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哭也别来我梦里,  你知道我的,望京城中才俊这般多,春宵苦短,  我肯定没空搭理你。”

    “不会搭理你的!”

    这狠话是说给沈意远听的,但更像是说给她自己听的,越说还越恼,她的额抵在他肩上,流泪时豆大的泪珠自沾湿的眼睫上“啪嗒啪嗒”落下,  直直落在沈意远心口处,顺势滚下后,在他身上陈旧伤疤浅浅的凹陷处停留,  攒了两三滴泪后,  继续滑下,隐于他腰身处散落堆叠的玄黑衣袍中。

    常年练武,宽肩阔背窄腰,一身腱子肉无需刻意提气使力也清晰可见,两侧腰腹逐渐向下汇聚的线条也蕴藏着无尽的力量,只一道从背侧延展至腰际的横向刀疤破坏了流畅的线条。

    大悲大喜皆耗神,  林晚宜的头缓缓滑下,  沾泪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人的皮子不似衣裳吸水透气,  未来得及滚落的泪全洇开在两人相触的地方,湿漉沾粘,  觉得不舒服挪开脸时,  又看见他身上囤了泪的伤疤,更是悲从中来,撑开酸涩肿胀的眼皮看他,  小巧的鼻头晕着红,贝齿反复咬磨着唇肉。

    梨花带雨的模样看得沈意远心颤,探指到她唇边,钳住她的下颌,轻柔抚过她颤巍的唇。

    看她视线落处,大抵猜到她为何心伤,托起她低垂的头,额头相抵时,湿漉的睫不时扫过他的眼,心底蓦地软了一块,往她潮润的眉眼时,眼神无比温柔:“都好了,再有两年疤就淡了。”从她蜷在心窝处的袖中取出她惯用的帕子,微拉开些距离,将春日用的丝帕覆于她眼上。

    丝帕薄透,沾水即显,隐隐绰绰显出眼尾洇红,娇柔生媚。

    指腹轻动,隔着濡湿的丝帛摩挲:“舍不得让灿灿当寡妇。”

    “祖父是伤了筋骨,我这些只是皮外伤,只落了些丑疤而已。”

    “灿灿爱俏,莫嫌弃为夫丑啊。”

    沉稳而低缓的声音如涓涓细流般润入林晚宜心湖,抚平湖中荡起的浪花,只余粼粼的涟漪。

    上辈子一遭,林晚宜成长了不少,但她毕竟年岁轻,两辈子算在一起将将二十载,实难看淡生死别离,岱通院听祖母说过往,越是美好就越觉遗憾。

    塞外夜空依旧朗朗,并肩赏景之人阴阳相隔,确是再见不到了,有情之人不能白头是何等憾事。

    共眠这么些天,甚至共浴过,她岂会不清楚他身上有哪些疤痕,本就有些消沉的情绪在重看到他陈旧的伤痕时到达了顶峰。

    箭伤刀痕处是浅浅的褐色,北戎风沙大烈日炎,他一身麦色肌肤,伤疤不算显眼,林晚宜却能透过这疤看见他初初受伤时皮肉翻开鲜血涌出的样子,这才淌了泪。

    其实她也明白有祖父在前,祖母就是拼了性命,也不会让他步上祖父的后尘的。

    激动的情绪在他安抚下,这会儿已经缓了过来。

    “哼嗯。”推开他的手,按住蒙在眼上的帕子揉了两下眼,后将沾湿的帕子攥进掌中,朦胧的水雾慢慢散开,露出一双水盈盈的眸子,掀开吸饱了水汽的沉重眼帘嗔道,“知道丑就好,我不喜欢,今日起开始抹药,定要将这丑疤祛了。”

    红红的鼻头堵着,说话瓮声瓮气的,因攥着帕子而蜷曲的指节落在他腰腹处的刀疤上,后长出来的皮子格外软滑,指节稍动动,似心疼不舍。

    不料下一刻她就摊开掌,用微凉的帕子将那处遮了个严实。

    “是真的丑。”

    转变之快,连沈意远都没猜中她的心思。

    从北戎回望京近一年,这些都是旧伤了,要祛这些已经长成的旧疤不是容易的事,他没同林晚宜说这些,只用温热干燥的大掌包裹住腰侧的手,温声道:“好,只要灿灿不瞧那些俊俏郎君,我定日日抹药。”

    “就要瞧,我要瞧来为往后做打算的,你比我大五岁呢,别说五年了,就是你早走一个月我也要找旁的郎君来替你,看你敢不敢丢下我一个。”她嘟囔着将他腰间的衣裳往他身上披,“春捂秋冻,还不赶紧披上,你可当心我从来不说虚话的,外头钟情于我的郎君可多着呢。”

    她容貌极盛,性子也讨喜,过往宴席中常有痴迷目光偷摸落在她身上,他们看得隐晦,但都瞒不过沈意远的眼睛。

    高门之中美艳姬妾成群,一代代传下来,子孙后代都是仪表堂堂,随便抓一个出来都算得上俊俏郎君,那些偷看她的世家子弟也都一表人材。

    沈意远吃味,趁林晚宜展臂将他衣袍拉至肩头时,揽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身,将她抱个满怀,低头吞下她反应不及的惊呼声。

    林晚宜鼻子正不通气,气比平常更短,只一会儿就受不住了,沈意远没为难她,只在她樱红的唇瓣上流连,哑声道:“是该注意些,春夜还带着凉,光着身子确实有些冷,还请灿灿帮我驱驱寒。”

