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雍粗犷的眉毛一抖,惊讶于为何沈稚会知道“武真”这个名号。
“怎么现在问起这个?”
沈稚见爷爷脸上并未露出太多惊讶的神色,不打算拐弯抹角了,现在虽然不是最好的时机,但这事已经拖得够久了。
“爷爷,你不愿意说出口的,我都知道了。”
沈雍顿觉预感不对。
“已经写进了史册的老将军,魂骨被埋葬了一半的震安军,”沈稚一鼓作气全盘托出,“爷爷,你不能再瞒着我了。”
“……”沈雍手中的毛笔一歪,在信纸一侧晕出了小片的墨,边缘不规则的黑色缓慢蔓延,像长出了利勾的荆棘般抓挠着人的心绪。
沈雍压下心中的震惊,敛住脸上快要外露的情绪,眉头紧扣:“别胡说,在这紧要的关头说这个没什么帮助,你到外面帮你爹的忙去。”
“你看,你现在就想赶我走。”沈稚梗起脖子,“爷爷,就知道你会骗我,反正现在不管你怎么驳我我都不会信的,我不是三岁小孩儿,你唬不住我。”
沈雍侧头:“长本事了?”
沈稚道:“我本事大着呢。”
沈雍掩藏已久的旧事被意外地摊在了明面上,那些都不是愉快的记忆,已经过了十几年,当时极端的怒火依旧有迹可循,一提及便会化为导火索,压迫了沈雍全身,尚且苍劲的手臂连带腕骨,都激起了鼓囊的青筋,犹如树根盘根交错般地彰显出了老人的愤怒。
沈雍强硬道:“你爹娘与你说的?”
他并不反对沈稚知道此事,一直不知道就罢了,只要汪宁海不找事,他们便会在汀州安然的生活下去,反之知道了也无碍,他可以当个故事讲与她听,老一辈人的仇怨不需要延续到小辈身上。不过沈雍没料到沈稚会那么早知道此事。
沈稚正要回答,这时垂在房门梁下的粗帘被掀开,杨滔无意识地踩准了时机走进来。
“头儿,找我什么事?”
沈稚默默咽下了嘴里的话。
沈雍看她一眼:“方才说的那些事后几日再说,稚儿你先去找你爹或你娘帮衬帮衬。”
现下确实不是长谈的时候,沈稚分得清事情的轻重,她点点头,退出了议事堂。
许是好运,夜间林中无大风,火势经过众人的努力逐渐减弱。烟尘味笼罩了整个山河林,穿街过巷,呛得人鼻间生痒。
沈稚要去找沈应,抬腿走了两步远,耳尖一动,在树叶婆娑的声音里听到了其他的声音。
“砰!”猝不及防又一声巨响,沈稚猛地回头,看向爆炸声的来源,不远处火光盛盛,显然这次的火药炸到了房屋,直接把房子炸燃了。
这条路延伸过去的是……沈宅!
他娘的!
沈稚瞳孔骤缩,爆了句粗口,当即转了方向冲向火光处。
沈宅的房顶夹了干草,本来用于冬日保暖,这时候碰上了火星,以迅雷之势点燃了。
沈稚刚进大门,沈游恰好带着萧胜秋从里面出来。
“娘。”沈稚见萧胜秋没什么事,心落了一半。
萧胜秋拿巾帕半掩口鼻,道:“我无碍,你快去看看云淅还在不在后院。”
沈稚一怔:“施姑娘不是与他在一处吗?”
萧胜秋仍旧担忧:“没见到他人我不放心,你再去瞧瞧,看还在不在屋里。”
沈稚将目光转向沈游。
沈游难得的默契开口:“我先带娘去武场等你们。”
沈稚便没再耽搁,径直跑向后院。爆炸的来源离后院较远,火没烧到这里,算是安全。她提着的心就没完全放下过,待一走近目的地,心跳莫名的躁动起来。
令人不安的打斗声由远而近地钻进耳膜,与黑衣人缠斗的施柳宁被逼退一步,还没喘口气,后脑勺生风一凉,她迅速侧过脑袋,下一秒就看到一块残破的石块擦着自己的耳廓飞出,带着劲风向黑衣人冲去。
黑衣人敏捷地侧身避开,沈稚朝施柳宁喊:“人呢?!”
听到声音,以为腹背受敌的施柳宁才吐出了那口梗在喉咙里的气。
她道:“去后墙!”
