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昼差点以为自己眼睛出了问题,猜可能是这两天操练太累,休息不够导致眼睛花了。

    不对,不光是眼睛花了,脑子肯定也累出了问题。要不然这信上短短几个字,他怎么翻来覆去就是看不懂呢?

    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握着缰绳吹了一路风的粗糙手掌使劲撸了几把脸。再睁眼,除了眼睛闭得太紧陡然睁开有些晕光,确实清醒了不少。

    低头再看那张小而方正的信纸,来回反复,几乎要把小小的信纸灼穿。

    要不是不合适,他恨不得出去拎个人进来帮他看看,来看看他是不是想娶媳妇想魔怔了,竟然觊觎起了嘉然郡主。

    看久了,那信烫手似的,林晏昼一抖,信纸飘飘荡荡落在了桌案上。屋子里太热了,熏得人脑子不清醒,他打算出去吹风冷静一下。

    刚走到门口,听到外头的脚步声,忽地生出一股子心虚,又折回去,将藏进书页里的信纸拿出来,眼神乱扫就是不敢细看信上秀巧的小字,飞快地叠起来揣进怀里收好。

    林晚宜一家走后,林晏昼来康呼的时候顶多住一两晚就走了,这宅子慢慢沉寂了下来,留下来的下人没什么活干。清闲是清闲,但日子久了难免空虚,是以每回林晏昼来时,他们都卯足了劲儿伺候。

    可这次他们是有劲没处使,只能站在练武空地旁看林晏昼挥洒汗水。

    连一直跟在林晏昼身边的小厮都傻眼了,他家公子虽然不至于在军营里偷懒,但是回了私宅那是能懒则懒的,这里的木头桩子和各类兵器一向是摆设,从来也没见用过啊。

    抬头看了看天,更费解了。

    今天这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啊。

    北戎的春天来得晚而急,近来的日头火辣得很,树叶都被晒得打了卷儿。

    小厮趁林晏昼停下来猛灌凉茶的时候替他擦汗,见他衣裳都汗湿了,直接上手要替他脱了外袍。

    林晏昼如临大敌,藏了宝贝似的护住胸口,入口的凉茶呛进喉咙,猛咳了两声后,他故作镇定地说:“不热,不用脱。”

    “啊?”小厮看着他发梢滴下的汗珠混入脚下的黄泥中,不敢置信地掏了掏耳朵,没忍住又看了眼天,犹豫地说,“这天……不热啊?”

    “不热!”林晏昼斩钉截铁。

    他说完又去练拳,一直练到太阳下山才停下。

    小厮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这下总能好好歇歇了。可没想到林晏昼扒拉了几口饭,又出去绕着院子跑圈去了。

    小厮又看天,说实在的今儿个这天都快被他看破了,实在是想不出他家公子是被什么刺激到了。

    军中比武输了吗?不至于啊,他家公子不是输不起的人。

    想家了?也不对啊,刚从望京来啊。

    还是戎人又不安分了?他一直打听着,没听到消息啊。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本打算等他家公子停下时打听打听的,结果林晏昼跑完后一阵风似的去浴间沐浴,之后火速熄灯睡下,一点说话的间隙都没留。

    小厮满肚子的疑惑,夜里觉都睡不踏实。

    不过今夜睡不好的可不光小厮一个,他家公子林晏昼也是辗转反侧。

    操练了这么久,他体力虽耗得差不多了,但脑子却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没辙,逃避不是法子。

    起床,拖着疲惫的脚步点了烛灯,在晕黄的灯下掏出怀里藏着的小纸条。白日里出的汗太多了,信纸贴身藏着当然被染湿了,墨色全部晕开,只依稀辨别得出“娶”、“予”二字。

    他并不熟悉郡主的笔迹,但这信鸽是蛮蛮的那只,被旁人利用来毁坏郡主闺誉的可能微乎其微。这信,大抵是出自嘉然郡主之手。

    起先是震惊的,因为觉得郡主柔柔弱弱的,说话都是轻声细语,怎么会写这样一封信。不过林晏昼很快就想通了,能跟灿灿她们成为好友的人,骨子里都是一样的大胆直接。

    也正是因为郡主和灿灿是好友,他犹豫了,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封信。

    因为郡主于他真就只是灿灿的好友而已,他坦坦荡荡,从没存过其他心思。

    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份情意。总不能因为他处理不当,害得灿灿平白失了个交心的好友吧。

    思来想去,信鸽传丢信件之事时常发生,他本打算假装不知道这信的存在,练了那么久也是为了不去想这信的事情。可谁想到沐浴脱衣时,这信从衣襟里飘了下来,他又满脑子都是嘉然郡主了。

    应该时刻盼着回信的吧。

    他经历过的,知道其中滋味不好受。

    郡主如此勇敢,难道他要当个缩头乌龟不成?

