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夜,浮云掠空,月影斑驳。
林晚宜喜欢柔和清新的茶香,是以今日晚膳时备的正是明前采摘制成的新茶,茶香怡人,茶汤清碧,入口甘醇。
带来这甘甜滋味的青叶口感涩苦,嚼碎的瞬间带走齿颊间的甘香。
卷起齿间青叶,舌间发苦,林晚宜厌极苦味,却面不改色将其咽下。
今夜风轻,半敞的窗扇只为透气,沈意远披着月色进来时,门窗齐开,习习晚风穿堂而过。
竹帘影动,花香袭人。
口中苦涩渐淡,林晚宜抬眼望门边。
步摇轻颤,碎发瘙耳。
她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林晏昼抱起酒坛子离座去迎沈意远,他有了几分醉意,直接搭上沈意远的肩,要带着他往座位处去:“来来来,先坐下。”
他与沈意远差不多高,在沈意远身前时将林晚宜的身影挡了大半。
沈意远脚步未动,视线掠过林晏昼的肩头看向林晚宜。
“娘,大哥大嫂。”
问安时目光也一直落在林晚宜身上。
林晚宜没有避开,平静地对上他的眼。
檐下有灯笼,柔和的烛光随风曳动,半掩在门后,拉出斜长的影子,将沈意远的半边身子笼在暗色中。
明暗交汇,愈发显得他的五官挺俊,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分明的下颌线……
绝不能为美色所迷。
林晚宜暗暗咬牙,悄悄将眼神移到他耳上。
“瞧这满头的汗,快坐下歇歇。”周夫人看他们两个人从进来后眼神就没离开过彼此,所以即便林晚宜脸上没了笑容,她也不觉得奇怪,在林晚宜眼前晃了晃手,隔着他们黏糊的目光,“灿灿哟,莫看了哟,有的是日子慢慢看,先让临之坐下吧。”
林晚宜嘟囔:“他坐呗,走路是用脚的又不是用手。”
人都在跟前了,她还能当着娘和兄嫂的面儿赶他走不成。
“说的是什么话,都让你二哥哥带坏了。”口无遮拦是会传染的,周夫人剜一眼林晏昼。
林晏昼喝了酒,感觉也变迟钝了,没感受到周夫人的眼刀,还在笑嘻嘻地催沈意远坐下喝酒。
林晚宜手肘撑桌,用手指抵住额角,半垂着眼说:“好像酒劲上来了,头有些昏。”
好时,坐得再端正身子也会不自觉往他那处偏,更别提说话语气和一些亲昵的小动作了。
今日肯定是不行了,久了娘要看出来的。
周夫人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额上不烫,也就放心了:“先闭眼养养神。”
“嗯。”
林晚宜应声阖眼。
没去靠着离她较近的沈意远,而是托着周夫人的手,虚虚倚在周夫人手腕处。
她低头去就周夫人,露出一截凝白的颈子,纤薄的背影透着几分倔。
缚在沈意远心上的网又收紧了些,隐有痛感。
面对林晏昼喝酒的邀请,缓缓道:“夜已深,再饮要影响明日。”
林秉承赞同:“是这个理,莫再喝了。”
沈意远余光落在林晚宜费力弓起的背上,对周夫人说:“灿灿不舒服,我送灿灿回去歇着吧。”
周夫人点头:“也好,不过你还未用晚膳,我让人把膳食送到梧桐院去。”
“多谢娘。”
他来得快,右相还没有到,没来更好办,周夫人直接让人去告诉右相不用来了。
扶着林晚宜起身,把她交到沈意远怀里:“去吧,还是你们大嫂想得周到,梧桐院那边已经让人收拾好了,早些歇下吧。”
刚开始林晚宜还心里还有些不情愿,无奈身子太过诚实,刚触到他的手臂就自然地靠过去了。
再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不过就是隔着衣衫碰一碰,也不会少块肉,再说她饮酒后确实些许头晕,路上这么黑,万一脚下不稳磕着碰着可就得不偿失了,那就由他抱着吧。
几息之间,林晚宜自己说服了自己。
林秉承他们也动身了,只林晏昼还坐着,抱着酒坛哭丧着脸不肯走。
“又成我一个了,娘啊——”
“我也要成亲啊——”
一屋子人只当没听见,全都一起出了膳厅。
他们一走,屋里只剩下几个准备收拾碗筷的丫鬟了。
林晏昼毕竟还坐着,怀里是酒坛子,手里是筷箸,不像是吃完了的样子,丫鬟们不好直接上手撤碗碟,立在不远处看他。
他长吁短叹了一阵儿,伴着虫鸣抿了口酒,一个人喝不出什么滋味。
“收了吧。”
走时还舍不得把酒坛子放下,一路抱一路撒,回陶然院的小径上盈满了酒香。
-
岔路口,沈意远林晚宜和林秉承许盈盈分走两边。
往前面走了十来步的样子,林晚宜幽幽开口:“大骗子。”
风吹浮云散,皎皎月色现。
她的声音飘在风中,没有愤怒也没有委屈,只淡淡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说今夜月色一般平静。
