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州没有宵禁,季羕生辰的当夜,长街繁盛热闹,以往这个时辰已经收摊的小贩们依旧在吆喝。河道两边人头攒动,水面被来往不停的小蓬船荡出阵阵昏黄的涟漪。
沈稚在河道岸边站着,送走了另一条船上的李正他们,自己花了几两银子再租借了条小船。
萧胜秋与沈应陪着他们逛完了一圈,接着准备去趟成衣铺,不管束他们了。
季羕从远处走回来:“其他人呢?”
“先走了,那条船小挤不下那么多人,我重新租了一条,等会儿再赶上他们。”
季羕没有多想,跨步上船,弯腰进了船蓬。
他见沈稚还在岸边站着:“别愣神,赶紧上来。”
沈稚一心二用,从刚才就想着旁的事。她特地将李正他们赶走,就是为了创造这次的独处机会,她要趁此提前把心意表明了。
然而端端正正地坐着表心意不是她的风格。
沈稚脚踏上船板的时候故意加重了力道,导致船身剧烈地摇晃了几下。
季羕稳住身子,眼前突然覆上了一层阴影。
沈稚演了出故意摔倒的戏码,暗中找准角度,直直朝季羕的方向栽去。
季羕下意识地伸手接她,转眼就撞了个满怀。
沈稚精准地把控制好身体的力道,不能太放松,不然会撞疼他,也不能太收力,身体容易僵硬。
她算好每一步,成功将自己送进了他怀里,在他看不到的角度,唇角勾出了一抹得逞的笑容。
季羕的背部压在坚实的船蓬木板上,腰背撞得有些发麻。
他的手探在半空没有收回来,脸颊被沈稚甩过来的马尾覆盖了大半,鼻尖萦绕的全是她的味道。
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还是第一次,沈稚的下巴磕在他的肩头,清浅的呼吸尽数喷洒在他的脖颈间,缠上了微热的痒意。
季羕内心闪过转瞬即逝的惊愕,沈稚身为罪魁祸首,反而舒心地放松了身体,鼻息间嗅到淡淡的药味,她那么讨厌药味的人竟然也不觉得难闻。
她手臂虚虚地拢住了他的腰,不由喟叹,还是太瘦了,抱着都不敢用力。
季羕腰间有些怕痒,沈稚的动作带动着衣裳的摩擦,刮过腰侧。他浑身一激灵,猛地按住她的手腕不让乱动,神情肃然却悄悄晕红了眼尾。
“手安分点。”身体开始变得有些燥热,季羕喉结滚了滚。
船蓬外面有帘子遮挡着,老船夫听到里面的声响,喊道:“公子姑娘可要坐稳了,船走喽!”
老船夫一声高喊,船便平稳地顺着水流滑了出去。船内的季羕调整了呼吸,镇定地拍上沈稚的背:“起来坐好。”
沈稚心里不舍,磨磨蹭蹭地从他怀里爬出来,坐在旁边。
季羕白皙的指关节曲起,刚松下来的肩膀又是一沉——肩角压了一颗毛绒的脑袋。
沈稚在他看过来的那一刻及时露出了无精打采的表情。
“累了?”
“不累。”他没推开自己,沈稚得寸进尺地往上蹭了蹭,“只是船晃,头有点晕。”
沈稚阖上眼,季羕从自己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她的鼻梁与长睫,黑沉沉的眸子映出了她安静的侧脸。
他知道晕船是沈稚口头上的借口,她近来有点奇怪。
“你最近……”
他话说了一半又停了。
沈稚靠着他闭目养神:“我怎么了?”
“没什么。”季羕收回视线。
沈稚睁开眼——机会来了。
他既然察觉了她的反常,那她可以就此顺水推舟。
沈稚一鼓作气地发动起了攻势,她侧起脑袋,季羕以为她要起来,微微别过脸,谁知下一刻耳廓一热,沈稚压低的嗓音骤然贴耳响起。
“话可不能只说一半啊。”沈稚故意将嘴唇贴近他的耳边,就着微弱的亮光,看他脖子渐渐染了红。
季羕紧握成拳的手背鼓起了青筋,他红了半张脸,脸色却还沉静。
他转过脑袋避开她的呼吸,而沈稚果断迎了上去,鼻尖甚至触到了他的鬓角。
他的呼吸重了几分,皱起了眉:“你在做什么?”
“你说我在做什么?”
沈稚摸索到他的手,强行拨开了他的拳头,将自己的手贴了上去。季羕怔了怔,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心神,将手指慢慢地往外抽。
沈稚却丝毫不给他机会,瞬间扣紧了掌心。
他很是无奈:“都跟你说多少次了……”
“男女有别,我知道。”沈稚接过他的话。
“那你还……”
“但是,”她挑眉笑道,“我那么喜欢你,控制不住可怎么办呢?”
她剖出了自己的心意,无比明确地将它展现在他面前。
季羕猛地怔住,眼中霎时浮出不可置信。
他并不是没往这方面想过,但次次都驳了这个想法。她对他向来没有太多的礼节观念,多数的触碰都是她的不经意。
不应该是这个走向,季羕心里蓦地生出了一丝惊慌。
沈稚观察他良久,发现在听完自己的心意后,除了愕然,他没露出任何别的反应。
与预期的不一样。
沈稚捏紧他的手背,笑意淡下来:“你不喜欢我?”
