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一场比赛由两支疑似灭绝的种族所留下的最后的成员所贡献,他们会为我们带来怎样的惊喜呢!”
主持人的嗓音一如既往高亢得让我感觉耳膜发疼,虽然我对这儿的语言还是一知半解,但他所说的这些介绍语我已经能基本听懂了。
——我知道超人所来自的氪星确实已经灭族了,那么我的对手会是什么种族呢?
面前的金属栅栏缓缓升起,我吐出一口气,从宽敞的门洞里走出去,在观众震耳欲聋的呼喝与起哄中踏上被刺眼的灯光照耀得一片亮白的场地。
我的对手在我之后不久也登了台,看清他的样貌时,我感觉我许久没有躁动过的思绪像是被狠狠搅动了起来,一股熟悉的哭泣欲望与心脏剧烈的鼓动席卷我全身上下,让我不由得浑身发抖。
——他有着和火星猎人一样的孔雀蓝色皮肤和橙黄色眼睛。
观众的想法、赌局的情况,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我难得地全神贯注于立在场地对面的对手,只有主持人那吵嚷得不行的大嗓门还能让我听到他在讲什么。
“——让我们欢迎,来自氪星的辛艾尔,和来自火星的马拉法克!比赛——开始!”
——果然是火星人!居然是火星人!
该怎么才能攻击他、我是否能打败他,也变得不重要了。我简直想立刻打破穹顶,闯入星海,一路飞回地球,降落在瞭望塔,找到火星猎人,告诉他,他在这宇宙中不是孤身一人……但马拉法克和比赛主办方绝对不会允许我这么做。而且我也知道,就算我能够找得到地球的方位、保证自己不在旅途中死掉,我也没有勇气去面对现在的火星猎人了。
我捏紧拳头,压下澎湃的心绪。奇怪的是,马拉法克也没有急着进攻,他眯起眼睛注视我半晌,突然呵呵地笑出了声。
“你很惊讶的样子。”他愉悦地扬起嘴角,陈述着事实。
“……我一直以为火星的幸存者只剩下最后一个。”我深吸一口气,开始试着思考。既然对手是个火星人,那就意味着他能使用无相状态躲过我的任何攻击,而且场上没有我能用来生火的材料,所以现在形势对我不利。
“这么说你之前见过其他火星人,我倒是也很惊讶,作为异种族的你能够分清我们不是同一个人。”马拉法克使我放松警惕般摊开双手,竟接着这个话题继续聊了下去。
“你的头颅比他长出了一点五厘米,下颚的弧度比他大零点六度,眉骨之间的距离比他大零点二厘米,胸围比他小两点四三厘米……诸如此类的差别多的是,我怎么可能把你们弄混。”
“看样子,在我之前,你认识的那个火星人在你生命中留下的痕迹还蛮深刻的。”
马拉法克沉吟一声,虚化自己的身体,防御我可能会发出的所有物理攻击,突然迈开大步向我走来,他的声音以精神形式直接钻入了我的脑海:“——让我帮你回想一下吧!”
随着马拉法克的话语一起在我精神中爆裂开来的,还有我从十四岁那年开始到现在为止所经历的人生。无论是多么细小琐碎的日常,无论是多么想要忘却的糟糕回忆,抑或是我自己都不记得发生过的事情,无限大的信息同时回放在我的脑海中,让我纵使拥有超人的脑力也因此而过载了两秒钟。
就在这短短两秒里,马拉法克来到了我身前,几乎与我脸贴上脸。他的手穿透我的胸膛,锐利的指尖在触碰到我心脏时开始凝实。
尽管我看不到自己的体内,但我十分确信,他已经将我那枚要命的器官紧紧攥住了。他将我举到半空中,挂在他的手臂上。
肉/体突然被异物侵袭让我一阵窒息,喉头也涌起一股酸涩。精神攻击并没有就此停止,一幕幕熟悉的场景像幻灯片一样在我眼前闪烁。
——火星猎人在走失于圣胡安山上的我面前如神明般从天而降,告诉我:“帮助需要帮助的人绝不是浪费时间,拯救迷途的孩子就是我的职责之一。”
——火星猎人在山脚接下我手足无措地从书包里翻出的唯一一样勉强能当谢礼的东西:一袋奥利奥饼干,安慰般摸摸我的头,反过来感谢我:“谢谢你,正是我喜欢的东西。”
——火星猎人抱着一个伤员飞到被警笛声淹没的港口,将臂弯里湿/漉漉的伤员放到我怀里,拜托我:“这孩子交给你们了。”
——火星猎人把我拦截在一艘火箭下,面色严肃地警告我:“这艘莱克斯集团火箭的发射不符合程序,如果你再向前一步,我就不得不采用强制手段阻止你。”
——火星猎人张开手臂将我护在身下,遮挡住从大气层外坠落的巨大陨石带来的辐射,慌张却依旧坚定地安抚我:“我们不会让你有事的。”
——火星猎人抓着冰霜杀手转头向我看来,讶异地半张开嘴,神色复杂地注视我片刻,才点头嘱咐我:“那就拜托你了……漂移女。”
——火星猎人提起一只公文包,在联盟众多成员的簇拥下走向传送平台。路过我身边时,他露出一个与我们初遇那天同样抚慰人心的微笑,对我说:“再见,希恩。”
火星猎人有力的臂膀、和煦的微笑、安抚人心的话语,构成了我回忆中所有温暖的画面。但除了这些,我还想看到更多、触碰更多、拥抱更多。他混杂于地球人群中的迷茫、他身为最后一名火星人的孤单、他敞开精神与心灵的脆弱,我多想一并接纳在怀里。但自打重逢那一天起,我就知道我没有资格做到这些了。
——当达克赛德的军队入侵地球时,长城上的游客里,一对老夫妇中的男人安抚了妻子,转身加入战局,他露出莫名熟悉得让我想要流下眼泪的温和微笑,从地面拔身而起,化作一条红色的龙飞上天空,又化作我所熟悉的火星猎人,停在我和神奇女侠面前,说:“好久不见。”
马拉法克的手指还在收拢,我的整个视野模糊摇晃,逐渐变黑,又一点点染上红色,仿佛我的眼睛燃烧了起来。一股庞杂的情感从心底无端地涌起,让我感到头痛欲裂,连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
——我这一辈子,就注定要不停地栽在火星人手里了吗?
