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宥下山了几天,施柳宁起初知道时执意要一并下山,被何宥强行拦了下来。她心里担心,是不是因为她山下又出了后续什么的事。
何宥临走前让她多看着点云淅,没有说明原因,施柳宁虽然不解,但没有多问,情绪冷淡的在云淅附近晃悠,一双眼睛时刻盯在偏院,从早看到晚。
而沈稚被陆向迎带着去巡道,长时间待在林外,每每回来太阳都已落了山。
山中林木高耸,若不是对山上线路熟悉的人,则很容易迷失在这密林里。
树叶遮蔽不了所有阳光,沈稚踩过枯枝,踏起的尘灰在光线里轻荡,晃晃悠悠地挂在她的长靴上。
之前林外是夜里巡防,现在白日也加强了戒备,沈稚能猜到是因为谁。
她跳上一个石块,顶着日光问道:“陆叔,我爹认识何大哥,是不是?”
陆向迎回过头:“怎么了?”
“不管是我爹还是我爷爷,平常不会让外人在山河林待那么久,而且还是现在这般境况。”
“你的感觉倒是敏锐。”陆向迎挑了几句话回她,“是旧识,你何大哥算是你爹故友的弟弟,遇到事碰上了便帮衬一把。”
旧识?沈稚想,云淅的身份摆在那,她爹与何宥是旧识的话就应该是十几年前的事,同在陵阳的时候。何宥见到云淅的面第一眼就察觉到了那张脸的熟悉感,她爹与她爷爷却从来没惊讶过,这意味着……沈家那么早便没落了么?
云淅的真实身份从他嘴里挖不出来,山河林里的人们以往的身份很敏感,云淅的似乎更甚,她爷爷厌恶朝廷,若他知道了云淅是谁,会不会气得对他动手。
沈稚周身的气息瞬间凝重,陆向迎感受到她的变化,问:“累了?”
沈稚摇摇头。
她略微担忧地问:“陆叔,我爷爷他最近心情怎么样?”
“还成,你又做什么事怕惹你爷爷生气了?来,跟叔说说,到时候我还能帮你求求情。”
“我有这么不靠谱么?”沈稚笑道。
陆向迎接着笑了两声:“靠谱,沈丫头不靠谱谁靠谱。”
沈稚抬手压下几枝岔到身上的枝条,道:“对了,陆叔,前两日太守边的人是不是来了?”
陆向迎点头:“瞧见了?不用担心,下边纯属是没事找事,汪太守缩头乌龟似的不肯露面,见你爷爷就发怵,便派了个身边的人来探情况。”
“何大哥的事被他们知道了?”
“说不清,但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所以近来林外在加严,这两日你也注意点,别经常在外面乱窜。”
沈稚不经意被盘错的根脉绊了一下,鞋尖半嵌在泥土里,她抬起腿抖了抖,黑色的鞋面上除了沾上的碎泥,还有些许的白色的粉末,杂揉在泥里看不清楚。
沈稚没注意,跟上离远了的陆向迎等人。
绕着林外走一圈,灌了满耳的风声,仿若被绿色的浪涛席卷。
熬过了炙热的晌午,傍晚吹起热风,山中的黑夜来得更快,不消片刻的功夫苍穹就缀上了银河。白日里在密林中绕了好几圈的沈稚拖着长长的影子回到山河林的入口处,人还没进去,远处身后的灌木便发出了声响。
不是风刮起的声音,沈稚敏锐地察觉后瞬间回首。
陆向迎也发现了,伸手横亘在她身前,自己走出两步。
“谁!”
灌木又抖了两下,不一会儿从后面走出两道黑色的人影。
宽大的黑色披风将他们包裹的严实,脸上带着熟悉的银箔面具,在投下的月色中折出冰凉的冷光。
沈稚压下眉,这是……何大哥那边的人?
陆向迎背后的手摆了摆,示意大家先把手里的武器放下。
“来者何人?”陆向迎沉稳地问,他猜测但对方可能是何宥的人,但何宥不在,不能掉以轻心。
走在前头的黑衣人松了口气,道:“我们是奉何大人的指示来的,这是可是山河林?”
陆向迎明知故问:“何大人是哪位?”
对面的两个人愣住,很快后面的那一个稳住了自己的表情:“我们与何大人在山下见面时不幸被秦连风发现,大人将他们引诱走了,匆忙之际才让我们来山河林避避。”
边上的火把照在他们带着焦急的脸上,陆向迎沉吟半晌,半信半疑:“你们是怎么知道的上山路线?”
“何大人同我们说了。”
“其他人呢?”
