着再随机检查了几个箱子,发现底层都藏了少量的矿铁。

    一个箱子装的铁块虽不算多,但是这成片的货箱算在一起,俨然是个大数目。

    如果不止这艘船,其他船只上的货也同样如此的话……

    沈稚蓦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对大兆律法虽说不是太熟悉,但是也知道铁矿在民间只能少量流通,以这船上的流通数量来看,如若被官府发现了,那是要下大狱的!

    沈稚惊骇,内心思绪翻了天。

    这时舱门被打开,先前出去的工人返了回来。

    “沈小娘子,你这边清算完了吗?”

    沈稚压下心里的震惊,努力让自己的脸色保持正常,她平静道:“好了。”

    “别处还有货,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沈稚合上簿子,走出去:“我没事,可以继续。”

    去往另一个货舱的路上,沈稚踩着甲板,试探道:“这里的货清点好后都是直接交出去的吗?”

    工人笑着跟她解释:“按规矩,我们清点完,要上报给谢老大,等老大再次清点完,才会正式交货。”

    沈稚陷入沉思,还要经过谢爷爷的手,就说明谢爷爷对这些都是知情的。

    第一次是清点确认,第二次估计就是转移了。

    沈稚摩挲着下巴,难怪货船被江盗劫了,明明不是太重要的货,谢爷爷却大半夜的就要起航去抢。

    那工人道:“怎么,沈小娘子对码头上的事有兴趣?”

    沈稚用笑意迎他,装作不经心地回道:“我就是想了解了解谢爷爷在码头上做的是什么,很厉害的样子。”

    工人俯下身子,把她当作小孩,用开玩笑的语气道:“那可不,你谢爷爷做的可都是大事!”

    沈稚装作疑惑,继续不露底地探问:“什么大事?”

    工人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拍拍她的脑袋:“这个嘛,你再长大点就知道了。”

    沈稚怀揣着沉重的心事在码头待了整天,回去的时候李正与张柳都看出了她的不对劲。

    李正狂灌了几口水,压下嘴里的口干舌燥,才问她:“你怎么了,累了?”

    “嗯?”沈稚心不在焉,“没什么。”

    边上的张柳劳累过度,浑身的肌肉都开始造反,酸胀不已,腰也累得直不起来。他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腰一边道:“魂不守舍的,你伤口又裂了,伤到脑子了?”

    “没有。”沈稚平静地答完他,一手捏起他腰侧的皮肉,用力一揪,“我不介意让你的脑子也裂开。”

    沈稚没手下留情,张柳疼得蹦到离她三丈远,生怕她下一步把自己的脑袋给掰了。

    沈稚没准备把这些事告诉他们,她收回紊乱的心绪与他们一路打闹,回到谢府才又沉静下来。

    之后的几个月,沈稚的心里始终压着这件事,但没和任何人说,她也没去问谢知堂,只是增加了自己去码头的次数。

    她手脚利索,头脑聪慧,与码头的人几乎混得全熟。工人们会让她帮忙清点不同船只上的货,沈稚一有机会就偷偷地检查货里是不是藏了暗格。

    沈稚自认自己不管是情绪还是动作都隐藏得很好,没让人发现,直到有一晚被谢知堂叫去了他的书房。

    这是她第一进谢爷爷的书房,里面只点了几盏小油灯,昏昏暗暗的。

    谢知堂坐在桌案前,昏暗的灯光衬得他花白的胡子都镀上了金光,干瘦有些佝偻的腰背隐在后面的黑暗中。

    他手里捏了几张信纸,本来低着的头在沈稚进来后便抬了起来。

    沈稚站在他面前:“谢爷爷,你找我?”

    谢知堂压下信纸,道:“汀州太守攻山了。”

    “什么?!”沈稚的手拍在桌案上,“那山河林呢?”

    “林里没出事,不要着急,你爷爷他们也不是吃闲饭的。”谢知堂招手让她坐下,然后把手中的信纸递过去,“这是山河林那边送过来的信。”

    沈稚伸手接过,快速读完,神情越发的不善。

    谢知堂静静看着她,他现在才发现,沈稚沉脸的时候,与沈应那小子颇为神似。

    沈稚手上用了力,把信纸边沿捏得发皱。信中所提,虎视眈眈的汀州城兵在半月前正式攻山,山河林以沈雍与沈应为首,死守清风山,如今半月有余,汀州太守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山上山下双方僵持着。

    “你不用紧张。”谢知堂试图抚平她的怒气,“你爷爷他们占了天时地利,长久战也不见得会处与弱势。”

    沈稚抬眼:“他们欺人太甚!”之前汀州官府都是暗暗试探,山河林这次在沈稚记忆中是第一次如此大动干戈。

    谢知堂缓缓道:“沈游现在还小,但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这些事我与你爷爷都不打算瞒你,之后的信我都会交于你看。但其中有些过于复杂的,你暂且不要掺入太多。”

    沈稚心里一跳,最后这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谢爷爷……”

    谢知堂背靠在椅子上,叹气:“我知道你这几个月勤于去码头帮忙是为了什么。”

    “您都知道了?”沈稚咬唇,“那船上的那些东西,是为了什么?”

