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被气着了。
她家的晏哥儿实在太能惹事了,早晨在学堂把夫子的胡子烧了,午后把武师父盘得包浆生亮的一对狮子头核桃给砸了。
傍晚时分,才送走胡子眉毛被火燎得焦枯的夫子,武师父就带着一把砸得稀碎的核桃壳登门了。
武师父不拘小节,林晏昼无伤大雅的调皮举动他都没向周夫人告过状,这次实在是忍不了了,把林晏昼近来的捣蛋事情全讲了个遍,激动得手里的核桃木渣子掉了一地。
周夫人一再保证会好好训斥林晏昼,说得口都干了,武师父才捧着核桃壳离开。
“过来。”武师父一走,刚刚还笔直站在角落挨训的林晏昼立刻瘫坐在椅子上,一脸轻松的样子看得周夫人额边青筋都要暴出来了,拉长了脸叫他过来。
林晏昼也知道这次祸闯大了,灰溜溜地到周夫人身边:“娘,我保证下次不敢了。”
这保证周夫人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调皮玩火,火星子被风鼓到夫子脸上就算了,你砸师父的核桃做什么?”
“想尝尝。”想起那干瘪核桃的滋味,林晏昼的脸皱成一团,“真难吃,掉在地上蚂蚁都不乐意抬。”
“那能好吃吗?”夫子师父轮番登门,周夫人是真气着了,“看你爹回来怎么罚你!”
想起他爹盯着他抄书的冷脸,林晏昼后脖颈一阵凉,憨笑着求周夫人:“娘,我的好娘,别告诉爹吧,我下次肯定不砸了。”
周夫人当然没有如他的意,而且不像从前一样帮他说话,打定主意狠狠罚他一次,让他长个记性。
林晏昼被禁足五日,五日里学堂和武师父那儿都不许去,除了夜里睡觉,一步都不许离开书房。
他这个不安分的,被禁足后也就乖了半天,打盹、乱涂乱画、翻窗……把周夫人气得够呛,跟谁说话都带着火气。
为了防止殃及无辜,周夫人赶紧把刚满三岁的林晚宜送到了林老夫人院子里住几天。
林晚宜可是个美人胚子,水灵灵的眼睛,粉扑扑的脸蛋,小嘴儿红润得跟樱桃似的,玉雪可爱,叫人瞧见了就想亲一亲抱一抱。
长得俏就罢了,性子也烂漫,林老夫人这两天脸上笑容就没消过。
自家的孙女儿这么招人疼,当然要让老伙计来看看。一封信笺,送去了过分沉寂的平南将军府。
自打去年襄平公主病逝后,沈老太君就没怎么出来走动过。逝者已矣,作为老友,林老夫人也想帮沈老太君快些从哀痛中走出来,邀沈老太君带孙子来府上做客。
沈老太君带沈意远登门那日,林晚宜刚好收到了周夫人请城中最出色的面人郎仿着她的样貌捏出的精致面人,心情特别好,笑时露出的小米牙可爱极了
沈老太君一进来就被林晚宜的笑容吸引了去,听她叫人时清脆悦耳的声音,感慨道:“上回见灿灿的时候她还要人抱着呢,转眼都这么大了,出落得比天上的仙子还漂亮。”
“小孩子长得快,一天一个模样,远哥儿都这么高了,也瘦了。”
林老夫人和沈老太君已经好久没见过了,好多话要说,倒冷了边上两个小的。
不过没关系,林晚宜是个热情的,盯着不远处的沈意远左瞧瞧右看看,觉得这个远哥哥长得甚是好看,跟手里刚得的面人儿一样好看!
歪头想了片刻,从林老夫人的怀里滑了下来,连坐皱的裙摆都顾不上,一溜烟跑到沈意远身边:“远哥哥,灿灿同你说悄悄话。”
沈意远微怔。
林老夫人和沈老太君看过来,沈老太君笑道:“灿灿叫你呢,别让妹妹等久了,快把耳朵凑过去。”
三岁的小团子,只比圈椅高了一个头,沈意远俯身侧耳。
一只小手绕过他的耳朵,轻轻抵在他微敛的眉间,温温软软的指腹将不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哀愁揉开:“远哥哥好看,笑起来肯定更好看,灿灿带远哥哥去玩好有趣的,远哥哥就能笑了。”
才八岁,说是少年都有些勉强。不过是个孩子,却要面对母亲离世,父亲远走南栗,他比同龄的林晏昼沉稳太多太多,失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
林老夫人看着心疼:“那灿灿一定要让远哥哥笑出声来。”
“嗯。”不等沈意远反应,软乎乎的小手又挤进了他的掌心,握住他的指头:“远哥哥,我们走吧。”
毕竟还是孩子,沈意远有些无措地看着沈老太君。
他那眼神约莫是求救的,沈老太君没有救他:“去吧,记得要护着灿灿。”
林晚宜拉着沈意远去园子里了。
她走两步,沈意远走一步,带他去她最喜欢的秋千下:“远哥哥坐吧,荡秋千可好玩了。”
小人儿特别贴心,还知道帮忙稳住秋千板。待沈意远坐稳,她走到沈意远跟前,展开双臂。
沈意远没有弟弟妹妹,二叔家的孩子同他不算亲近,所以他有些摸不准林晚宜的意思,猜她可能想荡秋千,犹豫着要从秋千上起来。
林晚宜压住他不让他站起来,直接往他膝上爬:“远哥哥抱我一起荡,灿灿力气小小的,手也短短的碰不到绳子,要远哥哥抱着才不会摔跤呀。”
沈意远实在生疏,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帮她,只能双脚牢牢稳住秋千,两手虚护着她。
“哎呀。”林晚宜手短腿短,一个不稳身子一歪,几个丫鬟赶紧围过来扶,她检查了一下面人,挥挥手扬起灿烂的笑,“不用,远哥哥抱住我了。”
“你小心点。”沈意远紧张地抱紧了林晚宜。
