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公主请人在城北的河岸边吃酒。

    用的理由是赏荷。

    沈音看向不远处的河,有些恍惚。

    她记得,表姐带她来过这里,还告诉她关于这条河的故事。

    这条河叫绣河,但据说以前的河名不是这个。

    似乎是因为十年前一幅绣了荷花的苏绣作品,在大江南北流行之后,人们发现这条河里的夏日之景和绣品中的相差无几,纷纷留墨河边的玉亭,这才让绣河的名字流传起来。

    哪怕是如今,在市面上依然存在那幅绣品的仿品,可见那原品是有多精美。

    那时,许芳晴就站在她身旁,陪她一起赏荷,还赞叹道:“你说神奇不神奇,那位绣娘是南方人,一辈子没来过北方,居然能绣出十分相似的画面。”

    纵使十年前是兵荒马乱的年代,寻常人家的女子也是不大可能从南到北走一趟的,这一来一回,可能要半年之多,其家人怎么可能允许?

    因此沈音猜想道:“南方也有这样漂亮的荷花吧!”

    许芳晴凝眉,指着那河道弯曲的地方,道:“可是……连这条河的弯弯曲曲,绣品里都绣出来了呀……”

    沈音当时用仿品比对了一下,久久无言。

    原来这天下真的有这种巧合。

    她回过神,视线落在现在连花骨朵都不多的一片荷叶上。

    这与她记忆中色彩艳丽、大花成群的荷花不一样。

    不过,今日这酒宴,本就是五公主临时想出来的,什么都准备得仓促,不到六月来赏荷本就奇怪。

    赵天月走到她身边,笑盈盈道:“多亏那位绣出名品的谢二娘,我才有这理由请人吃酒。”

    沈音看向她,道:“公主说笑,你在哪儿请人吃酒都是一样的。”

    赵天月眨了眨眼,眸光忽闪,声音突然放轻:“不太一样的……”绣出那幅绣品的绣娘,和刘嫔一样可怜,只是她们所做选择不同,所以之后的人生轨迹也不同。

    她希望二姐能和谢二娘一样,不再被前半生的苦难所累,活出个人样儿来。

    想到这,赵天月凑近沈音,压低声音问:“你最近学琴学得那么样了?不会弹得太离谱吧?”

    沈音面露为难,怎么说呢,她好像在音律方面毫无天赋。

    “勉强……能弹出一首来吧……”她心虚道。

    赵天月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不一会儿,二公主来了。

    沈音看见她一眼,就愣住了。

    二公主身披缟素,步履蹒跚地走来。

    她下巴瘦得有些尖,双眸无神,整个人比上一次见时还要憔悴一些。

    沈音不明白,虽说二公主不受宠,可好歹还是金枝玉叶,怎么会过得那么凄惨?

    就算陆家待她不好、就算是为刘嫔伤神,也不该让自己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沈音收回视线,和其他女子一样在席中落座。

    五公主赵天月站在宴席中间,开口道:“其实今日我请诸位姐姐妹妹们来此,并非为了赏荷。”

    她请来的“戏子”钱姑娘配合地问:“那是为了什么?”

    赵天月边暗示宫女把琴摆出来,边向众女子们解释道:“我近日得了一把好琴,是用上好的蚕丝做的琴弦,弹起来音质极好。可惜我不通音律,想了想,还是决定把琴送给会弹奏的有缘人。”

    “诸位姐妹可自告奋勇,上来弹奏,喝彩声高者,便可得这把好琴。”

    赵秀瑶一怔,和随行的老嬷嬷对望一眼。

    五妹为了安慰她,真是煞费苦心。

    纵然赵秀瑶对赵天月总是有着不可避免的复杂情绪,可此时此刻,她心底淌过一股暖流,正是她这五妹给她的。

    不过她倒不急着上场,她一上去,大半的人就不敢上了,那就有点扫兴。

    赵天月一共请了四桌人不到,她还特意请了好几个通音律的小娘子,来为今日这场戏演个开场。

    赵秀瑶身为爱琴之人,自然而然就把注意力放到琴声身上,酒菜入肠,她都觉得没什么味。

    第一位弹奏者,音如灵雀,指法稍嫩。

    一听就是有天赋的初学者。

    第二位指法熟练,可惜弹奏得一板一眼,少了些许灵动。

    与第一位刚好相反。

    这两位获得的喝彩声稀稀拉拉,这倒是让赵秀瑶有点意外。

    看来众人的品味不低,想听更好的琴曲。

    然而更令她吃惊的,是宁国公夫人也举手,要挑战第二位弹奏者。

    赵秀瑶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朝人看去。

    若她记得没错的话,林夫人说过,自己不通音律,不会弹琴的。

    而且她的手,也不像是弹琴人的手。

    可瞧她气定神闲的模样,就连赵秀瑶也有些吃不准了,难道她是故意说自己不会的?

    片刻时间过去,赵秀瑶立马就意识到,是自己想岔了。

    ……这许芳晴,弹的是什么玩意呀?

    她是怎么做到把琴弹成锯木声一般的?简直不能入耳!

