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奉月遥遥对上穆倾风的眸子,那双眼睛里再无璀璨流光,有询问、有质疑也有愤懑和痛苦。她的心如在荆棘上滚过一般,豁开了许多道口子。她别开眼,不去回应他的情绪。

    眼下需要应付的并非是穆倾风,而是云桓。她未能预料到云桓今日到此第一个发难的对象竟是姜拂雪,她猜不透是魏震凡的授意还是他自己的意图,但无论如何她须得准备好随时出手,护姜拂雪周全。

    面对魏震凡和宋沉缨的斥责,云桓并无半分在意,面对着各门派的虎视眈眈更无丝毫惧意。他把玩着手中的玉箫,轻笑道:“宋长老如此紧张,是怕我说出你们白鹭洲不可示人的秘密,还是你和李绛真瞒了姜掌门二十年的那桩事?”

    宋沉缨大骇:“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

    姜拂雪望向宋沉缨,心有所惑却知当下并非询问的时机,她见到云桓手中的玉箫,已对他的身份有所猜测,二十年前的事始终是她过不去的坎,但因此连累门派却非她所愿。她言道:“我姜拂雪所作所为皆由我一人担,阁下冲我一人来便是,与我师门无关。若你一定要牵扯门派,今日我便在此卸去白鹭洲掌门之位。”

    “师妹!”

    “师父!”

    “掌门!”

    姜拂雪回身面向门中众人,拱手施礼,又回过身向众人拱手道:“烦请诸位做个见证,自此刻起我姜拂雪不再是白鹭洲掌门,亦不再是白鹭洲弟子,掌门之位由我师姐宋沉缨接任。凡我之事,再与白鹭洲无关。”

    “师妹,不可!”

    姜拂雪言道:“师姐,我知你与师父当年让我接下掌门的意图,不过是想让我有所顾虑,带着嘱托活下去罢了。可我终是辜负了你们的期盼,是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门派。师姐,以后白鹭洲便交给你了,请你看在师父她老人家的面上,接下掌门之位。”

    宋沉缨眼眶泛红:“师妹,你这是何苦?”

    柳织嫣问道:“师父,您为何要如此?”

    姜拂雪目光坚定:“求师姐成全。”

    宋沉缨知她性情,沉默半晌叹息道:“好,我应你。”

    “多谢师姐。”

    在场众人惊于白鹭洲片刻的易主,对云桓所言之事猜测纷纷,急切寻求一个答案。

    云桓未让他们失望,笑道:“姜掌门为了将白鹭洲撇清干系,竟做到如此地步,此番情义可谓感天动地,在下佩服。只是不知你那师父和师姐能否配得上你的一番真情,不若你现在便问问你身旁那位宋长老,她和你师父瞒着你做了什么事?”

    姜拂雪眉头深锁,正声道:“我已与白鹭洲无干,阁下不必再行挑拨,有何不满冲我来便是。”

    云桓拍手称道:“好啊,既然姜掌门不愿询问,那我便来做这个恶人。”他略一停顿,眼中布满嘲弄:“姜拂雪,你可知,你那女儿并未夭折?”

    “什么?你说什么?我女儿还活着?”

    一语炸醒在场众人。

    “什么女儿?姜掌门有女儿?”

    “不会吧,并未听说姜掌门成亲。”

    “这事太惊世骇俗,孩子的爹是谁?”

    ……

    云奉月垂眸敛下自己的情绪,她挪动步子,穿过人群向离姜拂雪更近的方向移动。

    魏震凡衣袂下的手已攥得惨白,满脸阴鸷。

    云桓望着姜拂雪急切的神色,唇角微微弯起:“姜掌门莫要心急,你听,他们在问孩子的爹是谁,不如我们先从这孩子的爹慢慢说起。”

    姜拂雪却等不了,她已有些哽咽:“你告诉我,我女儿在何处?”她神思一现,转头向宋沉缨问道:“师姐,他说的可是真的?我的女儿还活着?”

    “师妹,你冷静些。”宋沉缨避而不答。

    多年姐妹,姜拂雪已明了:“你告诉我,师父将她送去了何处?”

    “师妹……”

    云桓朗声道:“姜掌门,你这师姐太不干脆,你看在场诸位都等急了。也罢,在下便劳心费力为诸位答疑解惑。”

    魏震凡打断他:“阁下站于此处,门派、名姓避而不谈,莫不是魔教中人?老夫绝不容你在此妖言惑众!”他不愿听云桓当众揭露姜拂雪与云阙行的往事,那既是姜拂雪的伤疤,更是他的逆鳞。

    云桓眯眼,事到如此,他竟还要维护姜拂雪。

    “在下的身份说起来与姜掌门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若无姜掌门,便不会有今日的我。二十年前姜掌门与她的情郎游历江湖,遇到了当时年纪尚小的我,她的情郎将我收为徒弟,按照辈分,我该喊姜掌门一声‘师母’才是。”二十年前云阙行本不欲收他,是姜拂雪在旁劝说,这才留下了他,若无姜拂雪,他无法留在云阙行身边,或许不必与娘亲分离二十年,过着那种生活。

    “住口!”

    “住口!”

