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稚没回他的话,她转头拍拍张柳的肩。
张柳急道:“做什么,我的字都要写歪了!”
沈稚毫不客气地将手肘压在他的肩上,扬眉眯眼,狂气又得意:“云淅说我吹的笛子‘很’不错。”
她还特地咬重了‘很’字的发音。
张柳不可置信地看向季羕:“云淅你耳朵出什么毛病了?”
沈稚尾巴翘上了天,难得的没有噎回他。
她眼睛缀着点点星光,心胸承载了满腔热意地给季羕打包票:“既然你喜欢听,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多吹几次给你听听。”
张柳睇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季羕:“……”
“不过这是另外一码事,愿望还是要许的。”沈稚再次拿过他手中的纸条,“你有什么愿望?”
季羕却摇摇头:“愿望是不切实际的。”
“就当是个念想。”沈稚也不驳他,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倒是正常,她总是能发现他莫名跳出来的悲观情绪。
沈稚:“我帮你许?”
他点头应了声好。
放河灯的人很多,现在的江面已经断断续续放了不少,与天上的星斗相映成辉。
沈稚没琢磨太久,给他写了个最朴实的愿望。
岁岁平安。
岁岁长相见,岁岁常欢愉,岁岁平安。
江面波纹荡荡,河灯连结成片,顺着水流飘远,义无反顾地奔向朝暮。
天空突然洋洋洒洒下起了小雪,轻飘飘地落在每一个人的头顶与肩膀上,就在这个时候漆黑的夜幕中绽开斑斓的烟火,驱散了苍穹的黑暗,仿若流星坠下,闪着光隐入水中不见了。
烟火此起彼伏,爆竹声声,辞旧岁迎新春。
希冀不会被世俗所淹没,所有人的眼里都亮着光。
四季轮转,过了苦寒的冬日,新春的嫩芽已经准备好破土了。
沈稚放完河灯与他们闹成一片,凛冽的寒风也刮不走那肆意的笑声,在边上休息的季羕一眼便能抓住她上蹿下跳的身影。
季羕身上被强制性地裹了两件披风,里头那件是他自己的,外头这件是沈稚给他套上的。
江边夜风寒凉,沈稚玩得浑身燥热,无意触到他冰冷的手背,她二话没说就脱了披风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就差把脑袋也捂上。
季羕下巴埋在裘绒里,半阖着眼,安静地望着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呼吸间纳入了满腹的人间烟火,心脏都微微熨烫起来。
精神松懈,他自然而然的忘记了自己原本的身份,仿佛抛却了‘季羕’这个名字,他从小就生长在这里,与眼前欢脱的好友们一起长大,而那些如山石般压在身上的血债,不过是一场梦魇。
季羕呵出口白雾,在雾气中逐渐看不清眼前的现实。
这时候顾子倾慢步走了过来。
她是府中闺秀,很少有出来的机会,也鲜有朋友。
望着前面肆意洒脱玩疯了的几个人,眼中不免浮出艳羡。
她在旁边端坐了会儿才与季羕搭话,起的话头却与先前不一样。
顾子倾道:“沈姑娘真是个特别的姑娘。”
季羕于礼轻声应了,但语气中却不难让人听出他并没有特别想与她交谈的欲望。
周子倾却不以为意,脸上依旧带着少女特有的温柔:“云公子,其实我见你的第一眼便有了不少好感。”
季羕看她一眼:“你想说什么?”
周子倾笑着感慨:“在来的路上闲聊几次,我能看出你的不愿,此番话说出来,也不是为了纠缠。”
周子倾虽然圈于闺阁,但也读了不少圣贤诗书,眼界宽阔,与别的闺阁小姐不一样,她是有自己想法的。
有些事情,她看不透彻,也能感受到不一般的气息。
“沈姑娘英姿出类拔萃,举止豪爽,不同于别的女子。”周子倾捏着巾纱掩嘴轻笑,“我见了也心生欢喜。”
“只是……”
季羕听出了她的画外音,并没有所谓的被戳破的尴尬,他只是再次将目光投到那抹惹眼的红衣女孩身上。
“只是什么?”
周子倾笑叹:“只是,沈姑娘念叨的兄弟情谊,还是要早点转变了为好。”
“到底是姑娘家,如若别人先张了这个口,沈姑娘生起好感来也说不定。”周子倾瞧着他们两个的相处境况颇为有趣。
一个男女之情,一个兄弟之情,如若不点破,怎么也挤不到一条道上。
听完她的话,季羕却只是语气淡淡,仿佛说的完全不是自己一般。
“她是她,我是我,这样就可以了。”
周子倾有些诧异,方才沈稚留下他一个人与自己聊天时,他的不悦都直接挂在脸上了,实在不像是会说出这般话的。
但是既然他都这样说了,周子倾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她拢了拢披风,压下自己额头被风吹起的发丝,淡然地扯开了话题。
挂在树梢的月亮渐渐斜下,江岸边的人散去不少,热闹随着时辰流逝,逐渐重归平静。
周子倾牵着周子阳与沈稚他们道了别,先行回去了。
沈稚身上已经堆了不少雪花,她一一拍去,挂上玩味的笑脸问季羕:“刚才我见你和周姑娘聊得还不错?”
