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将至, 林晚宜和周夫人回到各自座上,沈意远护皇上圣驾后回座与林晚宜一同观礼。
吉时到,司礼监内侍持木锤击编磬, 磬声悠扬,宣召新科进士见天颜。
昨日报喜先生报喜时就提点了众位进士去国子监领早前准备好的进士巾服, 白日打马游街时他们皆身着巾服, 现依然。
暮色四合, 进士们自角门入,经各府座席后至圣銮下,深蓝的进士罗袍融进夜色中, 泱泱似湖面波纹,独为首的大红罗袍格外显眼, 那是新科状元顾星皓。
这可是老熟人, 他常着浆洗得泛白发旧的书生儒袍, 猛地见他穿这般艳色, 倒显得气度翩翩, 经过时林晚宜老毛病犯了,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感觉到藏在桌案下的手上力道大了些,她收回眼,望着沈意远讪讪地笑。
观礼时不好发出响动,她檀口微启,用飘忽的气音道:“我看的是小叔子。”
一个在前方最显眼处, 一个混在人堆里, 她直勾勾盯着的是最前方, 这话里没一个字是真的,沈意远气笑了,没有应声, 只轻捻她纤软的指尖。
林晚宜想他是吃醋了,思量后觉得自己有错,蜷指挠了挠他掌心的茧:“都没你好看,我只看你。”
她如此乖觉,沈意远心里那抹涩意顷刻消弭了,自她指尖滑下,划过她柔腻温软的指缝,紧扣她的掌:“御前不可失礼。”
话都说了,不失礼也已经失了,这是随她心意想看就看的意思。不过林晚宜没再看顾星皓,反看起顾星皓身后站着的韩黎骞,真不愧是探花郎,纵然衣袍不如状元郎抢眼,但眉目如画、温润如玉,一点不输顾星皓。
扫一眼斜对面的赵瑞芷,她不看那些儒雅书生,寻着角落里身形健壮的侍卫在看,见林晚宜看她,还指着墙角阴影下的一名侍卫邀她同赏。
林晚宜没有兴趣,收回眼时看见跟太傅府座次相邻的左相府座席,正好撞上李清月慌乱避开的眼。
她刚看了几眼孤星皓,在场的估计除沈意远外,最在乎她看谁的就是李清月了。
她都成亲了,只是看两眼也不至再去跟她抢人,不过她也明白心爱的郎君面前没什么理智可言,赵瑞芷多看两眼沈意远她还不乐意呢,再说她从前还和顾星皓有过纠葛,李清月不放心她也是在所难免。
朝着李清月翘了翘唇角,不管她半垂的眼能不能看见,身子往沈意远处歪。
此番宴上用的座椅只有靠背没有扶手,她斜着时腰侧没有依托,沈意远欺身向她。
林晚宜的肩头靠在他手臂上,望了眼李清月,浅笑时下巴微微扬着。
她的夫君俊朗出众又体贴,顾星皓就是当了状元也比不上。
李清月看没看见她得意的小表情还未知,反正沈意远是瞧见了,虽然不清楚她为何得意高兴,但还是被她鲜活俏皮的模样所吸引。
乐曲高奏,新科进士们簪花入席。
从前的琼林宴上仪式多而繁琐,没有多少趣味,皇上早些年起开始简化仪制,现只需简单过一遍流程,不费多少时辰就能列席入座。
皇上座下摆了左右两排矮桌,今日是为新科进士庆贺,一甲和二甲前二十名坐于皇上下首,将一众达官贵人比了下去。不过贵人们也不好离皇上太远,所有进士皆坐前端实在为难,余下二甲进士与三甲同进士由内侍领着到南边不远处坐下。
皇上坐在北面朝南,进士们落座后恰好围成一个长长的矩形,中间是一片铺着汉白玉雕花石板的空地,边缝处的青绿草芽应是昨日春雨后新发出来的,嫩生生的,彰显勃勃生机。
丝竹悦耳,舞姬摇曳,酒酣耳热时,有人提议行酒令,席上多文人,行的是雅令,由皇上拟题,参与之人顺题意续令作诗,即席应对且要引经据典思虑平仄韵脚。
年长位高的大臣们没有直接参与,而是将家中的小辈推出来与新科进士们同乐。
皇上以“春雨”为令,进士们熟读诗书典籍对答如流,可苦了那些世家公子,他们虽自由熟读诗书但是大多未考取功名,自然难比过刚从考场中出来的新科进士,几轮下来,卡住的进士只在少数,答不出来的多是那些公子们。
答不上来除罚酒外,还要当众献艺,他们也不自己上,只让家中姊妹代为登台。
要不怎么说这些大臣是老狐狸,一场酒令,既能让家中儿郎在皇上面前露个脸,还能借机让家中女郎在人前崭露头角,实乃一举两得。
这是大家都有默契,三年前林秉承在进士席,右相派出的是林晏昼,不用想也知他不行,林晚宜那回又是拨琴又是献舞,一身的本领都快使尽了。
皇上英明,武将无需参加此番酒令,这回林晚宜可以安心欣赏众位贵女的才艺了。
几轮歌舞下来,那些才一只脚踏入官场的进士们终是开了窍,或真或假地卡壳答不出来,也在皇上面前露了两手。
其中一位进士擅笛,婉转丝竹声中笛声脆亮悠扬,引皇上拍掌赞好。
左相适时提顾星皓箫声不错,皇上来了兴致,特命人去宫中取来了绿绮箫,箫到后赐予顾星皓吹奏。
低沉清幽的箫声和着清风掠过朗朗星夜,点点星光下,他面如冠玉,不知撩动了多少女郎心弦。
撇去年纪稍长的夫人不说,席上有两个人见此情景心中毫无波澜。
一是不喜文弱书生百无聊赖的赵瑞芷,二就是对顾星皓失了兴趣的林晚宜。
刚开始见他着红袍时还觉得惊艳,后面看见了韩黎骞,就觉得他也不过如此,远不如她的夫君耐看,且进士们不比女子,献艺时不是吟诗就是奏曲,临近宴尾,林晚宜有些疲了,和缓箫声催她入梦。
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顾星皓那边,她半靠在沈意远身上,将他宽大的袖摆扯到面前,悄悄睡了。
箫声停,拍掌喝彩声起,她被惊醒,困意未消,撇嘴问沈意远:“何时才能散席啊?”