“众人各自分散,大人不愿让我们过多叨扰,只来了我们两个。”其中一个黑衣两手抱拳,“这山势复杂,我们也是寻路寻了几个时辰,今夜再下山恐是不便,希望山河林看在何大人的薄面上能让我俩歇上一晚,明日肯定不多打扰。”
他说的话每个字都沾了点诚意,沈稚看着他弯下的头顶,夜色的加持让她看不清对面两人的眼睛,不易分辨他们所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陆向迎的想法与沈稚差不了多少,秦连风来汀州不久,即便神通,对清风山的山势也不是说了解就能了解的,汪宁海打了山河林那么多次,就算让他现在进山偷袭,也不过是到山腰迷路后给群兽以身投食罢了。
两者一斟酌,陆向迎道:“何宥什么时候回来?”
“也许是明日,若是秦连风那边难缠一点,可能要再过上几日。”
“罢了,秦连风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先进来吧。”陆向迎摆手,背过身对旁边的兄弟道,“今晚多加几个人手巡夜,不能松懈。”
拿着火把的汉子拍上胸脯,几个大动作惹得火苗明明灭灭的:“那是自然,陆哥,你大可放心,外边就交给我们!”
陆向迎点点头,再对那两人道:“进我们山河林有规矩,需要搜查后才能入林,劳烦两位配合一下。”
那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为首的那个就着面具阴影的遮挡,给另一个人迅速地使了个眼神,接着两人自觉地摊开了双臂。
他们搜身过于繁琐,陆向迎看时辰也晚了,便让沈稚先回去,沈稚知道这里没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就先行回了林里。
沈稚没直接回沈宅,而是先去了张柳那领药材,张柳最近跟着张春一外出采了不少药回来,张柳就着自己所学的新知识,自告奋勇地给云淅配了几幅养身子的药,云淅给面子试吃了几副,沈稚瞧他近日被偏头疼折磨的差脸色有所好转,于是又让张柳多配了几副。
从小道绕到偏院后面,沈稚轻车熟路地跳上墙沿,还没来得及下去,就意外地看见施柳宁还坐在院中墙角的石桌上,手中握着不离手的长剑,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房屋的方向。要不是石桌靠近院门,纸灯笼的光扩了出来,不然沈稚还瞧不见她那几乎与夜色融在一起的身影。
施柳宁眼神一闪,转向了沈稚这边。
沈稚隔了一段距离居高临下地看她,道:“你怎么还在这儿?”何宥走后她也不去武场折磨李正,光在云淅身边待着了。
施柳宁没回她,沈稚自顾跳下去。
从早坐到晚,她可真坐得住。
沈稚拎着药包准备绕到窗前去找人,这时施柳宁却开了口:“他好像是睡了。”
“睡了?”沈稚脚步顿了顿,睡了怎么没熄灯,窗户也还开着。
沈稚走近,一眼就看见趴在桌案上闭上了眼睛的人。沈稚愣住,随后转为惊奇,她还没见过在桌上睡着的云淅,他睡觉向来草木皆兵,不关窗睡不着,夏日里多一些虫鸣他都能醒上好几回,从而第二天早上起来气色更差了。
施柳宁的声音再次传过来,提醒沈稚:“他从半个时辰前就没动静了。”
“睡了这么久……”沈稚轻声问:“他今日做什么了?”
施柳宁脸上没有太大的神色变化:“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就是指没出门。沈稚轻微皱眉,理应来说没出门就不会累着,云淅少见地在桌上睡过去,只能是说他的精气神仍旧没补足。
季羕宽大的衣袖一半压在手下,一半落在腿上,他的口鼻被衣裳掩住,额角的发丝略微凌乱地挡在眉头,压出的红晕染上脸颊,比起清醒时淡淡的模样,倒衬得睡着的他反而活泼了起来。
沈稚悄悄地探出手,贴上他的额头,体温还是正常的。沈稚看了他一会儿,有些犯难,云淅睡得熟,她不想去打扰,但是这样睡久了对身体不好,本就头疼,到时候醒了再落得手疼脚疼,好不容易养起来的气色估计又要恢复原样。
长痛不如短痛,沈稚很快想明白,再次伸手过去。
她的拇指与食指对准季羕那被掩着的鼻尖,指腹贴上他的皮肤,沈稚稍一用力,捏住了他的鼻子。
季羕呼吸受阻,眉头皱起,长睫轻轻颤了颤,缓缓掀起了眼皮。
沈稚松开手,转而拍上他的脸颊,手里的温度熨贴着他的。
“别在这儿睡。”
“嗯。”季羕浅浅地应了一声,带着哑音,脸上还有倦怠。
沈稚顺势捏了一把他的脸颊助他清醒:“怎么没出门还那么困,今日份的药吃了吗?”
季羕坐直,长指捏了捏眉心,叹道:“今日口里太淡,不喝了。”
沈稚没意外,只拿起腰间的粗布荷包掏了掏,掏出几个小小只油纸包着的梅干,熟练地递过去:“吃了添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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