亘州的游灯很是气派,上街后,稀奇古怪的花灯随处可见。
纸扎的游龙花灯由几个壮年举着在街道上穿梭,再绕去码头走一圈,意寓来年风调雨顺。
街上多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皆是来赴这一场今年最后的冬祭。
一个面具铺子前,摊贩老板卖力地在介绍。
“小姑娘眼光不错,这蝴蝶面具娇俏可爱,可是各个小娘子的首选呢!”
“……太花哨了。”沈稚嫌弃地放回原位。
“那这个如何?”老板又拿起一个猫咪的面具,“这个灵动乖巧,也讨了不少小娘子的喜爱。”
“没气势。”
沈稚看都没看一眼老板手中的面具,自己挑选起来。
老板见这个小姑娘不好忽悠,转头便拉着另一个人开始介绍。
“小公子丰神俊朗,气质不凡,我看这个就很适合你。”
季羕比起沈稚的反应更为冷淡:“不用了,谢谢。”
老板并不放弃:“那这个,这个不错!”
沈稚侧头看去,老板手里的是个狐狸面具,雕刻的纹路上还缀了几朵小梅花。
她轻笑:“这个还真挺适合你。”
俊逸出尘的外貌,能勾走不少小娘子的欢心。
走出小摊,沈稚把老虎的面具盖住自己的容貌,低沉地仿出老虎的吼声。
“怎么样,威不威猛?”
季羕好笑地瞧她,拿起自己手中的狐狸面具:“为何给我买的却是狐狸?”
沈稚将面具压上自己的额头,想也不想:“狐狸长得好。”
“……”季羕的耳朵又有了隐隐发红的趋势。
他努力不让热意扩散到脸颊,装作随意地问:“就因为这个?”
两人在街上闲逛,她余光见到旁边的小摊上摆了铜镜,沈稚顺手拿起来,朝着他的脸。
“来,对自己的容貌自信一点。”沈稚认真地给予他肯定,“你的皮囊还是很勾人的。”
沈稚的眼神没有掺入半点不纯的杂质,季羕甚至还在里面找到了欣慰的神色。
“……”季羕有些头疼。
今日的码头不开工,空出了不少地方。
李正听说今夜江中会有烟火大会,早早就去占位置去了,张柳与沈游在街上逛了好一会儿也跟着去了江边凑热闹。
沈稚瞧着时辰,差不多该与他们汇合了,刚转了方向没走几步,就迎面撞见了熟悉的人。
是前几天被抢走糖葫芦的小男孩。
小男孩也发现了他们,想上前又不敢上前,那日回去后他可是做了好几晚被关小黑屋的恶梦。
旁边有个小姑娘牵着他,与沈稚差不多的年纪,应当是他的姐姐。
小男孩纠结了好一会儿,正当沈稚要同他错开的时候,他鼓起勇气拽住了沈稚的一片衣角。
沈稚低下头,胆子还挺大,那日吓得瑟瑟发抖,现在还敢和她招呼呢?
周子倾发现他的动作,忙轻拍他的手:“阳阳,别胡乱抓人!”
沈稚:“没事,我与他认识。”
周子倾浮出讶色,周子阳软糯道:“阿姐,前几天是这个姐姐帮我抢回的糖葫芦。”
周子倾闻言,轻俏的嗓音从唇边泄出来,脸颊显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原来是这样,多谢姑娘的帮忙。”
周子阳扬起脑袋:“那个哥哥呢?”
“他不是在——”
人呢?
不见季羕的身影,沈稚心口微滞,眉头瞬间紧皱。
“在那儿!”周子阳伸手一指。
季羕不知道被什么吸引住了视线,停在了一个小摊前。
似乎是感受到了沈稚过于不善的目光,他转过身。
小摊前人多,摊位小,季羕被挤到了角落,不知道谁蹭到了他的头发,翘起了好几缕发丝。
他很安静地站在那里。
沈稚消散了方才的情绪,准备瞧瞧那小摊上是什么吸引住了他。
小摊是个老爷爷支棱起来的,上头摆了各类的小巧乐器,多数是用竹子削制而成。
沈稚随手拿起一个笛子瞧了瞧,手工并不细致,想来应该是老爷爷自己做的,拿出来低价售卖。
季羕的目光定在某个方向,沈稚望过去。
“你会吹埙?”沈稚拿起一个。
季羕:“嗯,我母……我娘教过。”
“公子懂音律?”周子倾与周子阳也走过来。
季羕抬眸看她,不认识,并不回话。
周子倾露出羞赧的神色:“是我唐突了。”
沈稚在旁边跟季羕介绍她的身份,季羕淡淡扫过,轻轻地点头示意。
季羕朝沈稚道:“我们该走了。”
沈稚差点忘了这事,于是与周子倾告别。
周子倾听他们说要去沿江看烟火,圆润且温柔的眼睛笑得弯起来。
“我们能与你们一道去吗?”
沈稚想想,同条道而已,便没有拒绝。
但走了半路,沈稚就觉得越发古怪,这周家小姐时不时地就会提一下音律之事,眼神大半时间都隐晦地落在季羕身上。
站在两人中间的她瞬间了然,这周小姐,莫不是是看上云淅了?于是她马上晕起凑热闹的笑意,自觉地与季羕换了个位置。
季羕蓦地停下脚步,对上沈稚那甚是刺眼的笑脸。
沈稚笑出了虎牙:“怎么了?”