我在混沌中质问自己。
——嫉妒吗?是的。
——懊恼吗?是的。
——怨恨吗?是的。
——愤怒吗?当我将自己的人生倾注于火星猎人身上,却什么都争取不到的时候?是的啊。
极致的愤怒中,我看着面前的马拉法克从我胸口扯出一样东西,与血液同时喷薄而出的还有无法抑制的怒火。我看到马拉法克沾染着鲜血的手臂毫无预兆地燃烧了起来,火焰仿佛有生命一样沿着他的手臂爬满他全身,迅速将他笼罩。
失去了马拉法克手臂的支撑后摔在地上的我不住地咳出腥咸炙热的液体,无力地伸手拄在自己的血塘里,才能保证自己不会趴倒在地。
“怎么会这样!”马拉法克在燃烧中厉声嚎叫起来。“我明明把你——你明明已经——”
他的声音逐渐变调、低哑下去,最终归于寂静。我耳中只剩下浸泡在血液中的手套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咕啾水声。
漫长的数秒钟后,主持人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马拉法克倒地超过十秒,辛艾尔获胜!”
——我打赢他了?……
我艰难地抬起眼皮,将马拉法克还在燃烧的焦黑身躯收入眼底。与此同时,火焰偃旗息鼓,不情不愿地跳动几下,熄灭了。两个后勤人员跑上来检查一番,随后大声宣布:“马拉法克,死亡!”
……
——不要!!!
我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熟悉又陌生的灰白色天花板。
惊恐地喘息半晌,我才意识到自己每一呼一吸都会带得身体一阵剧痛。刚刚的梦境中被马拉法克穿胸的感觉太过于真实了,我望着眼前的灰白,不禁想知道这究竟只是一个梦,还是真正发生在了我身上的事。
“希恩,能认出我是谁吗?”
一个声音从我头顶方向传来,我想动动头,却发现脖子被固定住了。说话的人走到我视野范围内,让我把他看清。
——绿色的皮肤,红色的眼睛,是火星猎人。
大脑作出这个认知后,我终于想起我究竟是谁、究竟经历了什么了。
——我是能够看到平行世界的自己的记忆的漂移少女,刚才切身体会的那场“辛艾尔”与“马拉法克”的决斗、那个“辛艾尔”回忆起的一切与“火星猎人”的交集、以及她所有的情绪波动,全部都不属于我。真正的我,被一个与我一模一样的人杀掉,还被抛尸在了泥潭中。
我想要开口,想要告诉火星猎人我能认出他,想要告诉他我在圣普里斯卡的任务中经历了多么离奇的事,但嗓子的干涩让我说不出话。好在火星猎人见我开合嘴唇几次后,联通了与我之间的精神链接,让我能够与他精神交流。
“琼恩……先生。”
我成功在精神链接里发声,脑海里有无数个问题想问,但我说出的第一句话却跑题跑得没了边:“不是……梅根……告诉我的。”
“你说什么?”火星猎人皱起眉头,似乎在怀疑我是不是真的清醒了。
“马拉法克这个名字……不是梅根告诉我的。我刚刚又看到了……来自平行世界的记忆。那个‘我’……曾经与一个叫马拉法克的人交战过……”
我断断续续地说着,突然想起来了。面前这片灰白是我刚刚获得超人能力,接受适应训练时所居住的那处建筑的天花板。
“琼恩先生……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吧?”我求助般望着火星猎人,企盼他能肯定我不切实际的想法。“我根本,还没加入什么少年小队吧?也没被人……杀死吧?我是不是……一直都待在这里?只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很抱歉,希恩。”火星猎人轻轻扶住我的肩膀,摇了摇头。“你确实已经加入了少年小队,也确实重伤濒死。事实上,你已经昏迷了两个星期了,但我们到现在也还不清楚你为什么……会被袭击。所以,能告诉我那天在圣普里斯卡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我就浑身发凉,牙齿颤抖起来。现在要我回想细节,我已经想不起来了,但那个与我一样的女子带来的恐怖却深深地烙印在了我脑海里。
“圣普里斯卡!……圣普里斯卡的任务怎么样了?大家都还好吗?卢瑟、女王蜂、运动健将他们……被抓住了吗?”我强行转移注意力,去回想任务最后卡尔德对我的呼喊。“那个把我打伤的人……有对其他人做什么吗?大家制服她了吗?……这两个星期……我都错过了什么?”
火星猎人面露难色,似乎是难以启齿。
“说实话,错过太多了。看样子,无论是你,还是我们,都错过了太多了。”
他浅浅地叹息一声,将手放到我额头上,说:“我来告诉你这段时间外面发生了什么。如果你不想去回忆在圣普里斯卡遇袭的事,我就自己读取出来,可以吗?”
“那就拜托了。”
我松了口气,闭上眼睛,准备与火星猎人进行情报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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