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本就地势复杂,荆棘丛生,夜里更是摸不着路。掳走季羕的黑衣人摸黑走岔了道,一时辨不清方向。
身后的同伴已经受了伤,方才那两人迟早会追过来,扛着季羕的黑衣人两相一权衡,回头道:“这山里漆黑一片认不清路,找个隐蔽的地方把他丢了,拖她们片刻,我们先回去与大人汇合。”
“杀了他算了。”
“现在不行,夜里野兽觅食,你本就有伤,染上太多血味你我都麻烦。”
后面的人喘着气:“那算了,不能再往深处走了,就在这附近找个地方。”话毕,贴着地面的鞋底突然感受到了微微震颤,两人对视一眼,喜色漫上了眉梢。
大人来了!
——
比他们慢了一步的沈稚与施柳宁恰好撞上了在预料中夜袭入山的秦连风,秦连风在摇曳的火光中看到了她们两个熟悉的面孔,摩挲着下巴笑出了声,直接拨派了一队人去拦。
沈稚当机立断绕向了深处,秦连风是有备而来,他也是瞧得起她们,追来的人有十几个。不过只要将他们引得离山河林远一点,林里的压力就少上几分。
施柳宁跟在她后面跑了许久,暗自做了个决定后突然一个回撤,停在原地不动了。
“做什么?”沈稚也停下来。
“这样跑下去不是办法,太拖延了。”施柳宁抽出腰间的长剑,剑柄的蛇头隐入黑夜辨别不清,“我在这里帮你挡着,你先去把人找回来。”
沈稚皱眉:“口气不小,单枪匹马你怎么拦?”
施柳宁没有正面回答,只一个劲地赶她:“再不去找人,就等着给云淅收尸吧。”
“……”沈稚抬腿就朝着她踹了一脚,施柳宁敏捷地避开了。
“咒谁呢!”
沈稚走前嘱托她:“撑久点,我可不想回来给你收尸。”说完便当机立断地往前走去。
越往深处腹地林中就愈发无风,到处是高耸林木垂挂下来的藤枝,沈稚攀着藤枝借势飞跃,不一会儿便过了几丈远。里面能走的路越来越少,沈稚在山里摸爬滚打惯了,夜视能力强,人走出来的痕迹在她眼里仍旧能辨别出来。
来到一处岔道,沈稚抽了抽鼻子,在空气中嗅到了一点轻微的血气,她跳到高枝上蹲下,像是蛰伏在黑夜的兽,紧盯着周边每一寸的风吹草动。
不远处突然传来声音,沈稚在高处猛地站起。
穿着黑衣的那两人没有注意到异样,沈稚居高临下没看到季羕,心揪起来,她目光冷冽地跟着地上的人移动到树下,手中折出冷光的利刃随着风声果断行动,黑衣人警惕地抬头,而沈稚的剑已经刺下来了!
——
此时在另一处,季羕缓慢地撑着自己的身体站起来,被树根绊倒伤到的脚踝开始发疼,他走得有点艰难。周遭寂静一片,阴暗的树影仿佛吞噬了什么,摇摆着树枝在狂欢,从叶缝中泄进来的冷风让人遍体生寒,季羕看不清前路,只能用手摸索着粗壮的树干前行。
树皮粗糙,他的指腹已经被刮蹭出了好几个口子,人也摔了几跤,整个人从发丝乱到了衣摆,左手的伤口还留着血。他镇定地判断出大概方向,跛着脚又向前走了两步。
沈稚性子倔,她肯定会追过来,他要快点走出去。
走了两步他又停了下来,望着黑沉沉的前方,理起今晚的思绪,林里不是普通的着火,他能闻到空气中散发的火药味。火药产量不多,在律法中管控得尤其严格,不是一个小小的太守能随意调用的。
这人冲着来的,到底是山河林还是何宥……
季羕正兀自想着,突然寒光一闪,一柄利剑从远处飞出,直直朝着他的方向。寒光刺得他眼睛一眯,不及闪避,剑身便擦过他的脸侧,钉在了后面的树干上。
一声“嘶”声传来,季羕察觉到了什么,正欲回头,这时沈稚窜出来,拦住了他回身的动作。
沈稚拽住衣襟将他扯远:“别乱看。”
被钉住七寸的蛇无力地垂挂在剑上,季羕没有再回头,他看不清沈稚的脸,却能想像出她此刻脸上挂了什么表情。
他有些许庆幸现在是在晚上,沈稚看不见他这般狼狈的模样。
季羕就着一点余光扣上沈稚的手,不知是不是穿得单薄,她的手比平时凉了不少,两人身边弥漫着血腥味,分不清是谁的。
沈稚回握住他:“下面来人了,现在不好下去,我带你去别的地方。”
