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一有些诧异,然后笑道:“看来你知道?”
“我猜的。”沈稚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直接黑了下去。
“那猜得还挺准。”林之一摸了摸腕骨,“武真将军的结局不得人心,除了史册的记载,现在也少有人会提起此事了。如今我们只当闲聊,你听了也不要到处声张,不要让有心人听见给你扣帽子。”
沈稚嗤道:“扣什么帽子,说我有叛国之心吗?”
“话可不能乱说!”林之一把食指压在唇上,“小心祸从口出。”
沈稚暗暗咬住下唇,狠狠地咬出了两个齿印,她闭上眼睛再睁开,额头气得鼓起两道青筋。
她爷爷如果真是十几年前的武真将军,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如果做了,怎么会在清风山捡个草寇的名头!
为什么爷爷会痛恨朝廷,痛恨官僚,这一块叛国的巨石压下来,骨血之躯被砸个支离破碎,怎能不怒?
“林大哥。”沈稚一口气吸进肺腹,才克制住没让声调拔高,“你再跟我讲讲武真将军后面的事吧。”
……
史书写给后人所观,写的人不会揣测罪名是实是虚,观的人也不过是随眼一瞥。
沈稚生出些难过的情绪。
听完史册记载的大概结尾,她以为自己会无法接受,甚至会迫不及待地跑到她爷爷或者她爹面前,不管是谁面前,其他叔伯也好,大家肯定都知道这件事,只要有人能给她一个回复。但林之一说完好一会儿了,她也没动静,沈稚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迈不出去这个腿。
她要先让自己冷静下来。
直到林之一离开的半个时辰后,她才神情淡漠地拍拍衣摆站起来。
林之一一走,不远处的李正就被施柳宁抓来对练,沈稚也没心情担心她的伤口会不会再次裂开。
她上前问李正:“看到我爷爷和我爹他们了吗?”
李正弹跳躲过施柳宁的一招,伸手挡在她面前示意暂停。
这人可真是不客气,对个不熟悉的人招招都用狠劲,比沈稚还狠。
李正喘出一口气:“没瞧见,我刚到不久。他们可能在议事堂,你可以去看看。”
沈稚想想:“不了,我晚点再去。”
她转身要走,李正拦住她,眼睛在她脸上打转,奇道:“你脸色好像不太好。”
沈稚抬抬嘴角:“没有,这里太晒了。”
“你可少晒点。”李正凑到她耳边,“你今天没去找云淅吗,我刚从他那儿出来,他大白天地将自己裹在被子里,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了?”
“怎么会?”沈稚的思绪被分出来一些:“他上午还好好的……我去看看。”
“我瞧着云淅对你也关心,他在船上没直面回你,那不也是没直接拒绝吗?说不定是他觉得自己身子是弱势,不敢随意答应呢。我们给你搜罗的话本那么多,你平日里那么莽,这会儿倒不莽了?”
“后面几句张柳教你的?”
“你怎么知道?”
“行,我这就去莽莽云淅。”沈稚摆摆手,“走了。”
沈稚准备晚上再去问武真将军的事,先去偏院看看云淅的情况。
她没有走大门,抄了近路,路口到底就是对着偏院房屋的后墙,沈稚一跃而上,还没来得及跳下,就听到了隔着房屋的前方响起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有点急促,紧接着声音也随之响起。
何宥手里拿着药油,匆匆开了房门进去,有房屋墙体的厚度遮掩着,他没注意到还在墙上蹲着的沈稚。
先前的怀疑在沈稚心中扩展开来,云淅是不是真的与何宥的旧友有什么关系?她细听着屋内的动静,后索性在墙头盘腿坐了下来,准备听听何宥那么匆忙跑过来是要做什么。
沈稚离房屋的墙不远,前面房间的窗应该是开着的,里面的声音在她这个距离虽然听得不算太清晰,但认真分辨也能分辨出来。
季羕此时在床上躺着,他从午饭过后便开始头疼,不严重,但痛感细密且绵长,磨人不已,何宥抽空来找他的时候他已经蜷在床上了。
何宥见状骤然吓出了半身冷汗,没有片刻的迟疑,他极速找到即将下山的林之一拿了药油。
季羕整张脸埋进了被褥,露出的额角还能看到不少的汗,不知道是闷出来的还是疼出来的。
何宥唤他:“殿下——”
没有反应,他再喊了一声,季羕才抬起脑袋睁眼。
看见是他,季羕沾了汗水的眉头微拧。
“之前说过了,不要经常来院里。”
“我不来怎么知道你现在是这副模样!”何宥没忍住,不禁用了长辈的语气,说完他自己愣了一会儿,见季羕没在意此事,才继续道,“殿下,我拿了药酒,在头上按一按,能舒缓一下疼痛。”
季羕捏了捏眉心:“这里没有什么殿下,记得改口。”
“可规矩……”
“我离开陵阳那么久,抛开原来身份多年,早已没有了规矩这一说,这里是山河林,只有林里的规矩。”季羕越说头越疼,现在只想让何宥退下,让他睡一觉躲了头疼先。
何宥看出他是想硬抗过去,誓死不退,以前不知道殿下还活着就算了,如今上天给了机会让他找到季羕,他就不能出任何差错,就算自己被怪罪了也无妨。
何宥憋出一股劲,自顾打开了药油的封口。
药油比起其他的药闻起来会更加刺鼻,季羕面色本就苍白,闻着这味道更是差了几分,他带着不善的神色道:“收回去。”
“恕不能从命。”何宥强硬道。
季羕常年喝药,对气味一向敏感,这药油闻起来清凉刺鼻,惹得他脑袋又痛又晕。
何宥先一步扣住他的手,严肃道:“殿下,就算你现在拿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也得先把这个抹了。”
何宥把季羕桎梏住,半定着他的脑袋,不敢太用力怕弄疼他。
季羕全程屏息,觉得鼻间满是缠绕的药油味,绕得他眼皮都不停地跳。
何宥经年累月风里来雨里去的,受伤是时有的事,他对一些穴位自然熟悉,便尝试着给季羕按穴位,想让他舒缓点。
季羕力气比不过他,索性松下了身体,试着去接受。他突然想到自己小时候头疼,为他缓解疼痛的母亲手劲会更加轻柔。
他缓缓睁眼,问道:“陵阳的那场火烧到最后,你们有找到……我父亲的尸骨吗?”
