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一手撑住下巴,不知道对面的人在想什么想得那么认真。

    “你最近遇到事了?”

    季羕抬起眼帘,对此问略有不解。

    李正道:“我这几日见你你都没什么精神,听沈游说在院里待着也时常不知在想什么。你向来万事少纠结,有什么事能让你这么犯愁。”

    季羕轻笑道:“那么明显么?”

    “说来听听。”李正翘起二郎腿,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不是什么大事。”季羕斟酌了一会儿,反问他,“你喜欢平静的生活吗?”

    李正的眼神从好奇渐渐转为疑惑,不知道这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的意义在哪儿。

    “这是当然,谁不喜欢过个安稳日子。”

    “平稳与权势间,能有选择吗?”李正的答案在季羕的意料之中,他漫不经心地继续抛问题,嗓音淡淡,比起问李正更像是问自己。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之间,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吗?

    李正被问住,他没想过季羕会问出这种超纲的问题。

    他拧眉思索:“我没接触过权势,也不曾想过,我只想接下我爹手上的馆子,往后做个厨子也挺好。”

    季羕被他的回答惹笑,他看了眼李正身上结实的肌肉,道:“你成天待在武场,练就一身武力,就为了以后做个厨子?”

    “你可别小看厨子,等再过几年,林里与山下的关系和缓了,我就去盘个铺子。若是碰上有人闹事,我这个厨子就算持个锅铲也能将他们抡出去。”

    李正在话题快走偏的时候及时悬崖勒马:“不对劲,突然说起什么权势,你……”

    季羕:“我怎么?”

    李正探身:“你是不是什么时候有了想去参考当官的想法?”他越猜越觉得自己猜得很有道理,惊讶道,“你近来想的竟是这事儿?”

    “……”

    季羕来不及解释就被他打断。

    “那不太成,云淅。”李正按着自己的想法与他分析,“你脑袋虽然聪明,我们远不及你,但是你体力跟不上,你定然会吃亏,官场哪是那么好混的?我们在城里的时候也不是没听说过,现在的朝廷不胜从前,你在汀州地界遇有不公我们还能代你挥挥拳头,要是哪天你出去了,指不定人人都要欺到你头上。”

    “你看就汀州城内,还出了汪太守这个不是东西的东西。”

    李正已然独自跑偏的想法一点没避讳,全倒了出来,季羕听得内心复杂,不知该不该为那句‘脑袋聪明’而欣慰。

    李正担心得真情实感,山河林里除了云淅,哪一个不都武力卓绝,连腿脚不灵活的张柳都能舞上几套拳。他秉着好友间的担忧,耐心且细心的在掰扯。

    季羕没驳他,而是顺着道:“若是我能成功呢?”

    李正怀疑自己听岔了,他想了想,为了他好,还是决定打击一下他,“云淅啊,我们什么身份,你不会忘了吧?”

    “……”

    “不过你刚才所指,是想成功什么?”

    季羕半阖下眼帘,视线偶然落在自己搭在石桌上的一双手上,他的手掌虚虚拢起。

    “没什么。”

    “话越说越奇——嗬!”

    李正说着话往旁边瞧了一眼,猝不及防地看见沈稚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但她仍保持着趴在桌上的动作,睁着眼睛一声不吭。

    “醒了也不说句话!”李正被吓了一跳。

    季羕闻声低头,撞进沈稚深幽的瞳孔里。他怔愣了一瞬,在她眼里寻不到一丝困倦的痕迹。应该醒来有一会儿了,他与李正聊着都没注意到她。

    “睡好了?”季羕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沈稚的视线与平时不同,反常的带了份不易察觉的探究。

    “嗯。”沈稚收回视线,从桌上撑起身子:“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李正道:“啊那个——”

    沈稚醒的早,方才他们聊的天她听去了一半。她现在不过是随口一问,李正正欲答她,耳畔这时却突然覆上了一抹凉意。

    季羕先一步用两手捂住她耳朵,将李正的声音隔绝了出去。

    刚吐出几个字的李正:“……?”

    沈稚侧过脑袋,见季羕的唇瓣一张一合。因为耳朵被捂住,她只能听到微小的声音。

    季羕道:“别听他胡扯。”

    突然被冠上了‘胡扯’帽子的李正:“??”

    刚才还不是和他聊得挺勤快的吗?

    “罢了罢了,你都开口了,那我就不在这胡扯了。”李正拍拍腿站起来,对季羕道,“武场那边我再留意留意,走了。”

    沈稚用余光送走李正摆手离去的背影,然后才将手缓缓攀上了季羕的手腕,将它半扯下来。

    “云淅,你现在在想什么?”沈稚转回目光,认真地盯着他,仿佛是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来。

    季羕另一只手从她耳畔收回,看了眼被抓住的手腕,她用了力,他能感受到腕间的紧绷感。

    “没想什么。”

    沈稚眉头缓缓皱起,不置一词。

    这几日他对陵阳格外敏感,若是前几日她只认为这是他想到以前的日子了,那今日季羕与李正的一番对话下来,沈稚直接就起了疑心。

    他藏了事。

    沈稚欲言又止,但最后却什么都没问,云淅这个性子,若是不想说,从他嘴里也扣不出什么东西来。

    沈稚把话憋在心里憋得十分郁闷,半晌后,她才低声道。

    “云淅,你别骗我。”

    季羕:“骗你什么?”

