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偷听回来后,沈稚也确实本分了好久,她没去缠谢知堂,也没去缠沈应。
她想的明白,有些事她爹现在不与她说,定是有别的原因在里面的。
沈应没在亘州待很久,他花了两三日与谢知堂商量好后续的事宜,便准备起程回汀州。
天还灰蒙蒙的,不到辰时,沈稚等人就收拾好了东西在谢府门口与谢知堂道别。
在府里待了那么久,谢知堂多少有些不舍,在叮嘱了好些事情,才放下手来目送他们走远。
回汀州的时候以沈应架的马车为首,一路提了不少速度,在第几日后的临夜前赶回了山河林。
季羕依旧晕车晕得厉害,但好在他这次不是晕倒下的马车。
汀州太守被捏住把柄,没有再找山河林的麻烦,林中一如往常,人迎朝阳,烟随日暮。
登基一年之久的新帝露出了暴虐的本性,朝纲混乱,陵阳各官心惊胆战,苦不堪言,而庙堂之高,百姓触不可及,仍旧安心过着当下的日子。
朝朝轮转,春去冬来,几年的时光转瞬流逝。
再一年冬日。
清晨大早,沈稚就跑到了偏院。
她没有闯进房里去,而是“砰”地打开了侧边的窗户。
窗户正对着里面的床,外面的纱帐将床架完全笼住了,隐约能看到床上鼓起的被褥。
在沈稚打开窗户的那一瞬间,那鼓起的地方稍稍有了反应,但很快又安静下来。
沈稚敲起窗框:“云淅,该起了。”
他前段时间刚惹了一场风寒,身子发热差点把他整个人都烧糊了,现在刚好了几天,他精神还没完全恢复,格外的嗜睡。
他怕冷,在被子里总是会把自己裹成一团。
见他没动静,沈稚继续敲,拿着势必要把他闹醒的决心。
“再睡下去等会赶不上庙会了。”
那头好一会儿才应了一声,还带着没散干净的鼻音。
沈稚搓起手给自己预热,下一刻双手攀住窗框,稍一用劲,脚便轻快地踩在了窗上。
她刚蹲下准备跳过案桌,还在床上的季羕察觉到什么,顶着一头睡得微乱的头发蹭地坐起来。
他眼里本还带着惺忪,但转眼被她吓没了影,只能无奈地看向窗边用身体掩住了大半日光的人。
“……”季羕垂头叹气,“你给我下来!”
有门不进,三天两头地往窗户上爬,养成的什么习惯。
沈稚轻轻一跃站稳,一手叉腰一手催促他:“快收拾收拾,晚点就赶不及了。”
季羕只着了雪白的中衣,青丝从肩膀倾泻而下,垂到枕上。
已经十七的季羕身体宽厚了不少,他的身量如树木抽枝展叶般长开,身高从之前与沈稚齐平到现在高上半个脑袋,也不过是一两年的时间。
但因为身体气虚的原因,他的骨架仍不比别的男子那般结实,像李正已经长得肌肉健壮,而他除去凌厉了一些的下颌线和眼睛氤氲着黑墨更加深不见底外,身板依旧消瘦,弱如扶柳。
沈稚进来忘了关窗,风灌进来后整个房间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季羕咳嗽了两三声,她才反应过来他还没披件衣服。
她把窗关上,将架子上的衣服尽数放在床边,给他摊开外衣。
“来,速度些。”
季羕用手掌盖住脸,他扯过沈稚手中的衣裳:“我自己来。”
他半坐着先给自己穿上件薄衣,然后指尖顿了顿,看向还站在床边纹丝不动的人。
沈稚坦然地对上他的视线。
季羕慢慢放下手,欲言又止片刻,提醒她:“以后别乱爬我房里的窗户。”
他这话说了很多遍,沈稚都没放在心上。
季羕不放心,又添了句:“尤其是其他男子的房间。”
沈稚野惯了,脑袋没有装那么多礼数的条框,脑回路拐了一百八十道弯,以为他是有意见。
“你很介意我爬你房间的窗?”
“……也不是。”
季羕无力地背靠床头,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沈稚太过于纯粹还是不幸于她对感情的事只有一根筋。
“那便没什么——”沈游的声音突兀的从外头响起,沈稚话语一顿,转身要出去,走前不忘叮嘱,“你收拾好再出来,穿多点。”
季羕收拾好自己,洗簌完出去,等一切准备好,沈稚与李正他们已经在等他了。
随着孩子们的年龄渐长,心思沉淀下来,萧胜秋并不会像以往那样防着他们下山。
沈稚她自是不用担心,萧胜秋的重心还是放在季羕身上。
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萧胜秋早已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消瘦半点都要心疼许久。
因为前段时间的风寒,她给季羕弄了些滋补的膳食,给孩子们连补许久,沈游吃得长了一身膘,而他脸上的气色愣是一分没补回来。
沈稚看了都称奇。
在下山前,她轻拍着季羕的手,交代沈稚。
“今日城中庙会人多,你要把云淅看好些。”
沈稚叹气:“娘,他那么大一个人了,不会丢的。”
沈游在旁边:“去年不就丢了……”
沈稚眼风如刀,沈游马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季羕覆上萧胜秋的手,消了她的担忧。
李正道:“萧姨,您别担心,我们也在呢。”
萧胜秋这才放心地目送他们下山。
进了汀州城,杜若衡已经在石桥上等他们了。
此次也是他邀了他们一起去庙会,沈稚爱凑热闹,想也不想便同意了,还拉上李正他们一道。
今日一大早,城东宁安寺已经人山人海了,过了晌午人流才稍稍减了一些,等沈稚一行人来的时候,不会过于拥挤,但人气也还沸腾。
庙里庙外烟雾缭绕,香火的味道弥漫在整座寺庙里,浓厚却不刺鼻。
沈稚供奉完香火拉着季羕来到佛堂祈福,她拉过蒲团,季羕却不动作。
他不信佛,沈稚是知道的,也没勉强他。
沈稚表象格外虔诚,脑子里却热闹不已。她要保佑的事情很多,甚至一些鸡零狗碎的事都拿出来与佛祖念叨,也不管佛祖愿不愿意听。
烟灰一簇一簇的从台上掉落,耳边有诵经与木鱼的声音。
季羕的目光凝在佛像上许久,然后慢慢移开,落到了沈稚的发顶。
他站着由上而下,见她跪在蒲团上,脊背挺直,她双手合十闭着眼,纤长的羽睫贴在下眼睑,盖上了一层细密的阴影。
沈稚一脸沉静,原本时常挂在脸上的豪爽笑意收敛不见,露出难得的肃容。
他看得专注,待沈稚睁开眼也没移开视线。
感受到他那含蓄又灼热的目光,沈稚侧过脑袋,与他视线撞上。
那一瞬间沈稚心里突兀地重重跳了跳,她悠悠扬眉,再次在内心感慨了一下他的皮相。
秀色可餐,不无道理。
季羕垂眼:“求什么了?”
