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倾风自噩梦中醒来,抚上额头,满是汗水。梦中的场景过于真实,他的心久久未能平复下来。

    梦中云奉月身着嫁衣向他走来,许久未见,他心生欢喜,却见她扑进别人的怀里,与别人拜堂成亲。

    三个月来他虽每日都睡不安稳,但这样的场景却是头一遭出现在他的梦中。他心中那点恼意早已消散,思及那日情境,只余后悔,后悔对她说了那些话。那些来信,字字句句都是她的情意,每每提笔想给她回信,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次已过去了二十日都未见她的信使前来,他担忧她出了事又害怕她凉了心,一颗心生生煎熬了十几日。

    披上外衫,他走出了屋子。连着下了几日的雨,乌云仍未消散,抬头望不到月影。

    不知她此刻是否安睡,身子可恢复好了?

    她未在信中提及自己的状况,他无处可知。

    穆倾风捂上自己的胸口,突然很想见到她,若再等下去,他怕梦中的场景会成真。打定了主意,他未在院中多留,回屋点上了灯收拾行李。

    许是好事多磨,他前脚将严青榆叫到议事堂,想让他暂管门中事务,后脚便传来了消息。连日大雨,济原江水势汹涌,冲毁了云宁的堤坝,半座城被淹。穆倾风只能暂且搁置下自己的私事,与严青榆带着三十名弟子直奔云宁。

    云奉月的信使因大雨被困在了云宁,眼下又因云宁遭了灾无法乘船到达沧元山,他怕误了云奉月的事,抄小路往沧元山赶,与走了官道的穆倾风错过了。

    没成想他风尘仆仆到了沧元山却被暂管门中事务的程敬棠关了起来,将云奉月的信收走了。

    程敬棠自丹霞宫回来之后,得知了云奉月的身份,对她仅有的那一丝赞许荡然无存,而门中更有流言称穆倾风与她互生情愫,程敬棠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斥云奉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从信使处将信收走,却并未擅自拆开查看,而是亲自逼问那信使此信来意。云奉月提前交代过信使,此番见到穆倾风便添油加醋将“大婚”说得细致些,因此信使便将云奉月的交代转达给了程敬棠。

    程敬棠摸不准穆倾风的心思,担心云奉月大婚另有玄机,便扣着信使不让他出沧元山。虽说是软禁,但也好吃好喝供着,没有亏待他。

    已是二更天,弟子们皆已睡下,除却几声虫鸣,沧元山上悄无人声。一道矮小的身影出现在夜色之下,向着软禁那信使的院子而去。

    “谁?”门外看管的两名弟子听到轻微的脚步声,警惕顿起。

    “师兄,是我。”小五从月门后走出,向两人行礼。

    弟子面色一松:“小五啊,你不睡觉跑来这里做什么?”

    “云姐姐从前对我很好,去丹霞宫的师兄说云姐姐受了伤,我听说她的信使被关在这里,便想来问问她的伤势如何了,过得好不好。”

    “这……”二人犯了难,“程长老交代过,不能让人进去,她一个魔教……玄鸾教教主,过得肯定比我们好,你就别担心了,早些回去睡觉吧。”

    小五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从前没有人对我好,我上山那日被人拦在山下,因为遇到了云姐姐才能上山,如果不是她,我或许早已死在了路旁,不会遇到师父和各位师兄。我问完便出来,不会耽误太久,两位师兄,求你们了。”

    二人迟疑片刻,互相对视一眼,终是松了口:“好吧,那你快些,若是被程长老发现,我们都要遭殃。”

    “多谢二位师兄。”

    二人把门开了一条缝将小五放进去,重新落了锁。屋中那人已急得团团转了三日,此刻听得屋外的动静,心中升腾起了一丝希望。

    小五未耽搁时间,走过来便轻声说道:“你可知云姐姐有何重要之事要告诉我师父?你若知道便告诉我,我去找师父。”

    此人来过多次,他第一次上山时小五便将他拦下问过云奉月的状况,所以二人并不陌生。

    “你告诉穆倾风,教主要大婚,婚期定在五日后,要他到浔邑秦家喝喜酒。”

    “什么?云姐姐要嫁人了?”小五心下震惊,自丹霞宫回来之后,师父从未展露过笑意,只有送信之日神色才有所松动,他知道定是二人之间出了一些问题,却万万想不到云姐姐要另嫁他人。

    若师父知道了,不知该伤心到何种地步……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这消息传递给他,或许还来得及阻止。

    “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下山找到师父,你放心。”

    小五未多留,离开了院子便想下山去云宁寻穆倾风,却被山门弟子拦了下来,只能等天亮再想办法。

    云宁城半城狼藉,江边的大片房屋被冲毁,百姓流离失所,只能在街上搭起帐子作为临时居所。珍宝阁从其他城镇调来大批粮食,支起了施粥铺子,沧元山弟子帮着施粥、安置灾民、加固堤坝,每日忙碌到后半夜才能休息上两三个时辰。