沈意远呼吸一窒,心口处绞得疼。
“灿灿,是我错了,不该欺骗你。”生怕失去她似的,手上力气渐大。
林晚宜吃痛,蹙着眉推开他的手臂,这回语调中透了些怒:“哼,大骗子。”
以为追过来就没事了吗?她才没那么好说话。
澄亮的月光洒在路上,能看见青石纹理,完全不用担心看不清脚下。
她抛下他独自上前,走时衣袖挽风拂过他的手背。
雨丝缎锦,光滑细腻。
他欲蜷指挽留时,自指缝中滑落。
秦桑绿枝先是看看沈意远,再看看林晚宜渐远的背影,朝沈意远略屈了屈膝后,提着灯笼追上去。
夏夜暖风灌入她依偎过的胸口处,不作停留,带走她留下的气息。
沈意远跨步跟上,他腿长步伐大,不费什么事就到了林晚宜身后。
林晚宜不说耳力多好,但是身后多了个能罩住她身子的人还是能感觉到的,脚步又加快了些。
压制下意识去寻她手的动作,沈意远控制着两人间的距离,不近不远,他道:“走慢些,我不上前。”
月光再亮堂也不必日光,她的裙摆长,心情不畅时更容易出错,他担心她绊到。
要你管。
林晚宜在心里默念。不过步伐还是慢了下来。
梧桐院中灯火通明,她径直往内室去,沈意远也跟着。
到内室门前,不等开门,她转身对着沈意远,瞪他:“还跟,自己寻间厢房去睡。”
出嫁女带夫君归家,不可同榻而眠,这是老祖宗时传下来的规矩。
周夫人只轻描淡写提过,并没有当回事,也没跟林晚宜解释过缘由,林晚宜当时听也没放在心上,只粗略记得有这么回事。
头一回觉得老祖宗有老祖宗的智慧,是该好好遵守。
且明日有人问,还能将把老祖宗搬出来说道说道。
“大骗子,你还不快去。”
梧桐院里可不像路上人少,角角落落都是等着上前伺候的人。
林晚宜也不好气得太明显,“大骗子”个字发音极轻,只沈意远能听见。
他巍然站着,不走。
一晚上没顺心过,林晚宜娇娇性子起来了,顾不得那许多了,也不说话,鼓着脸和他对站着,非要等他走了才肯进内室。
气氛不对,梧桐院的丫鬟们隐隐感觉出来了,偷偷用余光看他们。
“灿灿,听我解释好不好?”沈意远放低声音,“外头人多,先进去吧。”
一句话不说,这么干气着也不是个事。万一他明日还赖着不走,她又要跟他生气又要在爹娘面前装没事人,岂不是要累死。
让他圆谎,本是要为难他,怎么到头来好像被为难的变成了她自己。
林晚宜回身把门一开,进去了。
沈意远在,秦桑绿枝自然没有跟着进去。
可等了半晌,沈意远还在外面杵着。
林晚宜怒了。
她都让步了,他这个人真是不识好歹。
扶着门框一把把他拉进去,随后“啪”一声关上门。
门外除了秦桑绿枝都是不知情的,以为这是他们夫妇俩的相处之道,都是没许过人家的,见林晚宜拽人进去时,脑子里不知想了什么,脸蛋儿还悄悄红了。
她们脸红着,林晚宜颊上也有红晕,不过她不是羞的,而是被沈意远气的。
叉着腰质问他:“你光会骗人看不懂字也听不懂人话吗?让你别找我,还来,是嫌气我气得不够厉害吗?你有本事来,怎么没本事跟爹娘和哥哥他们说实话啊!”
沈意远没有回答,只深深凝望着她的眼。
“你说话啊。”林晚宜更气,“进来又不说话,你进来做什么?”
“你哭过了。”喉间滞涩,声音泛着哑,“灿灿,你哭过了。”
她明明掩饰得很好,敷了好久的眼睛,娘都没有发现……
林晚宜下意识蒙住眼,不承认:“没有,没哭,你看错了。”
“灿灿。”
他的声音不知道有什么魔力,听多了就想哭。
林晚宜又去捂耳朵。
可她就一双手,捂了耳朵就没办法蒙眼了。
今天就是不想在他面前示弱,细眉拧起,梗着脖子说:“哭过就哭过,哭过怎么啦,哭也不是为你,是为了我不争气的哥哥。”
不争气的哥哥还能是谁,可不就是抱着酒坛子耍无赖的林晏昼。
刚回来时,她先探周夫人口风,想试试是不是周夫人和周皇后因为行宫中他抱了她,为了保住她的名节,又不想她因为这些事不开心,才和沈意远一起编了这个故事。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林晚宜没多泄气,这可能性本来就低。
后面她去找林晏昼,想确切问问他们这些年信上都写了些什么。
林晏昼这段日子过得太畅快了,抱着收信的木头匣子给林晚宜看。
不看倒还好,一看林晚宜差点被他气死。
心心念念的好兄弟,还当交情多深厚,原来写信这么多年就得了四封回信,而且每一封信上写的都是一样的一个大字——
安。
安什么安,这就打发他了?
真是争气啊她的好哥哥,真是气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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