    魏震凡与宋沉缨同时发声,阻止云桓。姜拂雪却因被触动了伤心往事,眼角垂下泪来。

    云奉月已挪动到了离白鹭洲座席旁近之处,将姜拂雪的神情尽收眼底,她并不打算出手制止云桓继续讲下去,云阙行并非见不得人,白鹭洲始终欠他一个公道。

    云桓继续言道:“姜掌门与她的情郎情投意合、互许终身,然而造化弄人,李绛真得知那情郎的身份之后,哄骗姜掌门将他带到白鹭洲,集门派之力将他擒下。李绛真本欲取他性命,姜掌门却以死相逼、自毁容颜立誓与他永不相见,这才保下她情郎性命。”

    “住口!休要胡言!”

    云桓并不理会:“那时姜掌门已怀了孩子,李绛真逼她堕下胎儿,她却执意要生下那孩子,只是孩子一出生,李绛真便告诉她孩子已经夭折了。”

    宋沉缨见门中瞒了二十年的秘辛被此人当众道来,一时震惊愤恨之意杂糅于胸,却也从云桓的话语中知悉了他的身份,她颤声说道:“你……你是魔教中人!”

    宋沉缨的话正中云桓下怀:“在下还未说出姜掌门那情郎的身份,宋长老,不对,宋掌门却抢着为诸位解惑。不错,在下便是玄鸾教副教主云桓,而姜掌门那情郎,便是我师父,玄鸾教前代教主云阙行。”

    “竟是魔教中人!好大的胆子,竟敢闯试剑大会!”

    “魔教来此是不是要大开杀戒?”

    “各大门派皆在此,怕他们不成?”

    ……

    白三娘听完云桓自报家门,提起双刀怒声道:“魔教贼人还我门中弟子命来!”

    沧元山、丹霞宫与碧华宗弟子皆群情激奋:“魔教贼子还不束手就擒!”

    云桓神色自若:“诸位莫要着急,在下知你们想要公道,所以今日才带了教中之人来此,只是请先给在下一些时间,与姜掌门叙叙旧情。”

    魏震凡拂袖喝道:“既是魔教,便是不共戴天,有何好说,还不束手就擒!”

    云桓今日打定了主意,定要让姜拂雪无法善终:“魏宫主此言差矣,你因顾念着与姜掌门的情意不愿听我说下去也是情有可原,可我还未告知姜掌门她的女儿在何处呢?”他望向姜拂雪,问道:“姜掌门,你可还想知道?”

    姜拂雪的面纱已被泪水洇湿,她哽咽着问道:“我的女儿在哪?”

    云桓执着玉箫轻敲着手掌,说道:“你若想知道,便走近些,我只说与你一人听。万一被其他人知道你与我师父的孩子在何处,只怕她便真的活不成了。”

    姜拂雪想也未想便要向云桓走去,宋沉缨在身后拉住她:“师妹不要过去,他的话不能信,你若想知道,待解决了魔教我来告诉你。”

    “姜掌门可莫要信她,我既知她下落,自然可以拿捏她,她的去向只有我一人知晓。”

    姜拂雪不顾宋沉缨的拦阻,她用力掰开宋沉缨的手,向云桓走去。

    “师妹……”

    云桓唇角笑意越来越深,他垂下衣袖暗中运转内力,只待姜拂雪走近,便可一力击之。

    姜拂雪疾步走向云桓,她此刻的心思全在女儿身上,哪里顾得上什么危险,更何况她猜想因着云阙行的缘故,云桓不会伤害她。

    “小心!”

    一道雪青色身影倏然现于她的身前,剑光闪过她的双眸,刺向云桓。

    云桓掌中之力未收,对上来人的剑锋,竟未讨得好处,他寻不到机会吹奏玉箫,只能以箫身抵挡她的攻击。

    姜拂雪定了定神方看清那人是谁,她的心蓦地揪紧,担心起姜云的安危。但看到她所用的剑招,却如白日撞鬼一般,惊在原地。

    宋沉缨走过来扶住姜拂雪,适才云桓出手迅捷,她们反应不及,好在有人先她一步挡下了云桓的掌风。

    宋沉缨见姜拂雪神色有异,问道:“师妹,你没事吧?”

    姜拂雪无心看她,呆呆地望着云奉月所舞剑式,有种恍如隔世之感,潸然泪下。

    “这人是姜云吧?她的轻功竟如此厉害,若不是她,只怕师妹你已中了那魔教贼子的阴招。不过她所用的招式,倒不像是沧元山的剑法。”

    “姜云……”姜拂雪喃喃念叨着这个名字,已有了答案。难怪初见她便有种奇特的感觉牵引,原竟是母女连心。

    在场众人皆被云奉月的剑招吸引,指点纷纷。

    “这是哪派武功?没见过。”

    “这姑娘是哪冒出来的,看起来如此年轻,剑招竟如此纯熟,竟能将那魔教贼人逼得步步后退。”

    “如此精妙的剑法,不该在江湖上无名啊,不知这姑娘师承何处。”

    ……

    沧元山弟子中几乎都见过云奉月离山前与穆倾风那一战,此刻并无过多惊异,但见她与云桓对招如鱼得水,却觉得她从前在门中实在过于低调。

    穆倾风眉头紧蹙,既担心云奉月的安危,又纠结于她的身份和欺瞒,想不通个中缘由。

    满座观去,倒只有肖红槿神色淡然,似漠不关心,却洞悉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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