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宿在外隔间门的丫鬟听到响动后披衣起身。
宋知予从前病弱,曾有过换季的夜里忽发高热的情况,在她身边伺候的都警醒惯了。轻而快的脚步声停下,随后推门声响起。
宋知予还懵着,怔怔地望着窗下弓着腰的黑影,唇边奇异的温热触感被轻柔的夏风丝丝剥离。
“夜里凉,郡主披件衣裳吧。”
脚步声渐近,看窗下的黑影悄没声地往暗处挪,跟团受了惊的猫似的蜷着,宋知予微抿着的唇角荡开了笑。
按住跳得有些快的心口,转身往丫鬟处去,借穿衣将她往远处引:“推窗时惊到了墙上打盹的猫儿也吓到了自己。”
王府里散养着几只猫,铺好的软床不睡,就爱窝在那硬邦邦的高墙上。
丫鬟边点头边帮宋知予顺好穿衣时压在衣裳里的发丝:“估计又是元宝那个捣蛋的,我去赶它走,省的半夜里发疯吵得郡主睡不好。”
“不用。今夜繁星似锦,让他陪着吧。”宋知予回头看窗外,“时辰不早了,你去歇着吧。”
“行,那等它夜里闹起来我再去赶。郡主也别睡太晚。”
门阖上,风声、枝叶摇晃声、夏虫嗡鸣声重新涌入屋内。
唇边不属于她的温热已然散去,可似乎还能感觉到他掌心的纹路,痒痒的,惹得她难以静心。
宋知予没有往窗边去,站在原地静静看着窗外,不甚平静的心里默默数着。
一、二……
“郡主你别怕,我说几句话就走。”
瞧,还没数到三,猫儿就扒着窗沿唤她了。
他来找她了,一袭黑衣融于夜色,却比璀璨的星子更夺目,占了她整颗心。
“林二哥,进来吗?”
经他肩上吹过来的风好像都是甜津津的,看他时明明心里的喜欢满得都快要溢出来了,却还要扮出副矜持的样子,故意叫他看见她紧张得绞帕子的手指。
其实她都快被喜悦吞没了,努力控制上扬的嘴角还来不及,哪里顾得上紧张。
到底还是没能控制好,只有笑浓时才能看见的梨涡显了出来,弯弯的笑眼和假扮紧张绞帕子的动作配在一起别扭极了。
不过再别扭林晏昼也看不出来,因为从刚刚捂嘉然郡主的嘴起,他就乱了。
也不怪他,想他一大把年纪了,除了家里的小辈外,连女子的手都没碰过,上来就捂了人家姑娘的嘴,尤其郡主还写了那样的信给他,他包袱有些重,想保持高大沉稳的优秀形象,难免有点紧张。
本来紧张也没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来爬王府的墙头,搁谁都得紧张,缓一缓也就没事了。
趁着丫鬟进来,林晏昼已经缓过来了,可是郡主唇边小巧的梨涡那么……好看,恰好是他指尖落过的地方,上了釉的白瓷一般柔滑的触感再次浮现,他又缓不过来了。
这感觉实在太不对劲了,活脱脱像灿灿从前跟他说过的心动的感觉。
林晏昼开始怀疑他其实很早就喜欢郡主了,只不过一直藏在心底,兴许藏得太深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喉间门费力滚了两下,他讪讪地笑:“不了,太唐突了。”
唐突?
他躲在暗处的情景还在眼前,宋知予终是憋不住了任由梨涡变深,往窗边去,装作不经意地覆着帕子的手轻轻搭在窗沿上。
——是他也抓着的窗沿。
林晏昼也不是傻的,当然能感觉到宋知予有意的靠近,不知怎地,心底竟然腾起股想逃的感觉。
什么藏着的爱意,都是错觉,他没法回应郡主感情。
悄悄地站直站端正,扒在窗沿上的手一点一点移开,手臂缓缓垂至身侧。
林晏昼暗舒了口气,战场上厮杀都没有过这么大的压力。
宋知予半垂着眼,好像格外专注地看着地上由檐灯映照出的树影,其实余光里全是他。
看见他的疏离,指尖默默掐进掌心,指腹来回捻着掐出的月牙,她终于从能将人砸晕的欣喜中挣脱出来,往后退了两步:“是我唐突了。林二哥……是有话对我说?”
从雀跃到低落,明显得叫林晏昼没法忽略,就连嘴角好看的梨涡都不见了。
他于心不忍,这不是他的本意。只是一张过于能说会道的嘴突然就不灵光了,解释得磕磕绊绊的:“不不不,不是唐突。不对,是唐突,是唐突。哎哟,怎么说来着,是我不能再唐突了。”
已经够唐突的了。
他越说,宋知予心越沉。
他是为她回来的,但是他并不喜爱她。
特地回来一趟兴许是因为灿灿吧……毕竟他那么疼妹妹,爱屋及乌,连带着妹妹的好友都不忍心伤害。
“林二哥。”她又成了那个很会掩饰情绪的她,将悸动深藏,她抬头看林晏昼,平静地浅笑着,“那封信,是我唐突了。”
“对了!”林晏昼一拍脑袋,差点忘了正事。
一看,郡主竟然滚了一行清泪,肯定是误会他刚刚那句“对了”。
他急了,想帮忙擦泪又觉得冒犯,什么都不做又有哪里不对,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了,抬起的手又僵在半空中,连忙解释:“对了不是说郡主唐突,而是说那封信对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想做什么就做吧。
僵住的手慢慢往宋知予脸边去,眼睛一闭心一横,用指节处拂去她眼底的泪。
“郡主是真如信里所写愿意嫁我吗?我娶啊,我当然愿意娶郡主。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名声又不好,仗着跟皇上的关系不思进取,郡主愿意嫁我是天大的好事,我当然愿意了!”