    林晏昼下定决心,取出信纸,磨墨提笔。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桌案下多了十来张揉皱的废稿。

    林晏昼从小就讨厌写文章,可再讨厌的文章也没有眼下手里的这封信难下笔。

    “郡主”、“嘉然郡主”、“宋知予”、“知予”……

    郡主信里喊他“林二哥”,他是远了怕伤郡主的心,近了怕郡主多思。

    连开头的称谓都这般纠结了,这封信注定怎么写都不会满意的。

    林晏昼不放弃,奋斗到半夜,直到摸不出一张崭新的信纸,终于认命了,扔了手里的笔伏在案上。

    他撑着酸涩而沉重的眼皮,看向一旁被他趴下时带出的风吹动的小纸条,缓缓吐出几个字:“郡主,救命啊——”

    -

    他想得不错,宋知予期盼他的回信。

    他提笔犹疑的夜里,宋知予也难以入眠,凭栏望月。

    她多希望她藏在心里那么多年的小哥哥能给她一点回应,哪怕只有一点点。

    人多贪心啊。

    病重时,没有一点私心,知道小哥哥亲事定下的消息后,她满心都是祝福,听说他退了亲事也没有庆幸,真真切切为他惋惜;遇见神医身子好转后,她开始不纯粹了,听见灿灿说起她哥哥逃避亲事的态度时,竟然隐隐有些高兴;蛮蛮生辰前,神医诊断她身子好全了后,更是贪婪,小哥哥面前,她差点掩饰不住心思。

    她想,她是故意藏不好的。

    可是小哥哥为什么不能敏锐一点,借此发现她的情意呢?

    病了那么久,宋知予看过无数名医,许多大夫对她的病症没什么头绪,给她开的药方有试和赌的成分在。不论希望多渺茫,她不曾退缩过,那样难以下咽的苦药和稀奇古怪的偏方,她全都捏着鼻子灌下去了。

    她想活。

    为父王,为自己,也为当年墙外互相鼓劲的小哥哥。

    现在她好不容易才有了喜欢他的资格,而他也很巧合地没有成家,这是上天留给她的机会。

    虽然她从未在小哥哥眼里看见一缕情丝。

    但万一呢?万一小哥哥也如她一般很会掩饰呢?

    她不舍得错过这机会,不舍得浪费好不容易才有的喜欢他的资格。

    当然也想过小哥哥可能不会理睬她,甚至可能会厌恶她过分的坦率。

    她都想好了应对的法子,不理睬她就继续传信,总会有回应的。

    厌恶她的话……

    其实哪有那么多巧合,这几年的每一面,都是她的有意为之。他厌恶的话,只要她少些刻意,他们是不会见到的。况且太上皇和皇上早起了赐婚的心思,只是父王一直拦着而已,现如今父王也怕终有一日拦不住,在着手为她招赘了。

    不会让他困扰的。

    只是好舍不得啊。

    月色倾泻,银白似霜凝在宋知予柔和精致的眉眼间。

    她望月也望北。

    -

    林晏昼趴在桌案上囫囵睡了过去,似水的月光自半敞的窗扇中洒下,朦胧柔纱一般将他笼住。

    夜风袭来,窗扇“吱呀”,林晏昼一个激灵,霎时清醒。

    看着满地的废纸,他怔了一会儿后猛地起身,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动静在寂静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看时辰他只眯了一会儿,不过一会儿就足够了,够他想通了。

    如释重负般地伸了个大懒腰,打着哈欠去床上睡了。白天实在累惨了,心里的担子刚一卸下,几息就睡熟了。

    第二日一早,他连早膳都没用,一路疾驰回了军营。马都来不及栓,直接进了将军所在的主帐。

    他兴冲冲地进去,灰溜溜地出来。

    这趟在望京留得太久了,稍微过分了些,将军不许他的假。

    不过没关系,将军之外还有皇上。反正都知道他脸皮厚,找皇上撑腰也没什么丢脸的。

    他为的是能早日见着嘉然郡主把话说清楚,省得她吃不香睡不好再惹出病来。

    有些话写信不够得当面说,郡主若实在喜欢他,反正他心里没装着别人,况且娘那边也盼着他早日成家,他打算从了。

    说实在的,他这么大岁数了能娶到郡主是他的福分。

    北戎五年,林晏昼是三品副将。

    不是不能往上面升,皇上也有心重用他,可有机会他也不争取,就喜欢这个副将的职务。大事上头有人顶着,小事下面有人跑腿,悠闲得很。

    也亏得他只是副将,每次回望京一待就是几个月,若是主将北戎这边还不乱了套。

    不过到底是副将,手底下毕竟管着人,一年有半年都不在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林晏昼也知道频繁回望京不好,跟皇上说了掏心窝子的话,提了他年纪一大把还没娶媳妇的事情,说能不能娶上媳妇全看这次能不能回去了,最后以怕节外生枝的名义请求皇上别将他回京的事情传出去。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皇上跟他多少年的兄弟情义,当然要成全他,随即下旨秘召他回京。

    因为要确定郡主的心意,林晏昼不好在一切未确定前把事情传出去,没跟皇上提到郡主,还请了皇上帮他保密。

    他相信皇上,皇上是他的好哥哥,肯定会帮他守住秘密的。

    他万万没想到,他以为的好兄弟,一扭脸就把他给卖了。

    周夫人从周太后处听到林晏昼为情请旨归望京一事后,脸色颇有些复杂。

    不为别的,只因前些日子那程家大姑娘和离归家了。

    兜兜转转这么些年,还是放不下,真是个痴情种子。

    在北戎消息还这么灵通,对这程姑娘用情得多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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