“快了。”将温热的茶盏送到她手中,“先润润喉。”
夜色渐浓,墨色的云雾遮住闪烁的星子,应是要落雨了。
顾星皓奏箫后皇上将绿绮箫赐给他,酒令停了许久,再续起来少了几分滋味,这一阵事忙,皇上面上也带了倦色。
皇上回宫,宴席散。
往园外走时周夫人找林晚宜说话,沈意远与右相同行。
周夫人看林晚宜懒懒散散的样子轻拧她腰间软肉:“愈发懒了,看来府中没个长辈也不好,临之都将你宠坏了。”
“才不懒,夜深了就该困。”她腰上还酸,周夫人这一拧,没使力也让她浑身一激灵,躲开后脑中也不迷糊了,看着沈意远的笔挺的背影笑:“就宠,娘你管不着。”
周夫人是要跟她说正经的,没搭理她这些俏皮话,正色道:“你们恩爱和美娘看着高兴,但该注意的时候也得注意些,皇上说话时还敢说悄悄话,失了规矩。”
做错了就要认,林晚宜重挽上周夫人的手臂,乖顺道:“下回不敢了。”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多大了也是孩子,周夫人拍拍她的手背:“知道就行,娘知道你是个有分寸的。”
说话时林晚宜打了个哈欠。
“怎么最近总爱犯困?”见她此状,周夫人睁大了眼,直勾勾盯着她腰腹处看,“莫不是有了吧?”
虽然音量放轻了,但还是能听出她欣喜的语气。
灼灼目光下,林晚宜下意识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嘟囔道:“什么嘛,娘不是知道的,明姐儿生辰时我身上还不舒服的,这才几天啊,怎么会有。”
确实,她那几天说腰上坠胀来着。
“是有这么回事儿。”没有周夫人也不失望,带着她继续向前:“那怎么天天睡不够似的?”
真正的原因当然不好直说,林晚宜眼睛一转,想到个好说法:“一到春日里人就爱犯懒,到夏日就好了。”
周夫人还能不知道她,眼里噙着笑:“春困、秋乏、夏倦、冬眠,按你这么说,一年四季就没个清醒时候了。”
“娘——”没骨头似的在周夫人身上蹭,“谁叫娘生了个懒丫头。”
“好了好了,又没个正形了。”前后都有人打着灯笼,周夫人笑着,忽然眼前闪过一抹薄薄的红,笑声陡然停了,抬手将林晚宜的衣领往上拉了拉,咳了两声忍不住开口,“明日娘让人送些补身的去王府。”
这场宴席近两个时辰,肯定是脂粉蹭掉了被娘瞧出了端倪,林晚宜臊红了脸,捂着脖子跑开:“娘,王府还有事情,我先回去了。”
到沈意远身边,拉着他的手臂快步走,只来得及跟右相挥手道别:“爹,我们先走啦。”
右相停下等后面的周夫人,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问:“灿灿这是急什么呢?”
周夫人脚步一顿,随后摇摇头,一脸的高深莫测,幽幽道:“孩子大了,有些事别问那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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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马车上,沈意远看她因跑动而泛红的脸颊和起伏的胸口,展臂欲将人揽入怀中为她抚背顺气,不料林晚宜一扭身躲开了。
躲开后又觉得不甘,抱着沈意远的脖子就是一顿啃,留下几圈湿漉漉的牙痕才稍微满意了些。
“哼,害我丢脸,明日你也丢脸去。”
虽然这脸要丢肯定是一起丢的,但是他上朝时她又不在,别人看见偷笑她也看不见。
既然看不见,就说不上什么丢不丢脸的。
不过她虽想好了,但是压根没舍得下狠劲,莫说明日了,这印子估摸着小半个时辰就能全消了。
脖子上湿濡犯痒,沈意远望她的眸子温情脉脉。
他将虚握着的拳在她眼前舒展开,掌心里躺着的是一枚墨绿色的叶片。
园林里有几颗四季常青的树,他走时顺手摘了一片。
“莫气了,吹个曲子给你听好不好?”
到底还是在意的。
所以失控在她脖子上留了印痕。
所以莫名想让她也听听他吹的曲子。
林晚宜泄愤过后心情舒畅了许多,的手还环着他的脖子,坐到他腿上,晕红的脸颊还鼓着:“我很难哄的,只一支曲子可不够。”
折起叶片置于唇边,悦耳脆声盈满车厢。
叶片吹出来的曲调简单,林晚宜却觉得比刚刚听到的笛声箫声动听千倍万倍。
一曲终,接过他指中的叶片握在手中,依偎在他胸膛处低语:“好啦好啦,算你哄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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