沈稚不紧不慢地将他的秀色纳入眼底,“没什么,与往年差不多。”
“那还求的那么认真?”
沈稚站起来拍拍膝盖:“既然来了,和佛祖好好聊一聊,保不齐他瞧我顺眼,就应了我的愿呢?”
季羕淡然地听她信口胡诌:“你闲聊的本事也是日益增长。”
沈稚当着佛祖的面伸了个懒腰,眯眼笑道:“接下来再去找菩萨求个签,陪我一块去。”
她走出佛堂的时候,见李正与杜若衡几人还在排队,便与他们交代了几声先去了寺庙后院。
寺庙后院栽了棵不知多少年的桂花树,枝繁叶茂,枝桠蓬勃伸展。
微风拂过,桂花树上挂满的红绸带纷扬,尾处缀着的木牌相撞在一起,发出了当当的声响,如风铃奏乐般清脆。
树下摆了个木桌案,还守着个老和尚,他晃晃悠悠地摇着木桶里的木签,嘴里念念有词,瞧上去神神叨叨的。
前面站了不少人,沈稚等了好一会儿才轮到自己。
那老和尚语气娴熟,笑眯眯的:“这位施主想算算什么?”
沈稚年年庙会都会凑热闹来求签,年年求的也不一样。
她摩挲着下巴思索,那和尚视线在她和她旁边的季羕身上绕了几圈,了然道:“施主是否要求个姻缘?”
季羕与沈稚皆是一怔,沈稚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的异样,她随意摆手:“姻缘就不用——”话说一半,她又转念一想,确实也是没求过姻缘,于是她瞬间换了话语,抱着玩笑的心,“那大师您瞧瞧,这姻缘是怎么个算法?”
季羕在旁边几不可察地沉了沉眉。
老和尚见她起了兴致,便将手中的签筒递给她:“施主先摇个签。”
这个沈稚熟,闭上眼就摇出两支木签。
沈稚正想重新摇过,老和尚却咳嗽一声拿起桌上的那两支签:“贫僧看施主与佛祖有缘,既然摇出两支签,那贫僧便都给施主解了罢。”
沈稚很是随意:“那便劳烦大师了。”
在他解签的空当,沈稚调侃地凑到季羕身边:“要不要让大师也给你求个姻缘?”
“我看大街上被你吸引住的姑娘也不少,定能给你求到个好的。”
“……”季羕隐晦地看她一眼,“怎样才算是好的?”
他没想从她嘴里得出答案,沈稚却意外认真地沉思起来,还给他举例。
“唔,不能娶个太娇滴滴的脚不沾地的,你身子不好,累了抱一抱折的还是你的腰,伤筋动骨的不值当;太能干也不行,到时候吵架了还能压你一筹,你委屈了都没地说……”沈稚越说脸色越怪异,这么一想,他没权没势没钱没身子,实在是处于弱势中的弱势。
季羕听她嘴里念叨的事歪到了天边,眼皮跳了两跳:“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沈稚收回发散出去的思绪,先是浅吸一口气,再万般怜惜地看他一眼。
季羕:“……”
“咳,施主。”这时老和尚引回她的注意力,“这两支签,半凶半吉,施主是想先听哪个?”
沈稚想也不想:“凶吧。”就姻缘而已,能凶到哪里去。
老和尚:“此签半凶,示意施主的姻缘道路坎坷,恐有不少变数。”
“有什么变数?”
“那就不好说了,天不可泄露。”
“……”沈稚无言片刻,再问,“那另一签呢?”
“另一支签上所述,施主的缘份就在身边,应当好好把握。”
“……”这不是废话吗?不在眼前难道在天边?
老和尚神神叨叨完,又娴熟地在案桌下掏出个小木盒:“今日庙会相见,贫道也与施主有眼缘,这是长年供奉在佛祖身边的求缘红丝,现下便送与施主。”
沈稚接过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两条细细的红绳。
沈稚顺手收下,并不信老和尚说的话:“谢过大师。”
签解完了,她正准备走,那和尚却叫住她,笑眯眯地伸出手。
“施主,解签只需五两银子。”
沈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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