    今夜仍无月影,穆倾风立于江边,心里缺的那一块地方此刻似乎更大了。

    严青榆在旁望了他片刻,走过来言道:“师兄,我师姐熬了防疫病的汤药,过去喝一碗吧。”

    “好。”

    穆倾风走到肖红槿旁边坐下,接过碗喝了一口便盯着碗中的药汤愣神。

    严青榆与肖红槿对视一眼,说道:“师兄,这几个月来我们已劝过你多次,本不该再多言,但此次来到云宁,看到这番情景,却还是想多言几句。”他稍作停顿,“洪水来时只是一瞬间之事,而那一瞬间便有了生离死别,许多人因那一刻而抱憾终身。我想说,师兄莫要因一时气恼而错过珍视之人,有些事、有些人一旦错过,便再也无法挽回了。”

    穆倾风摩挲着碗沿,疲色之下覆上了一层淡淡的愁绪。“我知道,等云宁事了,我便去淮曲寻她,与她讲清楚。”

    “师兄想通了最好,不若你明日便动身吧,这里有我和红槿还有各位弟子,师兄不必担心。”

    “是啊师兄,此事拖不得,多拖一日心便凉上一分,还是早日说清楚为好。”肖红槿与云奉月有信件往来,知她对穆倾风的心思,情之一字最是磨人,明明相互有情却要各自别扭,她最懂其中的滋味。

    穆倾风何尝愿意再等下去,他恨不得立时便见到她,自做了那个梦之后他便无法心安,只要一想到梦中那身喜服,心便如同要被撕裂一般。可此处灾情未解,他脱不开身。

    “现下云宁需要人手,等过两日,此处灾民安置妥帖,我便动身。”

    严青榆和肖红槿心中的石头算是落了地,这些时日看着他忧烦苦闷,他们急在心里却又无可奈何。眼下他既已想通,他们自是为他欢喜。

    许久未见的红日从东边探出了头,曦光将阴霾一扫而空。日及正午,严青榆到医馆去帮肖红槿取药材,出了门见到前面一个身着沧元山弟子服的矮小身影走得有些蹒跚。他略一思索,沧元山如这般形貌的弟子只有小五一人,可他怎会在此处

    他快步追上前面的身影,到近前一看,果然是小五。

    “小五,你怎会在此”

    “严师叔!”小五见到严青榆激动得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怎么了这是门中出事了”严青榆见他身上沾了许多泥土,鞋子也破了洞,露在外面的脚趾沾着血迹,他赶紧将小五领到一旁,查看他身上是否有伤。

    “不是门中的事,我来找师父,师叔你快带我去找师父,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他!”

    严青榆见他这般急切,便未多问,带他去找穆倾风。

    “小五……”

    “师父!”小五一见到穆倾风眼中的泪水便止不住了:“师父,云姐姐要成亲了,你快去找她啊!”

    “什么”穆倾风疑心自己听错。

    严青榆却听了个清楚,问道:“小五,你听谁说的”

    “师父和师叔刚下山云姐姐的信使便到了,他被程长老关了起来,我偷偷去见了他一面,他说云姐姐要大婚了,我走了两日才走到这里,距婚期只有三日了,师父你快去找云姐姐啊!”

    “她要大婚了她……”穆倾风身形轻颤,恍惚中周遭的一切似乎皆如虚幻,只有“大婚”二字在他脑海中不断盘桓,顺着血液直入心脏,将那颗本就飘摇的心撕成了碎片。

    她要大婚,她不要他了,她要嫁作他人之妇,从此与他再无干系。

    他后悔了,后悔那日之后的一切,他早该飞奔到她的面前,将他所有的疼惜、爱意、纠结、后悔尽数与她讲清,告诉她,他的整颗心早已系于她身,所有的气恼不过是在恼自己,恼自己未早些看出她的身份,恼自己未能在那日护好她。

    他还未与她说明,她怎可嫁于他人

    严青榆从未见过穆倾风这副样子,却能体会到他现在的心情,昨日还在谈珍惜眼前人,今日便听得心上人要大婚,任谁都无法接受。他向小五问道:“你可知她要嫁的人是谁”

    “那人说是浔邑秦家。”

    “秦家……”秦舒砚是独子,若是秦家,那嫁的只能是他。

    “师兄……”严青榆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

    穆倾风突然向着城中跑去,严青榆担心他,便也跟了上去。

    肖红槿看了看小五,蹲下身来查看他脚上的伤口。

    不多时,严青榆独自走了回来。“师兄去驿站要了一匹快马现下应已出城了。”

    肖红槿已为小五包扎完毕,他的脚底磨出了好几个水泡,一路上定是吃了不少苦。

    严青榆整理着药材突然灵光一现:“师姐,我觉得这桩婚事有异。”

    肖红槿停下手中的动作:“怎么讲”

    “姜云若要大婚应会提前告诉你才是,断不会如此突然。况且试剑大会前一日,我在她宅子里见到秦舒砚,他似乎对姜云的那个妹妹有些意思,又怎会突然娶了姐姐。”

    “你是说……”

    “只怕是孤注一掷,想探探师兄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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