他眼睛闭着,不知道宋知予水盈盈的眸子看着他,也不知道她的泪已经止住了。
她知道他的意思,她是故意误解他。
这眼泪是流给他看的。
没听到厌恶之前,她不会退缩的。
林晏昼不知道宋知予在想什么,乖乖钻入眼泪汇成圈套。
指节木木地抵在她濡湿的眼底,感觉到闭着眼好像说话顺畅些,他索性不睁开了,把在北戎就想好的打算倒豆子似的全都说了出来:“说实在的,我心中没有郡主,不过郡主别伤心,我心里也没其他人,感情得靠相处,咱以后多见见面成不成,争取在成亲之前把这感情培养起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毕竟我这才见了郡主一面就舍不得见郡主哭了,到成亲的时候指不定都腻歪成什么样了。”
“不用勉强的,林二哥。”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已经将他二人牢牢绑在一起。
“也没有勉强,也是时候了,不能因为被退过婚就当一辈子缩头乌龟啊,还得多亏郡主推我一把。”突然睁开眼睛,真诚地说,“就是有一点,郡主,我这个人实在没什么上进心,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了,三品的副将,郡主会嫌弃吗?”
“小哥哥。”
不是亲近却有礼的林二哥,而是尽显亲昵的小哥哥。
“我很早很早就喜欢你了,那时候你只是墙外的一个小哥哥,我甚至不知道你长什么样。我们好像离得很远,但是又离得很近。知道你后悔儿时的顽劣,知道你不想丢相府的脸,知道你努力向上只是为了能毫无负担地敞开了玩。瞧,多少年过去了,你还是墙外的那个小哥哥,一点儿都没有变。”
“怎么会嫌弃呢?喜欢还来不及。”
宋知予的毫无保留,倒让林晏昼不自在起来了。
不过没关系,今儿整个晚上他就没自在过。
他习惯了。
“那郡主成亲后喜欢在望京还是在北戎啊,我看成亲以后还是待在一起比较好,分隔两地的话感情要淡的。”
八字还没有一撇就开始讨论起成亲以后的事情,感情还没浓就担心淡了。
“父王就一个人,我……”宋知予有些犹豫,或许她该去北戎的。
林晏昼爽快极了,对北戎没有一丝留恋:“行,那我去找皇上商议留在望京做事。别担心,皇上是我表兄,而且北戎我也待腻了。”
这般随意就定下了,宋知予不确定右相和周夫人会不会对此有微词:“会不会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天大地大媳妇最大。”越说越理直气壮,自如得很,早前的紧张跟没存在过似的。
他早就盼着娶媳妇了,大哥和灿灿成家后全不爱搭理他,要不是出了程姑娘那桩岔子,他用得着孤孤单单这么些年嘛,想想都觉得不容易。
“郡主,你不会后悔吧?”他躲了这么些年就是因为怕了,再来一个退婚他可真要剃度当和尚去了,“我尽量赶紧培养出感情来,实在不行成亲后还有大把的日子。”
梨涡再现。
宋知予抬手握住林晏昼抵在她眼下的手,笃定道:“不会后悔,我会一直等你。”
林晏昼这才发现他手一直举着,保持着帮郡主拭泪的动作。
他以为他不紧张了,但其实只有嘴不紧张了,身子该紧张还是紧张。
她的手实在太软了,比灿灿搜集的那些顶顶好的料子还软还滑。
林晏昼不适应这样的亲近,但是刚信誓旦旦说了要培养感情,怎么着也不能抽手啊。况且郡主都主动了,他怎么着都得表示一下。
一把反握住宋知予的手:“郡主不是要看星星,我陪郡主看星星。”
手心控住不住地出汗,林晏昼愣是没撒手。
他全神贯注地看星星的时候,宋知予在看他。
“林二哥,今天在城门外……”
林晏昼下意识用空闲的手摸摸下巴,没摸到胡茬才算安心:“郡主也在啊,路上没来得及收拾,有点寒碜。”
早知道郡主等着,他说什么也得在驿站休整一下。
宋知予没有再问。
还有什么好问的呢?她不说,他迟早也会知道。
今夜是独属于他们的。
可惜这份独处的美好很快就被打破了,没过一会儿,元宝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了,抖着身上沾了灰的毛发,“喵呜喵呜”直叫唤。
不等林晏昼和宋知予反应,外间门的丫鬟踩着鞋就出来赶猫了。
“郡主,我先走了。”松开握了许久的手,夏风撞上手掌,隐隐有些空虚,“明日再来找你,行吗?”
“我等林二哥来。”
“哎,怎么回事?”林晏昼走不掉,因为元宝窜了过来,“嗷呜”一声,一口咬住了他的袍角。
林晏昼一把小猫捞进怀里,轻拽它嘴里的衣袍:“乖猫儿,松口了。”
宋知予也帮着哄元宝,伸手去抱:“元宝,来姐姐这儿。”
元宝怎么也不肯松口,眼见着丫鬟就要过来了,把袍子脱了也说不过去,林晏昼只得抱着它跳上墙:“猫儿我先带走了,明日再带过来。”
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墙头,宋知予的笑涡久久难消。:,,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