    沈音知道自己的琴技有几斤几两,她才学半个月不到,除非天赋异禀,不然不可能弹得婉转动听。

    她自己也是觉得难听的。

    不过,她偷偷一瞥众人的脸色,大部分人憋着痛苦展露笑颜,十分有趣,而独独二公主一人柳眉倒竖,更是有趣。

    这么有趣,那她多弹一会儿吧。

    这或许是她弹琴最开心的一次。

    漫长的一曲终于结束,顿时掌声如雷。

    面上,她们是在欣赏、赞叹沈音的琴技,仿佛她刚才弹的曲是什么流传千古的仙乐。

    而内里,她们很感谢国公夫人没有再弹下去,放过了她们的耳朵。

    五公主同样也是其中一员。

    她真没想到沈音说的“勉强能弹”原来是这样的。

    早知如此,她就该再等一段时日……不过,也可能过多久都是这样,有些人天生不同音律。

    赵秀瑶听见掌声,万分震惊:“你们喜欢这样的琴声?”

    钱姑娘抿了一口酒,睁眼说瞎话:“林夫人弹得很好啊……”

    其他姑娘们纷纷附和。

    赵秀瑶:“……”

    她缓缓起身,开口道:“请恕我冒昧,诸位姐妹们可能是在内宅待得太久,不常听他人弹琴,才会把这当成仙乐。不如就由我来送诸位一曲即兴自创的琴曲。”

    她就不信,她的曲还能比锯木之音难听。

    二公主走至琴座前,沈音才起身,向她微微一福,“公主请。”

    赵秀瑶抬起眸,冷淡道:“你不过是侥幸罢了。”

    沈音让开身位,只是笑笑:“确实献丑。”

    这次献丑让她看到京城贵女们精彩纷呈的演技,她一点也不难过,反而还想继续弹。

    沈音站在离二公主最近的位置,她神奇地发现,二公主一坐到琴前,整个人就会不太一样。

    她端坐着,起手弹琴……

    那双美眸少了一份脆弱,多了一份清冷。

    手指轻捻琴弦时,像一个说书人,在娓娓道来一个动人的故事。

    赵秀瑶自己也沉醉在琴声中。

    朦胧画面中,她仿佛看见儿时的自己在学琴,总容易弹错音。

    “二娘,打起精神来,为娘相信你肯定能学好。”温柔如水的美妇人弯下腰,伸出两只纤纤素手握在她的手背上,一指、一弹地教。

    那时候她还不是公主,她唤刘嫔为阿娘,刘嫔唤她二娘。

    从日出到日落,她们每日都形影不离。

    虽然有时候阿娘不耐烦了,也会呵斥她两句,可下一刻还是会悉心教她。

    刘嫔对她倾尽心血。

    可她好像总是令刘嫔失望,她也开始恐惧刘嫔那失望和嫌弃的目光,久而久之,最初的那点母女情就散了……

    这是她的错吗?

    此曲终,赵秀瑶潸然泪下。

    而众人却一脸漠然,无人鼓掌,只是有些人的眼眶似乎很湿润。

    赵秀瑶蹙眉不解,问众人:“不好听?”

    沈音微微觑眼,唇角轻勾:“其实公主不必总在意他人看法。”

    赵秀瑶一怔,静静地盯着她。

    “这样能活得轻松一些。”沈音轻轻跪坐下来,目光瞥向流动的河水,眼波浩渺,“事事追求完美,总未必圆满。”

    她似教书夫子一般,循循善诱道:“就像公主善琴,臣妇却不通音律,臣妇善书,公主恐怕并不精通吧?这世上样样精通的人犹如凤毛麟角,难道人人都要自怨自艾吗?这世上求不得的东西太多了……”

    刘嫔求不得帝王恩宠,是可怜,但她的处境和从掖庭爬出来或者还没爬出来的宫婢们好得多。

    蝼蚁尚且偷生,就证明生活未必是悲苦无望的。

    沈音一家蒙难至今,从上至下,无人想过放弃平冤。

    二公主也可怜,可她现在是有选择的,她能和离,就算往后不再嫁,陪着小郡主长大也可以过不错的日子。

    若要因一时伤感而轻生,那实在可惜,不管是为陆晁还是为刘嫔,都不值当。

    赵秀瑶一直盯着沈音,直到她不再开口。

    “没想到竟然是你开解我……”

    赵秀瑶笑容清浅,两滴晶莹泪珠滑落脸颊。

    她低下头,顿时觉得无地自容。

    她之前还羞辱、看轻了人家。

    沈音自己站起身,璀然一笑:“算不上开解,只是随便聊两句,毕竟我很喜欢公主的琴声,以后还想多听听呢。”

    赵秀瑶长叹一口气,目光遥遥地望向正暗中观察的赵天月,“五妹,你有心了。”

    赵秀瑶想起什么,冲她挑眉道:“前些日子故意给我送书,现在又搞那么大一出酒宴,何必对我那么好?”

    赵天月讪讪,双眼弯弯如月牙儿。

    因为是姐姐呀!

    而且是在她小时候染病时,不顾风险、第一个送药来的人……

    她会记得每一个对她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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