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儿子来看我,也该让他干干家务,你帮忙浇个花就行了。”
“好的……那我今天就休假了?”
“去吧去吧,去干点小姑娘该干的事吧。”
仰躺在摇椅上的泰勒先生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用拐杖在椅子边缘敲出没什么章法的节奏。我无声地握拳欢呼,作出“耶”的嘴型,拿起水壶去了阳台。现在还不是长寿花的花期,盆里的绿植只长着大片的绿叶,在阳光下肆意伸展着挺拔的枝条。我探头望向楼下的街道,暗自感叹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之前我就一直觉得自己完全依附于火星猎人不太好,便尝试着寻找不怎么需要抛头露面的零工。然而,在我做出选择之前,是泰勒先生主动找上了我。去年他家的导盲犬年龄太大退休了,他自己也腿脚不利索,不会经常出门了,因此他想干脆不再用新的导盲犬,把辍学在家的我雇过去做保姆。在得知我完全没有经验后,他也没提出什么高要求,告诉我只要帮他打扫打扫卫生、洗洗衣服、周末用轮椅带他出去逛一逛就好了。这一年来我学得磕磕绊绊,闹出过不少笑话,但泰勒先生看不见我,责备我的时候甚至会朝错方向,这让我稍微能够放松一点。
浇了花,与泰勒先生告了别,我为他关好门,没有回家,而是直接顺着楼梯下了楼,停在大门口。眼看着今天已经是我在泰勒先生家打工的一周年,也到我的十八岁生日了。虽然我现在不念书,也没有正经工作,成年没什么太大意义,但这再怎么说都是挺重要的一天,既然有时间……我想出门逛逛。
在芝加哥生活的这几年来,除了工作上需要带泰勒先生出去以外,我几乎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完全的家里蹲,只会在天黑后人少时出门跑步来保证呼吸新鲜空气。无论是超市、餐馆、小摊,还是商场、电影院、广场和公园,我都好久没有去过了。
为了避免选择困难,我每个季节都只存了几套一模一样的衣服。现在这一身是很容易被淹没在人群中的t恤和运动裤,但我还是把鸭舌帽的帽檐转到前面,用力向下压了压,才深吸一口气,推开沉重的大门,来到了户外。
距离上班族的下班时间还有一段距离,路上的人不算多。我两级两级地蹦下公寓前的台阶,两手揣在口袋里,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了下去。
泰勒先生每次给我发工资时都喜欢给很多硬币,似乎是想把自己从年轻时攒起来的存钱罐里的零钱用出去。我每天穿裤子时都会往兜里装一把以防哪里会用到——虽说最常用的地方也就是通过抛硬币的方式做决定了。我无意识地玩弄着口袋里的硬币,每走到一个路口,都由掏出来的硬币面值来决定拐向哪边。
每一个与我擦肩而过的路人、每一扇橱窗里的店面,都勾起我的好奇心又让我望而却步。好不容易来到可以好好逛一逛的大商场,我却“扑通”一声坐到楼下的长椅上,鼓不起进屋的勇气。
——没什么好怕的,以前去过这种地方很多次不是吗。
我在心里恶狠狠地告诉自己。
——你可是个成年人了,该抛下那些有的没的恐惧了。漂移女又不会在这里,你紧张个头……
——说到漂移女,学学她!你看了那么多她的记忆,还学不会像她在职场里那样混迹人群吗?
两个小孩子嬉笑玩闹着从我前面跑过,打断了我的思路。我下意识地直起腰以免碰到他们,目送他们远去。
——不过,说起来,记忆中的漂移女也已经整整一年没有与人交际过了吧。
自从她被困在那个金属罐子里以来,记忆世界就时不时地变得混沌不清,大概是因为她本身会时不时地神志模糊。从那些破碎的片段与摇晃的画面中,我经常莫名地联想到卡德摩斯。我没有参与解救超级小子的任务,但是,看到那些白大褂困住漂移女的地方,我总觉得,卡德摩斯差不多可能也是这个样子的。她的视野范围明显受限,如今我和火星猎人能够处身的完整的实验室,是用她长期以来、包括此后的记忆和逻辑补充拼凑起来的。
在一段时间的探索后,我发现不止是漂移女,整座建筑的金属罐子里都存放有人——至少可以说,有着“生物”。通过火星猎人的辨认与分析,我们在那些罐子里找到了一部分漂移女所查的案子里失踪的儿童,此外,还有一些罐子里的身体看上去不像人类,有些甚至离奇得让我找不清五官,或者认不出哪里是四肢、哪里是躯干。
后来,这所“实验室”里加入了更多的成年人,应该就是小平头和大胡子所需要的“样本”。在后续的实验中,我逐渐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那些我认不出是什么的怪物,可能就是由人类改造而成的。
因为与卡德摩斯有所相似,我和火星猎人在不知道这座实验室名字的情况下就暂且也叫它卡德摩斯了。而这里的科学家的目标之一也与卡德摩斯相同,就是制造像超级小子那样的超级人类,那些畸形躯体则是失败的产物。导致漂移女被抓的那起事件中,从大楼中破出的那个怪物也是被注射了实验室的药物“猛汉”而变异出来的超能警卫。
……说真的,你们就是平行世界的卡德摩斯吧!