沈稚牵着他在前面探路,发现季羕的腿出了问题,便放慢了脚程。
她在来的时候解决了那两个黑衣人,但后面又追上了几个,施柳宁双拳难敌四手,要将人全部拦下来还是有困难。
季羕所在的位置不算很深,还在沈稚熟悉的范畴,背山那边有条大河,水流比较湍急,风势经常会把清爽的水汽带过来,恰好这附近有个山洞,以往炎热的时候她经常会跑来纳凉,是个消暑的好去处。
许久没来过了,洞口被野草侵占,更隐蔽了些。
沈稚扶着季羕坐下,自己弯腰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晃神,肩胛处温热又冰凉,她闭了闭眼,忍住了身体的不适感。
“疼吗?”她用手探过季羕的脚踝,季羕下意识地收脚,被沈稚拽了回来。
“有些肿了,我帮你把淤血揉开。”
季羕伸手:“我自己来。”
沈稚拍掉他的手,找准方向轻轻按揉起来。
季羕脚踝酸胀不已,一声不吭地任凭沈稚处理。
沈稚额角的汗水滑落在脸上,气息还保持着平稳:“山下又来了波闹事的,林里现在不安全,我尾巴后面也跟了人,等会儿你在这休息一下,我去将人引开。”
山河林现在一片混乱,带他下去不是最好的选择,让他留在这里避险能让沈稚更安心点。
沈稚说完就要起身,手腕被季羕拽住。
“多少人?”
“什么?”
季羕手心收紧:“跟在你后面的有多少人?”
“不多,我能解决。”沈稚想含糊过去,却没成功。
季羕皱眉:“我是伤了腿,不是伤了脑子。”
沈稚捏了把他的脸,平复他的忧虑:“真不多,还有施姑娘与我一道,等我把人解决了,便叫上李正他们一块来接你,够安全了吧。”
沈稚借力般将头抵在他的肩窝,伸手浅浅抱了抱他。
“就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我一定回来,嗯?”
头发磨蹭着脸颊,有些痒。
季羕没有完全松口:“真的?”
“嗯,真的。”沈稚语调轻快,但埋在肩窝处的表情却不轻松。
季羕妥协般叹了口气,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贴在她的后背,正欲回她,却在那一刻怔住。
掌心碰到的不是干燥粗糙的衣料,滑腻的触觉占满了指尖,洞里太暗,季羕抬起手把湿乎乎的手指凑到鼻下。
他一直以为自己闻到的血腥味是自己身上的,就没怎么多想。几乎是不用去嗅,腥甜的味道便钻进了他的鼻腔。
沈稚没察觉到他的动作,调整表情从他身上离开,手肘的骨节被他捏得一痛。
“碰到你的脚了?”
沈稚作势要去查探他的脚伤,季羕不拦她,只轻声开口:“你受伤了?”
沈稚手上的动作一顿。
山洞里静默了片刻,沈稚脑袋疯狂转着想理由安慰他。
“一点小伤,不碍事。”
季羕在半个黑暗中捻了捻指腹,那滑腻的触觉挥之不去,让人没来由的心慌。
沈稚不知道他有没有生气,试探道:“那你乖乖待在这里,我很快就回来?”
“带着伤你还要走?”
“……”沈稚这话莫名听出了点咬牙切齿的意味,她抿唇,果然还是生气了。
季羕撑着石壁站起来,冷下了嗓音:“你要走,我便不待在这里,也不与你走一道,我没那么废物,连个路都走不了。”
沈稚眨眨眼,听懂他的话后好气又好笑,听听,这么幼稚的话也能从他嘴里说出来,可真是难得。
看他生闷气算是有趣,不过现在明显不合时宜。她肩上是受了点伤流了点血,但完全在自己的接受范围里,山下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施柳宁那边她也不放心,她不能坐视不理。
其实最不放心的,还是季羕这边。
于她的私心而言,他不能受伤,换一个层面想,他的身份摆在那里,暂时是不能让他回到林里去的,她不知道那姓秦的详细身份,既然是何大哥的仇敌,那云淅与他能不碰面就不碰面最好。
想到这里,沈稚口气强硬起来:“自己走?你休想!”