    “不管什么。”沈稚松开抓他的手,挺直了脊背,“有些事你不愿意说,我便不过问,但你别骗我。”

    季羕沉默下来。

    沈稚更加郁闷了,内心腹诽,臭小子,装都不装一下,还真有事骗她。沈稚生的气梗在脖子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的,怪噎人。

    沈稚长眉越皱越紧,不是,明明他有事瞒着她,他怎么还如此委屈的模样!

    她狠下心站起来:“我进去了。”

    季羕唇口微张,恰逢一阵风刮过,呛进了嗓子,他猛地连咳几声。

    沈稚迈出去的腿又没出息地收了回来,面无表情地坐下,弯腰,额头碰上没被阳光捂热的石桌,心里嚯嚯磨牙,怎么咳了那么久还没好,尽让她心软。

    待季羕平稳了,沈稚才再次站起来往屋里走。走了几步后她回头,见他还坐在那儿。

    沈稚愤愤道:“起风了,坐这儿还想招咳吗?”她走两步再回头,“赶紧回去!”

    季羕还没来得及安抚她两句,就被赶回了偏院。

    天气反复,白日里还有温暖的余韵,到了傍晚,天边就起了乌云,刮起阵阵的大风,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果不其然,一临夜,倾盆大雨骤然而降。季羕关上窗户将雨水隔在外面,风席卷着雨珠拍打在窗框上,噼啪作响。

    季羕的咳嗽好的不全,今夜又严重了起来,咳得胸腔都泛了疼。他早早地脱衣睡下,听着骤雨睡不安稳,昏昏沉沉的。

    不知什么时辰,房门迎着风声,渐渐打开了一条细缝,停了一会儿,木门再次被推开,然后从外走进了一道黑影。

    门很快关上,吱呀声被雨声掩盖,连脚步声也听不清晰。

    季羕的口鼻掩在了被褥下,呼吸浅浅,睡着的面容并不平和。

    一身黑衣融入了夜色,人在床边站定。他静静地看着床上阖了眼帘的季羕,似是犹豫了一会儿,但片刻后,他便缓缓伸出了手,朝着季羕的方向。

    季羕睡着后胸口还一直鼓胀,喉咙也干得厉害,他压着嗓子浅咳了两下,把浅眠的自己直接咳醒了。

    他眯起眼睛,瞳孔还没聚焦,突然后颈感到一阵湿意,季羕迅速睁开双眼,一只手就猝不及防地捂住了他的嘴巴。

    季羕两手马上扣上他的小臂,奈何半个身子使不上劲,动弹不了对方半分。他快速让自己镇定下来,努力判断半夜出现在自己屋里的到底是谁,他在山河林待了那么多年,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难道是林里的人?

    不对,不可能是林里的,这两天奇怪的——

    季羕思维骤停,因为他察觉到背后的人弯下了腰,呼吸落在后脖颈处,他浑身一激灵,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不过几秒,季羕又惊得两眼微瞠,圆润干净,修剪整齐的指甲差点用力得抠进了对方手臂的血肉里——身后的人在扯他的衣裳!

    季羕只着了中衣,后衣领被人扯下,他马上伸手想扯回来,又冷不防地被身后那人的手臂夹住了手。对方似乎是不想伤他,禁锢住季羕的力道没有很用力,只是稍微让他动弹不得。

    季羕呼吸渐急,脑袋从清醒到震惊,再由震惊到生气,他是真恼了,眼睛浸满了冷意。

    但对方没有完全扯掉他的衣裳,只是将后领拉到了肩下,屋内太黑什么都看不清楚,季羕听到一声细微的声响,紧接着周围就亮起了一道模糊的光——是火折子。

    背后的人用火折子在他背后检查着什么,过了片刻,禁锢住季羕的手臂一时激动,将他瞬间压紧。季羕胸口被压迫到,疼得咬牙,而下一舜力道却骤然松开。

    身后的人几不可查地颤着声音,确定道:“你姓氏为云,是不是随的母姓?!”

    胸口的阵痛还没缓过去,突然出现的声音让他直接缩紧了瞳孔。

    对方又略显急切道:“你本不姓云,你姓季,云淅不是你的名字,你的真名,是季羕,对不对!”

    话语声低沉,甚至屋外的雨声再大点,都能轻易地盖过,但略过季羕的耳膜,却像锣鼓一般,震得他惊骇不已,心狠狠沉下,被褥下的身体也瞬间从头凉到脚。

    他喉咙发痒,却咳不出一声,季羕哑了嗓子:“你认——”

    身后是攒着的压抑与克制。

    “殿下,你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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