“远哥哥保护我,我不怕。”林晚宜挪了挪,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往沈意远怀里一靠,晃着手里的面人,“还好我的面人没被压扁,荡秋千啰。”
往日都是大人抱着林晚宜荡秋千,今日秋千上是两个孩子,丫鬟们很小心,秋千荡得不高。
“高些,再高些呀。”若不翘着脚,都没有边上的花枝高,林晚宜不满足。
在她的声声催促中,秋千越荡越高。
“好高啊——”秋千越过花枝,风声呼啸过耳,林晚宜既喜欢又害怕,攥紧了沈意远的手,“远哥哥你抱紧些,哇——”
秋千荡起时风声猎猎,看着广袤的天空,听着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沈意远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眉宇间舒展了许多。
“池子里有条好漂亮的鱼,远哥哥我们去看鱼吧。”吸了太多风,林晚宜觉得嗓子疼,趁秋千高高荡起时给伸了根手指给沈意远指了方向。
沈意远待她也不像初时那样疏离:“好,等会儿先喝口水润润。”
秋千缓缓停下,丫鬟们上前扶他们站稳。
“远哥哥笑起来真好看。”风将林晚宜本就清澈的眸子洗得晶亮亮的。
沈意远伸手点了点她的眼角:“灿灿笑起来更好看。”
“嗯,我是最好看的。”林晚宜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我们去看鱼。”
牵着沈意远的手指走了两步,她停下了脚步。
跟着的丫鬟知道她这是要抱了,不料上前抱她时被拒绝。
林晚宜拽了拽沈意远的手指,另一只手朝他展开:“远哥哥。”
“不成不成,还是我们来抱姑娘吧。”去池子的路可不短,丫鬟们不放心。
“没事,我来吧。”沈意远蹲下,将她抱起。
林晚宜很轻,还会勾住他的脖子给他省力,抱着不是很费劲,就是他没怎么抱过人,不得要领,姿势有些别扭。
“远哥哥托着我这里,手臂放在这里……”林晚宜倒厉害,教起了他。
沈意远是个好学生,有她手把手教着,很快就调整好了,抱着她往池子处走。
离池子越来越近,林晚宜举着面人开心地说:“远哥哥力气好大,好厉害啊。”
池边落了一缕阳光,有些刺眼,沈意远抱着她去了假山阴影处。
林晚宜往池子里撒了些鱼食,耐心等鱼循着食物过来:“我的鱼儿可漂亮啦,是爹爹从……啊——”
假山旁有颗上了年头的树,枝繁叶茂。枝叶晃动,林晏昼突然从树上跳下来,林晚宜被吓了一跳,不小心松了一直握在手里的面人。
看着滚进石头缝里的面人,林晚宜的眼泪跟珍珠似的扑簌簌地落下来。
这面人是照着她捏的,多漂亮精致啊,她都还没来得及拿出去跟别人比美呢。
“别哭别哭,灿灿别哭,我不是故意的,帮你捡回来好不好。”面人卡在脚下的石头缝里,那缝又细又深,看见林晚宜的眼泪,林晏昼立刻趴下去够。
林晚宜吸着鼻子,眼泪还没停下:“摔坏了……”
“要是坏了二哥赔你一个,十个也行,灿灿别哭了。”他躲人呢,真不是故意吓她,实在是树干上青苔太滑,他一个不小心就滚下来了。
“还要一模一样的。”林晚宜抽抽嗒嗒地噘嘴。
“绝对一模一样。”忽地飘来一阵声音,是来找林晏昼的,他是翻窗逃出来的,被逮住的话又要被困在书房里了,急忙站起来,话都来不及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他这一走,又能看见石头缝里的面人了,林晚宜刚止住的眼泪又要滚下来:“我的面人……”
山石层叠,要搬开不是件容易的事,但那缝太小,丫鬟们的手伸不进去。
“远哥哥,帮我。”眼睫被泪水晕得湿漉漉的,小巧的鼻头都吸红了,拽着沈意远的袖子委屈极了。
沈意远本就是要帮她的,一直没动是因为在计算怎么拿才最恰当。
算准位置,趴下,伸手,手指一勾,救回了面人。
面人没什么大损伤,除了沾上的泥灰以外,只留下些划痕。
林晚宜最爱漂亮了,觉得划痕显眼得很,委委屈屈地说:“变丑了。”
沈意远怕她哭,只当没看见:“不丑,还和之前一样漂亮。”
他陪了林晚宜这半天,林晚宜很喜欢他,也愿意听他的,勉强接受了:“好吧,反而二哥哥还要赔我十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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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晏昼虽然调皮捣蛋,但还是很疼林晚宜的,答应她的话全都能做到,说好了赔十个就是赔十个。
就是这个面人郎忒有名了,捏面人的价格也忒贵,十个面人捏出来险些将他本就不厚的家底掏空。
林晚宜得了新的面人,第一件事情就是请林老夫人邀沈意远来府上做客。
见到沈意远后,将她新得的十个面人摆在他面前,又将石缝里捡回来的面人放入沈意远手中:“这个送给远哥哥。”
沈意远看看手里的蹭旧面人和跟前十个崭新的面人:“那边的呢?”
林晚宜歪头,俏皮灵动:“是远哥哥说这个面人还和之前一样漂亮的,所以就送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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