沈稚没再管她,跳上墙沿再三两下跃到屋顶,看见前方的情形,全身的血液都翻腾了起来。
季羕被另一个窜逃的黑衣人压在身下挣脱不得,沈稚看不见他的脸,只见到他伸出的一只手牢牢抓住了匕首的手柄,刀尖刺进了黑衣人的腰腹,他原本白皙的手变得猩红,在灯笼下血色更显得发暗。
心跳跳得一次比一次震颤,沈稚咬住舌尖,维持住自己的理智。
伏在地上的黑衣人不顾疼痛地直接将匕首从自己的腰侧拔出,他察觉到身后的异样,拽着季羕迅速起身,把人挡在了自己身前。
季羕一身被折腾得乱糟糟的,一块块的血污把白色的衣裳染得刺目,沈稚看不清他有没有受伤,但看到他睁着的眼睛,紧扣的齿关才松了些。
季羕在反抗中刺了对方一刀,虽然不致命,但用了力刺得深,对对方的行动难免产生影响。脖子上的手迫使他不得不仰起头,见到了高处站得笔直却面无表情的沈稚。
他太阳穴突了突,忍着身上的钝痛想要开口,却被沈稚一个眼神瞪了回去。耳侧传来几声粗喘,接着便是身后人的话声。
“敢过来我便扭断他的脖子!”
沈稚眉弓一跳,右脚脚尖贴着房瓦后撤了一步。
季羕对于自己挣脱不开的无力感再次油然而生,他哑了嗓子:“你——”
沈稚又一个眼风过去:“闭嘴!”
如果是要说什么‘你别管我,快走!’这般无趣的话,那还不如不要听了。
仿佛看懂了她的眼睛在说话的季羕:“……”
黑衣人见她在退,以为是在忌惮自己,便带着手里的季羕往后撤,手里的这小子不会武没什么力道,不比山里的其他人,拿来做质子倒是好用。
沈稚的脚再后撤半步,在脚尖触到一些凹凸不平的瓦片时,嘴角几不可查地扯开。
她突然摆出了惊恐的表情,手往黑衣人身后一指,颤声大喊:“那是什么?!”
沈稚的声音很大,黑衣人被她吓了一跳,季羕也被她喊得怔住,就那么愣神的一瞬间,沈稚翻脸如翻书,聚了内力的腿向破碎的屋瓦狠狠一跺,碎瓦震到半腰,她脸色阴沉地翻身一转,瓦片碰到鞋底的一刹那便飞射而出,精准的打向黑衣人的额头与手指。
黑衣人哀叫几声,电光石火间沈稚跃到地面,用脚尖撬起地面上已经半截入土的木棍,甩着湿黏的黄泥横向一扫,生生擦过季羕的衣袍撞向了黑衣人腰腹处的伤口。
打蛇捏七寸,沈稚还扭着棍子发了狠劲地来回搅动几番,黑衣人被搅得痛不欲生,捏着季羕脖颈的手猛地一颤,沈稚趁此时机抽出棍子一转打在他肩上,又顶在他的胸口将他用力顶撞了出去。季羕一时没有支撑身子倾斜,沈稚用另一只手揽过他的腰侧,将他带了过来。
季羕连连咳嗽,咳喘过后,他在沈稚的视线放过来前将自己渗血的手心及时背到了身后。
沈稚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两遍,确定染了他衣裳的血不是他的后,紧绷的神经才逐渐和缓。
他应当受到了不少惊吓,沈稚挤掉脸上阴沉严肃的表情,挑起语调想要安抚他,便调笑道:“你看,我又英雄救美了,美人,按话本上说的,你该以身相许了。”
季羕担心的话顿时被她一噎,他唇瓣一张一合,来回几次,最后将方才她说的话还给了她。
“闭嘴。”
沈稚把半截的棍子横亘在他身前,悄声道:“等会让施姑娘带你去武场,我先把他解决了。”
季羕老实地站在她身后,虽然个子比她多冒了半个头。
“你一个人怎么解决?”
“对方受了伤,我占上风。”
季羕有点晕血,他忍住不去看自己身上的凌乱,只盯着沈稚的后脑勺。
“我有点害怕。”
沈稚眨眨眼:“啊?”
季羕不想让她留在这里:“你不与我一道回去,我出了事怎么办。”
这般咒自己的话让沈稚的脸当即一皱,季羕再道:“你送我回去。”
眼前黑衣人的伤口被沈稚捅得伤上加伤,但却没有退,好像在等什么,沈稚反应过来,后方的施柳宁怎么还没把人解决掉?
这时后方的施柳宁像是有感应般,大喊了一声:“小心!”
沈稚拿着棍子的手下意识地调换了个方向,刚抬头看情况,只见突然出现的白色粉末猝不及防地兜头撒下,沈稚虽及时闭上了眼睛,但眼角还是沾上了一些,粉末进到眼睛里,眼眶一热,瞬间被刺痛感席卷。
她低咒一声,哪来的地痞流氓,用的手段如此下三滥!
身边传来一声浅浅的闷哼,沈稚立刻探出手去抓身边的季羕,却抓了个空,她手一僵,唤道:“云淅?!”
没有回答,沈稚又叫了几次,还是没有人回应她。
施柳宁方才中了对方的这招,现在有了防备,没有让粉末入眼。这粉末只会让人暂时睁不开眼,等散去了就好了。
她赶到沈稚身边,递给她一块巾帕。
沈稚擦掉眼睛里残存的粉末,眼睛被刺得生疼,眼眶也红了一圈,她眯着眼在周围一转,发现黑衣人与季羕都不见了。
“玩阴的?”沈稚切齿,“追上去!”
施柳宁正有此意,两人一前一后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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