即便尸身被烧得焦黑,也应该是有迹可循的。
何宥的动作停下来,他过了好久才回:“火势太大,最后殿中的房梁也烧塌了。”
“是吗?”
季羕也想过这个结果,只是现在亲耳听到,难免晃神。
“之后……”
“不用往后说了。”季羕拂去他的手,“可以了,现在好了不少,你先出去吧,我睡一会儿。”
何宥本不想同意,但看他眉间确实有倦怠之色,最后还是走了出去,替他关好门。
季羕不想听何宥多说,说多了前事会衍生出很多不必要的想法,他不能沉浸在这些事情中。
偏院安静,他一觉睡得沉,睁开眼睛时天已经黑了大半。窗户关了半扇,房中还能看到一些大致轮廓。
药油的味道实在是重,季羕醒来忍不了,起身拿浸湿的巾帕把额头剩下的药油擦了,他这才觉得呼吸顺畅了点。
檐下的灯笼晃晃悠悠,很快屋内就点起了灯。
浅浅的光从窗子投到地面,失神很久的沈稚一怔,反应过来屋里的人已经醒了。
她比何宥来的早,何宥走后她仍在这里坐着,直至夜幕落下。
她僵硬了几个时辰的脸动了动,唇角弯起,扯出一个笑,但眼底深处却找不出丝毫笑意。
沈稚无奈地仰起脑袋,露出纤长的脖颈,看着天上的星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百思不得其解,今天是什么日子,要让她受那么多冲击。
心口的难受涨得都要吐出来了。
月明星疏,棋布星陈。
云淅,你最开始梦里的那簇火与陵阳的火是同一场吗?藏得可够深的。
这时——
“姐!”沈游拎着灯笼蹦跶了进来,停在了窗户外。
他探头一看,问道:“嗯?我姐呢?”
季羕打开另一扇窗:“她没从武场回来?”
“不对啊,我刚从武场回来,碰到李正说她找你了。”
“找我?”
沈游点头:“李正说的。”
“什么时候?”下午的偏院只有李正和何宥来过,他并没有看到沈稚的影子。
“不清楚,李正说你身子不舒服,她就走了。”沈游再往里看了一眼,低声嘟囔,“真不在啊,张伯伯还等着看她伤口恢复得怎么样呢。”
后墙上不动如山的沈稚听着他们的对话,知道现在不是和云淅谈话的时机,便想先走,明日再来。她手掌撑着墙头,刚蹲起来一点,忘记坐了一下午的双腿已经僵了,她一动,麻意迅猛地传遍全身,沈稚两腿一颤,脚瞬间滑了出去,她找不到借力点,就着旁边的谈话声,沈稚无比愕然的,生生看着自己往地上栽去。
该死,摔得不是时候!
沈稚尽力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才没有发生摔得四仰八叉等如此惨不忍睹地画面。
沈游被这突兀的动静吓了一跳,疑惑地往旁边走了几步。而这时的季羕忽然意识到什么,神经瞬间绷紧,他从房内疾步而出,来到方才声响的旁边,赫然看见刚站起来的沈稚。
沈稚拍去手上的泥土,隔着夜色看到出现在眼前的季羕的身影,她的手一紧,随后又松开。
她问沈游:“张伯伯在哪儿等着?”
肚子里一堆疑惑的沈游愣了愣:“在院里。”
沈稚捏着有点酸疼的手腕走过去,看着季羕的目光如往常一般。
“头还疼的话再睡一觉。”说完她便抬腿要走。
季羕的脸色煞白,他第一次强硬地扣住沈稚的手腕。
他哑了嗓子:“你怎么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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