季羕懒得理她,随口敷衍:“嗯,还不错。”
“真的?”沈稚用肩轻轻撞他一下,好奇道,“聊什么了?”
季羕冷哼:“聊你是如何成为我兄弟的。”
“……这有什么好聊的?”沈稚轻嗤一声,“按理说话本上可不是这么写的。”
季羕抓住了她的把柄:“你又瞒着萧姨看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了?”
沈稚瞬间闭嘴,唔,说漏了。
她及时补救道:“你听错了。”
“让萧姨知道……”
“嘘——”沈稚立马用手勾住他的脖颈,压至与自己目光同齐,目光闪烁,“是兄弟吗?”
季羕无语地盯住她的眼睛:“……”
内心兵败如山倒,他难得有了咬牙切齿的冲动,一字一顿道:“谁和你做兄弟?!”
随后拨开她压在自己肩上的手臂,面无表情地与她拉开了距离。
沈稚晃神:“你又怎么了——”
“哎等等——云淅,站住!听见没有,你给我站住!”
……
年关一过便是新春,三月初的时候,山河林来信说林里已经完全整顿好了,不久后就来亘州接人。
沈稚又等了一个多月,才把人等来。
但出乎她意料的,来亘州的居然是她爹,沈应。
她爹怎么会这时候离开山河林?
谢知堂似乎知道来人是他,见到后并不惊讶。
沈应来的当天下了马车,就与谢知堂一道去了书房,大半夜的都还没出来。
沈稚闲着无事,蓦地想起了被自己遗忘许久的矿铁之事。
趁着书房四周深夜无人,她偷偷摸摸地溜了过去,靠着多年来偷溜爬墙的熟练习惯,没发出一点声响。
她蹲下身将耳朵凑近门板,里面原本隐隐的声音逐渐放大。
她听到了谢知堂的回话。
“汪宁海不敢大肆地探查,派人暗中偷摸来了几回,但都没有获得什么线索,次次无功而返。”
沈应:“还是要以防万一。谢叔,如若码头有什么变故,你不用顾忌什么,直接把事捅到亘州太守府,汪宁海挡在前面,我们能有足够的时间摘干净。”
谢知堂占了亘州码头数年,接过的货数不胜数,在意外查到交易的货中藏了矿铁后,他将自己的身份掩得更深,靠了一些破绽与其各路消息,抽丝剥茧地查到了矿铁与汀州太守汪宁海的关系。
可谓是冤家路窄。
沈雍得知这个消息后,直道天助我也。与一众人商议好,谢知堂便在汪宁海的遮掩下,也运输起了矿铁的买卖。
如果被发现,汪宁海是最好的挡箭牌。
谢知堂并没有特别在意这件事,汪宁海虽有汀州太守的身份,但细挖过后,便发现他不过只是一介头脑窄胆子大的贪欲者。
上不了台面,拿来利用为之最好。
“这是自然。”谢知堂点头,“不过还有一件事……”
沈应:“谢叔你但说无妨。”
谢知堂缓了会儿,还是道出了实情。
“沈稚那丫头,也知道了这件事。”
在门外偷听的沈稚瞬间心里一咯噔。
里面的沈应听后便一直在沉默,好一会儿才听到一声喟叹。
“她怎么知道的?”
谢知堂:“她本事倒挺大,自己察觉出来的。我拦了她没让她继续查,不过估摸她现在还惦记着呢。”
沈应的语气里并没有太多的责怪:“她知道也是迟早的事。”
“那其他的事你打算何时与她说?”
沈应又是一阵沉默,半晌:“再看看吧。”
回完这一句话,沈应便换了话题,大概是说一些山河林的现状。沈稚又偷听了一会儿,发现他们现在聊的都是书信中差不多的内容。
怕再待下去会被发现,沈稚消化了一下先前听到的内容,再次悄悄地抬脚,离开了书房。
沈应刚喂到嘴边的茶杯一顿,他转头看向那紧闭的书房门。
谢知堂也看过去:“走了?”
沈应点头,放下杯子:“走了。”
从沈稚到门口时,沈应就已经察觉了,本想让她回去,谢知堂却摇了摇头。
她现在好奇心重,总要听到点什么才会分开注意力,沈应便索性丢了几个没头没尾的线索给她,脑子里有事琢磨,她才能安静一段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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