她一个箭步上去,精准地在黑暗中抓住他的两臂,用了狠劲让他重新落回地上。季羕的脑袋惯力后仰,在磕碰到石壁前先被沈稚用手拖住了。
沈稚的脸压上去,一字一句道:“你若是要乱跑,我就把你就地绑了!”
“你敢!”
“我怎么不敢?你的命令在我这里可不管用。”
季羕:“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便不记得前段时间自己伤成了什么样子?!”
沈稚故意哼哼:“忘了。”
“你——”
季羕少有的生气,气得胸腔都来回起伏,沈稚忍了忍,终究没忍下心,缓和了语气,但依旧不容置喙:“我必须要出去,云淅,你在这里等我。”
不知道为什么,季羕的脑海里一直重复着一句话——不能让她走。他内心衍生的慌乱不不安疯狂压着他,让他少有地想要去左右沈稚的想法,即便说出的话一点也不顾全大局,他也不愿克制。
“你要走便走。”季羕眼神坚定,即便没有把话说全,沈稚也知道他的想法并没有改变。
不知是不是起了风,山洞外面半人高的杂草传来沙沙的声音,在提醒着沈稚不能这样耗下去,若是那些人真找到这处来了,人多了她没有十足的把握保全他。
得换个法子,不管他愿不愿意。
沈稚突然两掌捧住季羕的脸,在夜色中一遍一遍地用目光描摹他的脸部轮廓,心中微动,第一次逾矩,将唇瓣轻轻贴在了他的额头,带着安抚。
季羕的慌乱与气愤还交杂在一处撞得他胸口生疼,沈稚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他浑身僵住。
“好了别气。”沈稚移开唇瓣,下一秒又贴在他的额角,装作妥协道,“我不走了。”
季羕掌心握拳。
沈稚将唇瓣下移,覆到他的眼睑处,感受到他狠狠颤动的睫毛后,嘴角拉开了弧度。
“生起气来脸皱巴巴的,多难看。”温热扫过他的鼻尖,季羕的呼吸顿住。
沈稚像是玩上了瘾,来来回回地触碰他,故意让他的思维短暂停住,松懈他的神经。
贴在他脸颊边的右手缓缓下移,掠过耳廓来到了颈边,贴着皮肤慢慢地摩挲。
沈稚鼻尖贴着他的,呼吸互相喷在各自脸上,她侧过脸,用灼热的视线盯着对方,季羕察觉到她想做什么,正要推开她,沈稚不容拒绝地快上一步。
温热的吐息在唇角散开,他的唇不像他的手一样总是冰凉,温温润润的,软薄的唇瓣触感让沈稚没忍住,稍稍松开又浅啄了一口。
在季羕怔愣的时候,沈稚贴着他的嘴角悄声:“云淅,你别生我的气,我不会出什么事,真的很快回来。”
季羕猛地反应过来:“沈稚你——!”
话还未说完,沈稚摩挲他脖颈的手利落扬起,另一只手快速遮住他的眼睛,一记手刀落下,只听一声闷哼,季羕的脑袋便无力垂落到她的肩上。
沈稚拥着他长叹,这下等他醒来怕是没那么好哄了,她抚过他的脸,纠结地想了想,最后在衣襟中摸索一番拿出了个东西。
是两根红绳,之前在庙里大师赠的,她一直没丢,本来想在这两天找个合适的时间给他戴上,就当是迟来的生辰礼了,虽然这所谓的生辰礼是按着自己的喜好来的。
山中出了事,她就把这事忘了,现在正好派上用场,希望他见了能消点气。
“给你个惊喜。”沈稚低喃,笑了笑,将他绑了红绳的手腕掩入袖子里。
沈稚把他轻轻靠在石壁上,撕了衣摆的布条给季羕处理了手上他不愿意露出来的伤口,自己肩胛处的血漫出后凉意渗人,她没太在意,在走前又对着晕过去的季羕叮嘱。
“乖乖在这里睡一觉,我很快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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