季羕不吭声,脸色不善地绕回了沈稚右侧。
沈稚将他的神色纳入眼底。
“你生气了?”
“没有。”
“你有。”
“……”
睁眼说瞎话,沈稚歪头看他,脸色这般,铁定是生气了。
不过好端端地生什么气?
这时旁边的周子倾捂嘴轻笑,夹了试探:“沈姑娘,你们的关系可真好。”
沈稚点点头:“是挺好的。”又随意补了句,“兄弟之间,关系肯定好。”
“这……”周子倾露出惊奇的神色,目光不显眼地来回落在两人身上,“原来如此。”
接下来季羕一直没说话,闷头冷脸的往前走,沈稚摸不透他,便自己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周子倾闲聊。
远处的李正率先瞧见了他们,早早地招起了手。
沈稚挥手回应完,马上弯腰抱起周子阳。
“周姑娘,我方才听你们有些事还没聊完,我也听不懂,就先带周小公子去前边看看。”她朝季羕挤眉弄眼,“你们慢慢聊。”
周子阳转瞬就被带出去老远,他伸手:“阿姐——”
沈稚捂住他的嘴巴:“跟我玩儿不好吗?”
周子阳根本不敢说实话:“……好。”
李正来得早,占好了沿江岸边中间的一个位置,能看到最全面的烟火。
他看清沈稚抱着的是谁,惊讶道:“你怎么抱着他来了?”
周子阳见到李正,才生起了勇气,蹦跶着两条短腿下了地。
沈稚:“路上撞见了——张柳他们呢?”
李正指向不远处打水漂的两人。
他问:“云淅呢?”
沈稚往后抬抬下巴,紧接着手掌捂在唇边凑到他耳边:“看见没,云淅旁边的那个是这孩子的姐姐。”
李正疑惑:“那又如何?”
“她好像对云淅生了点心思。”沈稚伸了个懒腰,“所以我就有意让她们多聊聊。”
“……云淅愿意?”
沈稚不解:“他为何不愿意?”她摩挲下巴,挑起长眉,“如若有哪位小公子对我起了心思,我定会扯着他从城头聊到城尾。”
李正:“……”指不定是被撵到城尾,他莫名为她以后的夫君起了忧心。
等那两人姗姗来迟,李正瞧见冷眉冷眼的季羕,对沈稚从内心深处生起了敬佩——成功惹生气了。
一众人坐在沿江岸上,沈游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堆河灯,还附带毛笔与墨。
张柳招呼他们:“来来来,许愿了!”
沈稚:“去年不是许过吗?”
张柳摆手:“去年的不算了,新年许新愿。”
李正分开河灯:“趁着烟火还没起,等会刚好可以把它放了。”
沈稚拿起毛笔沾上墨,想也不想便肆意写下几个大字。
张柳凑过来:“怎么又是‘功成名就’?年年都许一样的。”
沈稚睨他:“你有资格说我?你自己每年都是不愿从医,天下有什么好游的?”
“你这是在侮辱我的愿望!”张柳马上转移注意,“大头肯定也是一样,成天想做个厨子。”
李正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脑勺:“你管我?”
三人在这头闹腾,另一边安安静静写完字的周子倾看向季羕,柔声问:“云公子,你许了什么愿?”
季羕收回落到那头的目光,展开自己干干净净没有沾上一点笔墨的纸条。
他不信神不信佛,没有许愿的必要。
然而三秒后手中的纸条就被抽走,沈稚捏着纸条来回地检查——他是真一个字没写。
季羕伸出手,略微强硬地从她手中夺回了纸条,在沈稚望过来的时候,他只留了个冷淡的侧脸给她。
沈稚保持着纸条被夺走的姿势,万分不解,他怎么还在生气?
她尝试殷勤道:“我帮你写。”
季羕一口回绝:“不必了。”
沈稚默了半晌,压低声音跟他咬耳朵。
“你在生谁的气?我帮你收拾他去。”
季羕蓦地生出又好气又好笑的心绪,语气不冷不热的。
“如若我说是你,你准备怎么收拾自己?”
“……”沈稚面露古怪,“我怎么惹你生气了?”
“怎么都惹我生气了。”
“……”
靠她自己想,估计她压根都不会想到刚才的事上面,于是季羕开门见山:“你方才为什么把我一个人丢在那儿?”
“啊?”沈稚凝眉思索,“怎么会是你一个人,不是还有周……”
周子倾望过来,对上她的视线笑了笑。
沈稚将声音压得更低,确保不会让她听见:“这不是看周姑娘好像挺喜欢你的么,聊得不开心?”
季羕无言以对,简直想看看她脑子里是不是只有上蹿下跳与舞枪弄棒才能引出她的热情。
“我和她没什么好聊的。”
“你们不是都懂音律么?我看她还挺想和你聊的。”
她这么一说,季羕莫名就想到了沈稚禁足的那段时间。她闲得发慌,经常捏着根笛子跑到偏院的屋顶吹奏。
她奏得认真,季羕却听得头疼。
余音仿佛还存在记忆里,挖一挖仍旧能让人耳根发颤。
他忍住不去回想那些跑到天边拉不回来的曲调:“你不是也懂么?”
沈稚:“我懂什么?”
季羕神色正经地违背了自己的良心道:“你的笛子……吹得还不错。”
“音律之事,与你聊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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