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雪变成了这样的状态, 桂云扶只能先把她搀回自己的宿舍。
好在回来时夜已深,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
屋内黑漆漆的,他随意点上灯, 让疾雪坐到椅子上。她虽然没有意识, 但又不完全是个死物。扶着她走,她也能自己挪动双腿。桂云扶试着给她倒了杯水, 她也能抬手端住。
但眼神仍旧浑浊无光,这些动作似乎只是这具躯壳的本能反应。
他慢慢在榻边坐下, 注视着疾雪。
黑眸中不知含着什么复杂的情绪, 在昏黄的光线里显得瞳仁又深又暗。
不知这样过去多久, 桂云扶撑着床边站起身, 因为姿势一直没变过, 腿有点麻了, 他脱掉自己的外袍,披在疾雪身上盖住她。
手在这时不经意地碰到了她的脖子, 冷得吓人。
但没事。
还有脉搏。
她还活着。
他躺回榻上, 微微蜷缩起身体,面朝着疾雪这边, 阖上了眼。
……
翌日。
莲班照常晨练, 但有一个人缺席。
疾雪。
怀青因为昨天的事还在闷闷不乐, 庄晓月问他疾雪怎么没来,他也爱答不理的。
疾雪来不来跟他有什么关系, 想也知道是跟那个商人厮混到很晚, 所以今天才没起得来。
一会儿她来了……
她来了又能怎么样?他难道还要像以前那样冲她发脾气吗?那不是更会把她越推越远?
算了, 还是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吧。只要她还没拒绝,自己说不定就还有希望呢?
他笑着想着,心情又好起来了那么一点。
但很快, 让他心情急转直下的人物出现了。
他们原本是一个班占据了修炼场最里边的地头,跟梅班离得最远,中间还隔了两个班。
梅班的人怎么也不可能跑到他们这边来。
但当身姿颀长如玉的人影堂而皇之地出现时,他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商人,有什么事?”长老上前问他。
桂云扶不答,眼神淡淡在人群中一扫,定格在阿葵身上,手指一抬:“过来。”
阿葵并不怎么怕桂云扶。她还记得当初在客栈,这个大哥哥把玩偶借给她玩过。
“没事的,阿兄。”她拍拍下意识抓住自己的怀青,小跑着来到桂云扶面前:“大哥哥,怎么了?”
“有事找你。跟我来。”他没多做说明,转身朝修炼场的树荫一角走去。阿葵紧随其后。
差不多远离了众人的视野后,他转身问阿葵:“猪在你身上吧?”
阿葵点点头,摸出当康递到他面前。
当康一看到他就觉得这人肯定没好事:“我这回不会再帮你了!”
“不是帮我。”桂云扶口吻严肃:“疾雪出事了。”
“你说什么?!”
阿葵重新回到班里,怀青赶紧牵住她的手问:“他没欺负你吧?”
阿葵摇头:“大哥哥,是好人。怎么会,欺负我?”
怀青:“……我倒没觉得他有多好。不过他叫你过去是干什么?”
“小猪,被要去了。”
那只猪?怀青记得那是疾雪的东西。不仅擅人言还有神智,不是灵宠就是妖兽那一类的东西。桂云扶特意过来就为了把它要去?他想干嘛?
“怀青——这都中午了,疾雪还没起床吗?长老刚才说等她来了要罚她蹲一个时辰马步诶。”庄晓月拿着剑跑过来。
怀青道:“我又不是她什么人,我怎么会知道。”
“那商人应该知道吧?哎呀!刚才就应该问问他的。他人呢?已经走了?”
怀青虽然不想搭理桂云扶,但也是想见疾雪的,笑吟吟地道:“那一会儿下课了我们一起去找他,他肯定知道疾雪在哪儿。”
转眼就到了中午,怀青三人来到梅班找桂云扶,然而他人并不在。
问了同班的弟子,只说看见他往膳堂的方向去了。
难道已经和疾雪去吃饭了?
疾雪这人一和商人好上,连课都不来上了不成?
怀青刚刚好转的心情又被不可言说的苦涩取代。
最后他们并没在膳堂里找到桂云扶,而是在膳堂旁边一个很隐蔽的小苑里找到了他。
他坐在凉亭里,石桌上放着一盏茶具。
不过因为离得远,看不到坐在凉亭里边的人。
怀青笃定疾雪在那里,快步上前。
“不行……尊上的身体的确没什么异常。”
他一走近,当康的声音就顺着风传入耳中。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看见商人的手露在衣袍之外,一根一根,缓缓攥紧成拳。
“你确定吗?”他用清清淡淡的嗓音问。
当康此时已经化出魔将姿态,盘腿坐在椅子上,巨大的手掌对着疾雪的身体:“没有被灵力侵蚀,瘴气也还没有用尽。凭我现在的修为,确实感觉不到尊上哪里有问题。”
“……是吗。”桂云扶道。
怀青直觉不太对,走进凉亭,看见疾雪明明正好端端坐在二人之间。
但……似乎样子有点奇怪。没有平时的活力。他说不太上来。
“疾雪。”他无视商人和当康,叫了她一声,
庄晓月也上前抱住她的胳膊:“疾雪,你怎么上午不来上课,是不是不想和我吃饭了!”
要是往常的疾雪,此刻一定会敷衍地回应几句——“没有,睡过头了”或者“你们怎么找到这来的?”