    谢知堂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但却没有直面回答她,反而反问道:“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沈稚对上谢知堂深沉的目光,老人眼里没有半点玩笑的意味儿,他是在认真等她回答。

    “我对矿铁之类的用途知道的不多,但是——”沈稚欲言又止。

    谢知堂:“没事,说。”

    “但是,这其中最大的用途便是用于铸造武器……”

    对于沈稚能猜出这个答案,谢知堂毫不意外,眼神里甚至没有半点波动。

    面对谢知堂沉静无波的面庞,沈稚急了,压下声音:“谢爷爷,私铸武器是大罪!”

    谢知堂脸上没有一点儿着急,反倒欣慰地笑了笑:“想法转得挺快,还能想到这层面上来。”

    沈稚被他笑得一口气哽得要下不下的,她耷下肩膀,无奈道:“谢爷爷,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谢知堂手捋上胡须:“你说的不错,这确实是大罪。”

    沈稚:“那为什么还……”

    “但是——”谢知堂慢慢挺直了腰板,“我们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

    “什么?”沈稚没反应过来:“……谢爷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长大了,有些事你也有权知道。”谢知堂沉沉地看她一眼:“但是,需得你爷爷或者你爹娘来与你细说,我此时跟你开了个头,是要让你打消探究那矿铁的事,等时机成熟了,我们自会把所有事都与你说清楚。”

    沈稚的脑海像是被炸了个烟花,脑海被炸得沸腾,而谢知堂的话又像烟花还没有炸干净,他便再往里倒了锅热油,迫切想知道答案的冲动差点掀开天灵盖,脑子更是没法消停了。

    沈稚简直要跪了,欲哭无泪道:“谢爷爷,不带您这样说话只说一半的!”

    “着什么急。”谢知堂点点她的额头,“方才我与你说的话都听明白了?不要再那么折腾的去码头看每个货。”

    沈稚被谢知堂的话勾得抓心挠肝,但又不敢驳了他的话,整个人都憋得蔫吧了。

    “我知道了……”

    谢知堂:“你要是还对什么好奇,便直接来问我,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的。”

    “我这不是怕会误了什么事吗。”沈稚摸摸鼻子,“不过,谢爷爷,这东西那么大批量的运输,能在官府的眼皮底下销声匿迹吗?”

    “你这个丫头操心的倒是多。”谢知堂沉稳道,“不用这么担心,还不信你谢爷爷的本事吗?”

    “话虽是这么说……”沈稚眉头依旧紧锁,心里还是不放心,毕竟这可不是小数量。

    谢知堂:“看看你,跟你爷爷待久了,一副如此老成的做派,哪有十几岁女娃娃的模样?不要瞎想,赶紧回房睡觉去,后面到时间了,有些事情你不想知道也得知道。”

    沈稚直接忽视了这个逐客令,还想接着追问,结果转头就被谢知堂赶出了书房。

    “哎谢爷爷——”沈稚不甘心地拍门,“您再与我多说几句!”

    谢知堂:“说什么说,都几更天了,赶紧睡觉去!”

    沈稚不死心:“您不也没睡!”

    里头传来声音:“我就睡了!”

    不一会儿,书房内就熄了灯,门板透光的地方整片黑了下去。

    沈稚面对紧闭的房门默默腹诽:“都一把年纪了,腰板不好还不回房睡。”

    不料被谢知堂听了去,他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出来:“我是上了年纪,但耳朵还没聋呢!”

    沈稚吐吐舌头,马不停蹄地溜了。

    夜风逐渐变凉,吹过来让人打寒噤,沈稚边走边捋刚才谢知堂跟她说的那些话。

    什么叫都‘死’过一次了?那武器又是为了什么?按谢爷爷说的,那她爷爷,她爹娘等人肯定也是知道这些事的,并且还同意了。

    山河林里的叔伯们有铁匠出身的,锻造的武器也够林里备用,为什么还要私铸那么庞大数量的呢……

    沈稚的脑子被搅成了一锅浆糊,她像个锄地的人,偶然在田里挖出了宝箱的一角,每一根神经都兴奋起来,但手里的工具却只有一把钝得不能再钝的破锄头,即使疯狂往下挖,也没能挖得更深。

    她对于这宝箱是长是短,是圆是扁,埋得有多深,都一概不知。

    所有的事情都只冒了个头,她思前想后都想不出什么线索,脑袋更疼了。

    沈稚想得疲惫,用手按了按眉心。

    罢了,等山河林平静了,她再回去好好问问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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