    “呀。”身下骤然腾空,还有些喘的林晚宜慌忙收紧了抱着他脖子的手。

    健壮的手臂穿过林晚宜的膝弯,稍一使力,轻松将人横抱起,白色的里衣还未完全穿好,只虚搭在肩上,站直时滑落坠在腰腿处。

    林晚宜稳住身子后伸手去够,却怎么也快不过衣裳滑下去的速度,揪着他的颈肉睨他一眼:“帮你驱寒也要先将衣裳穿好啊。”摇晃着腿想要下来,“先让我下来,我让秦桑帮你煮碗姜汤来。”

    沈意远不动,在她耳畔缓缓出声:“灿灿不是不喜姜汤之味。”

    林晚宜嘴角翘翘,映着烛光的眼底盛满了笑意:“是你喝又不是我喝,待你喝完了我远着些你就是了。”

    小没良心的。

    心里冒出这么个词,他觉得甚是配她,宠溺一笑,说:“今夜无风,姜汤端进来后味道散不出去,灿灿再想想其他法子吧。”

    “还能有什么法子嘛,你觉得冷,不然现在就去榻上,盖着被子焐一会儿就好了。”看一眼时辰,“时候不早了,也该睡了,放我下来吧,我要去沐浴了。”

    “灿灿不管我了吗,不愿意帮我、陪我了吗?”

    说完就深深地凝着林晚宜,眼巴巴地看着她。

    林晚宜见他这样,又开始觉得他像个可怜兮兮没有肉骨头吃的大狗狗了。

    “管你啊,帮你也陪你的。”她对他这模样没什么抵御力,想也不想就勾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侧啄了一口:“那你先去洗嘛,或者你说说想要我怎么帮你嘛。”

    “沐浴甚好,热水能散寒气。”沈意远勾笑,收紧手臂,抬脚往浴间走。

    林晚宜拍他胸口:“你倒是先放我下来呀。”

    沈意远意味深长:“灿灿不是要帮我驱寒。”

    忽地明白了他说的驱寒是如何驱的,陪他原来是这么个陪法,想起上次水里奇异的触感和失控的感觉,刹那间,颊上飞了两片红霞,腿也软得晃不动了,将通红的脸藏进他胸膛处:“色胚。”

    沈意远上身未着衣物,清晰感受到她脸上的烫热,低头在她发顶上落下一吻:“灿灿说陪的。”

    刚成亲时多听话的人啊,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床榻上那些事情也都依着她,这才多久啊,人都学坏了。

    林晚宜才不承认他是跟着她才学坏的,直接将带坏沈意远的这顶帽子戴到了林晏昼头上。

    二哥哥整日口无遮拦,肯定是二哥哥学坏了的。

    她捂着发热的耳,紧闭双目,头一伸:“陪陪陪,谁叫我不想当寡妇呢。”

    ……

    水面翻腾,久久难歇,蒸腾的水雾将宽大的浴桶罩住,有无力挂在桶沿的粉白藕臂若隐若现。

    水热,人更热,林晚宜觉得自己快被肆虐袭来的热火燃成灰烬了。

    扒着桶沿要逃,不等起身,腰间的灼热大掌就将她拽了回去,一撤一进,她脑中有星光迸散,直接化作滩水,与这浴桶中所剩不多的水融合。

    手软软搭在横在腰侧的手臂上,被烫的颤了几颤,迷蒙眼下的湿痕,分不清是泪还是水。

    晕晕乎乎地想,他哪里需要驱寒,需要散热才对……

    洗净上榻安歇时,已经夜深,偶有蛙鸣入耳。

    在沈意远的按揉下,她困意愈发浓,但想着因为驱寒被打断的对话,她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稍微清醒了些,借着朦胧的光线仰头看他。

    “会不会想念在北戎的日子?”

    塞外风光,连祖母都念念不忘,他八岁就领略过南北两处风光,四四方方规矩繁多的望京城是他所求吗?

    帐内昏暗,有微弱烛光透进来,她只能看见他的轮廓,看不清他神色。

    沈意远揉腰的动作未停,另一只手帮她归拢垂散的发丝:“想念的不是北戎,而是一路走过来的弟兄们。”

    “想回去吗,回北戎做你自在潇洒的大将军去?”

    虽才学不输文臣,但他毕竟是武将,二哥哥还总将去边塞卫疆土一类的话挂在嘴边,那些密密麻麻的公文,他日日对着,应该也会觉得枯燥无味吧。

    “领兵戍边不是小事,依皇命而行才是正道。”

    林晚宜撇撇嘴,不满这个回答:“大道理谁不会说,我是关心你,怕你觉得闷。”

    “起初是闷,但有你之后便不觉得了。”

    林晚宜眼里浮了笑:“甜嘴,跟你说正经的呢,爹说你不会去北戎了,真的吗?”

    “兵不动,则百姓安居,如今国泰民安,回也是带你去游山玩水。”

    他时刻想着她,不知何时才能成行的模糊规划中也有她,林晚宜笑得灿烂,声调也轻快了许多:“谁会去北戎那地方游山玩水啊,要去也该是江南啊。不过好歹是你成长的地方,罢了,陪你去看看吧。”

    “不过先说好了,我不能吃苦的,你要记得时刻呵护我。”

    “舍不得。”

    “那就好。”

    ……

    淡月笼纱,春夜柔醉。

    连梦都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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