我把手臂搭到长椅的椅背上,眯起眼仰起头望向晴朗的天空。
——代替了我的漂移女此时此刻又会在做些什么呢?许久以来都沉浸于她的回忆,以至于我时常性地忘记她本人现在也与我共存于一个世界上。今天爸爸妈妈应该会给她过生日吧?会带她去吃些什么好的呢?……
想到爸爸妈妈,我居然稍微卡壳了一会儿,才想起了之前某次晚餐时,在餐桌旁看着他们的场景。过去几年与他们的隔离竟快要把我自己亲人的形象从我脑海里抹去了。
这种将自己的过去埋入坟墓般的联想让我如芒在背,我赶紧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掏出手机查看信息,想确认今晚火星猎人会不会回来吃饭。
——啊,最近的一条消息是两天前的,火星猎人可能还在南半球那边救灾。
我简单浏览了一下他在短信里对任务的简述,又回忆了一下电视新闻里播报的相关内容,最终决定不在外面磨蹭了,回家做饭算了。
纠结了一路晚上究竟是贪方便煮个面还是正式点炖道汤,当我走进公寓登上楼梯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掏出钥匙,打开房门,我习惯性地伸手去开灯,却在半道因映入眼帘的景象愣住了。
几个月前新安装的抽油烟机所发出的轰鸣是整个房间里最大的噪音,而火星猎人在一团烟雾中手忙脚乱地用锅铲翻动锅里像是土豆片的东西。
“没事吧琼恩叔叔?!”
用了几秒钟来消化这个场面后,我连忙冲过去调整抽油烟机的模式,又打开餐厅的窗户,好让浓烟散掉。
“啊,谢谢,希恩。”
伸长了手臂距离灶台能有两米多远的火星猎人听上去松了一口气,却又有点惋惜地说:“本来还想趁你不在家做出中国的菜式作为生日惊喜的,但还是练习不足。”
“……生日惊喜?”
“没错,你今年十八岁了吧,希恩?我知道成年对于地球人来说很重要,所以想要为你准备点礼物。”火星猎人说着关掉煤气,把锅里明显烧糊了的土豆片倒进盘子里。
我本来已经不期望收到祝福了,前几年更是几乎忘记自己的生日,火星猎人的话语让我觉得眼眶有些忍不住的酸涩,我埋首用手背揉了揉眉心,借烟雾掩饰住自己心里的的悸动,再次抬起头说道:“让我来做试试看吧,怎么样?”
幸亏在尝试中国菜以外,火星猎人还有做杯子蛋糕,可以作为主食。我切掉了剩下的土豆,从冰箱里翻出两只青椒,照着菜谱的另一页去炒青椒土豆片。事实上,我做的不比火星猎人好多少,充其量是没有糊而已,不过每次和火星猎人一起在厨房里工作,我都能体会到生活的真实感。对我来说,这份心情比菜式要珍贵得多。
做完菜,我简单拾掇了一下厨台,把土豆片端上桌子,转身看到火星猎人站在门口,像刚刚炒菜时那样伸长手臂,微微颤栗着试着用打火机点燃插在一只杯子蛋糕上的一根蜡烛。
“让我来吧,琼恩叔叔。”
这个画面不禁提醒了我,一定要点燃煤气灶才能炒的中国菜对火星人来说也是实在很不友好,我连忙接过打火机,点好了火。
“许个愿吧,希恩?”
火星猎人把手缩回去,仍然站定在门口,提议道。
我弯下腰看着小巧的杯子蛋糕,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怀念,却记不起来究竟是为什么。为了让火星猎人能尽快回到桌边,我没怎么多想,随便许了个“希望爸爸妈妈和琼恩叔叔都身体健康”的愿望,就吹灭了火苗。
微弱的火焰熄灭了,火星猎人终于走回我身边,拉开椅子坐下来,将那只杯子蛋糕推向我的座位。
“——总之,祝你生日快乐,希恩。”
吃过这顿准备过程不算太顺利的晚餐,我和火星猎人收拾了餐桌,在桌子两侧坐好,开始探索回忆。我本来觉得火星猎人这几天这么忙碌,我不好占用他太多时间,稍微读一段就行了,却实在没想到,我们一进入“卡德摩斯”,就卷入了一场大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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