但这些都没有。
他们的声音落下去,周遭只剩风声。疾雪像一个傀儡般,低头端着茶盅,毫无反应。
庄晓月皱眉,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疾雪?”
“她不会回答你的。”桂云扶在旁边静静地道。
怀青问:“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他道:“她现在没有意识,除了神魂还在体内,约莫就是个死人。”
“……”怀青愣了愣,笑道:“这是什么玩笑吗?”
“我一般不开玩笑。”
当康也道:“我也不清楚怎么会这样,但我刚才用神识探过尊上的识海,里边什么也没有。要说她是个死人……的确,除了还能动能吸气,跟死人没区别。”他抱着臂,心态很乐观:“但没事,这可是尊上,尊上怎么可能会死呢?这一定是尊上的计策!到时候她肯定王者归来,你们就放心好了。”
除了这个傻子魔将以外,在场众人都渐渐意识到情况好像真的不太妙。
怀青有点急了:“疾雪。”他冲到疾雪旁边,抓她的手,然而触感一片冰冷,根本不像是正常人的体温。“她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扭头问桂云扶:“昨天晚上都还好好的!”
桂云扶:“昨天晚上?”
他连忙抿唇,欲盖弥彰地道:“反正,我昨晚偶然看见过她的,她那时都还好好的。”语气不善道:“而且她那时好像是跟你在一起的,不会是你对她做了什么吧?”
当康一听来劲了:“真的假的,商人?是你害我们尊上变成这样的?”
怀青和庄晓月或许不敢对桂云扶怎么样,当康可是敢的。
他鼓起浑身的肌肉,腾地站起来,巨大的身形几乎要把小凉亭给顶穿。
“不是我。”桂云扶语气如常:“我没有理由这么做。”
“理、理由?”当康的脑子就不适合想问题,琢磨了半晌,挠着头坐回去:“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理由。但是,算了。我觉得你事到如今也不会害尊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是我的直觉!”
众人意见不合,状况也陷入僵局。
桂云扶没工夫搭理怀青,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站起身时,怀青拦住他:“疾雪是不是因为你才变成那样的?”他紧紧拧着眉梢,嘴唇都在抖,看得出来他在难过。
但桂云扶无动于衷。
“让开。”
“我不。除非,除非你告诉我你有办法治好她。”
桂云扶道:“很遗憾,我暂时还没有。”
“你没有?”怀青道:“你不是商人吗?不是说商人的乾坤袋里有各种治百病的神丹吗?我知道商人都重利,我也重利,我可喜欢钱了。但如果是我,我就是赔本也要救她。”
他第一次把这么明晃晃的敌意对向桂云扶,眼睛里像有火焰在闪烁。
桂云扶淡淡笑了:“那要是赔本也救不了呢?”
不理会微愣的怀青,他架着疾雪的胳膊离开了凉亭。
如今,两颗万灵丹喂下去,毫无成效。就算再找天罡宗的医修也无济于事。
让玄紫真君或者载阳帮忙,疾雪体内的瘴气必定会被感知,到那时不管有没有秘境那张底牌,他们都会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怎么办?
桂云扶此生少有这种疑问。他极少会真的感到束手无策。
逃出地下室时没有。混进商会渐渐在商会内部手眼通天时,也没有。甚至耗费上百年就为了掉包魔殿里的补灵丹时,同样没有。
一切都如他计划中那样进行。他算到第一步,一定也能算到最后那一步。
但……
他侧眸瞥了眼身旁的疾雪。
那双往常只会倒映着他身影的瞳仁此刻一片虚无。很不像是她。
下午,又是一批弟子该上灵田山了。莲班的人都在讨论,谁替疾雪上去收她的灵植。今天是最后一天,再高阶的灵植也该成熟了。
但要爬那么高的山道,当然谁也不愿意。
桂云扶路过听了一嘴,忽然想起之前疾雪之前说的。
“那是给你种的。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他那时其实并不如何在意,现在她成了这样,他可笑地反而有些想知道了。
跟莲班的弟子说了声自己会去取,他回头找了当康。
索性上次那个飞天法器还在他那放着,他发动灵力,桂云扶踩在上边,很快到了灵田山山顶。
因为是最后一天,几乎看不见别的弟子。正片灵田空荡荡的,倒显出几分寂寥。
疾雪的那一格灵田格外显眼,就算在十几米开外,桂云扶的眼睛还是不慎被七彩的光闪了一下。
他慢慢走近蹲下,当康搀着疾雪也凑过来看。
“这灵植,魔域好像没有。真好看!还会发光。”
桂云扶没答话。
目光停顿在那株灵植上,一停就停了好久。
直到当康喊他,他才忽然开口,可是声音一下子变得有些哑:“你知道这灵植有什么功效吗?”
当康摇摇头。
桂云扶一点一点往前伸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攥住灵植根部,轻轻往上一拔。没有一丝泥土的灵植摊在他白皙的手心里。
“……这是加强体能的灵草。”他笑了笑,可惜笑得不好看,嘴角只扯起了点自嘲的弧度:“她那天在山顶挑了半天,就为了给我种这个。”
“明明那个时候还在和我吵架……你说她是不是很蠢?”
当康底气不足地辩驳:“尊、尊上才不蠢呢。”
桂云扶不答。
注视着手中华光异彩的灵植,声音很低,很沉,近乎于自言自语。
“你不是说了我可以相信你的吗。”
他咬唇。
“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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