“不是……”
“那就是喜欢?”
季羕陷入了沉默。
沈稚有些苦恼:“那就是你对我的感情并不是男女之情,是兄妹之情么?”
季羕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与她说,他对她不是兄妹之情。
两人相顾无言。
而这时船身突然猛烈一晃,接着“咚”的一声,显然是撞到了什么。
沈稚的话被打断,外面吵嚷起来。
“老匹夫,怎么掌船的,知道这船里坐的是谁吗就敢往上撞!”
“是小人眼拙,是小人眼拙……”是老船夫的声音。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大人误会了,小人万万不敢啊……”
因为争执船只能停着一动不动,沈稚没等到季羕的回应,心里有了猜测,松开他的手想先出去看看情况。
季羕却在这时候将她的手反裹在了掌心,但不过几秒,沈稚还来不及开口,他就已经再次松开了。
“阿稚,别闹事。”季羕好似仅仅是安慰了她一番,并没有其他的举动。
“就这样?没别的了?”沈稚站在他身前,直视他的眼睛,想探究出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她什么都没看出来,他眼中的惊讶被早早收了回去,他又恢复了那副沉静无波的模样。
季羕用袖子掩住自己控制不住摩挲的手,努力让语气平静。
“嗯,没了。”
沈稚一口气梗在胸口不上不下的,方才的兴奋一扫而光。她沉默了一会儿:“这事等会再说。”
她说完便掀帘出去,船蓬里只剩季羕。
他扬起下颌,后脑勺贴上背后的木板,拧眉闭上眼睛。
他不能承认自己的那份情愫。他的身份始终在那里,即使不愿想起,也改变不了,一旦被发现,基本上是死路一条,加上这副羸弱的身躯,说不定哪天就不行了……
季羕缓缓睁眼,强制压下心里迫不及待想要宣泄的情感。他不能拖着她,前段时间一些举止也不该过了线,让她产生不该有的念头。
外面的人叫嚣不停,沈稚心中十分不爽。
老船夫看到她出来,压低声音急道:“哎哟姑娘你怎么出来了,赶紧进去,这边我老头挨几句骂就行了,可别让他们盯上了你!”
沈稚回道:“没事,等会就回去。”
对方见里面的人出来了,还是个姑娘,语气更加讥讽:“哟,我说是哪位缩头乌龟在里面待了那么久,原来是位姑娘。”
沈稚直接无视他,快速扫视了一下两边的境况。对方的船大上不少,占在河道中间,而自己乘坐的小蓬船不过是稍微撞到了对方船只的一角,撞击力度对于船上的人来说不过晃一晃的程度,属实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周遭的小船因为河道堵了一半,都被迫停了下来,尽量离得远远的不得罪大船上的那位少爷。
对面站着的下属嘴里吐不出好话,耳朵倒是好使,沈稚就这么一句话就被他听见了。
“回去?不下跪磕个头赔礼道歉,你还想回去?”
沈稚不知道对面船上坐的是谁,也不想知道他的身份,她不想将事情闹大,努力憋住了自己的火气。
她挤出点诚意给对方道了不是,他却更来劲,声音越发聒噪了。
沈稚两手环上胸,不耐烦地看过去。主子都没发话,他在狗吠什么?
那人瞧见她的眼神,怒火顿时飙升。
“看什么——”
“闭嘴。”一声呵斥传来。
对面的船蓬帘帐突然被掀起来,从里面走出个身穿褐色衣袍的男子,他手中持了把折扇,在这冰天雪地里还在晃晃悠悠地扇风。
沈稚不解,有毛病吧?
那人道:“退下,怎么能对姑娘家这么无礼呢。”
“可是公子,他们——”
“退下。”
沈稚看这位公子长得人五人六,一副伪面君子的模样,礼节装得倒挺足。
老船夫先站了出来,颤颤巍巍地佝下身子:“是小人冒犯了汪公子,还望公子宽恕。”
“小事,小事!”汪成安笑了,折扇扇得更起劲,“怎能因为这点事就伤了我与美人的和气呢。”
他说话的腔调油滑,倒白瞎了那把画梅落款的扇子了。
她不想与他有过多纠缠:“公子肚量宽广,也不想与我伤了和气,那麻烦公子让个行,容我等过去。”
“哎~姑娘莫急。”汪成安“啪”地合上折扇,“此番相遇便是有缘,我这边船蓬里头美味佳肴皆有,就差个——”
“差个什么?”季羕的声音乍地响起。
他走出船蓬来到沈稚身边,冷眉淡眼的:“她没空。”
汪成安笑意顿了顿:“阁下是?”
沈稚一把扯住季羕背后的衣裳,压低声音:“你出来做什么?!”
河道上风大,哪能让他这么吹。
季羕拽下她的手,只摇了摇头。
沈稚心中更加不爽,直接扯住他的发尾。
季羕吃痛,只能低下头看她。
沈稚一抬下巴:“进去。”
季羕:“……”
沈稚生出了恼意:“方才还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我,现在就出来吹风受冻,万一冻着了……”沈稚顿了顿,气得直叹,“云淅,虽然你对我没那份心思,但你病了的话,我还是会心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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