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我与小队成员重新见面,都会有那么一段尴尬期似的时间,与康纳也是如此。和他在长椅两端坐定后,我飞快地思索应该拿什么当做开场白。在被漂移女替换之前,我明明已经开始学会和康纳好好相处了,但现在隔了五年没见,我实在不确定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他。
“所以,你为什么会来这儿?”康纳率先挑起了话题。“夜翼刚告诉我有关你的事时,我还以为你不会涉足这些人流密集的公共场所。”
“因为拉甘给我打了电话,他说什么卡尔德不是叛徒,却又不解释明白……”我说着说着,感觉自己像是在甩锅,立刻接上下一句:“他说我暂时只需要知道这些,但我怎么听怎么奇怪,就擅自跑出来调查了。”
“好吧,这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释明白的事。”
虽然康纳这么说,但比起夜翼和梅根只透露部分情报和拉甘说着说着就跑偏,他成功地把我听说过的和错过的事情全都简洁明了地总结了下来。
大约一年前,小队经历了图拉与第二位罗宾的死亡——这一点火星猎人告诉过我了。
卡尔德转投向了黑蝠鲼。他杀了阿尔忒弥斯。梅根打败了他——这些拉甘都稀里糊涂地对我说过了。
自从那次任务后,梅根开始不对劲——这一点我自己都看出来了。
“有一件事,我很在意。”在康纳提起梅根与卡尔德的对决时,我举起一只手,示意他稍微停一下。“梅根到底把卡尔德怎么了?琼恩……火猎跟我说过,他担心梅根,呃……”
一直注视着自己双手的康纳朝我转过头,眨了眨眼,问:“所以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我一时不清楚他问的是哪一点。
“知道梅根……对她能力的过分运用。”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康纳好像逐渐压低了他的声音。
“你是指把俘虏变成植物人的风险吗?”
康纳点了点头,长吁一口气。“你知道的话,我就直说吧。梅根捣毁了海少侠的大脑,想必她也从他的记忆中得知了实情——夜翼在今天上午才向我和拉甘透露的实情——海少侠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打入光明会内部,才作为间谍加入黑蝠鲼麾下的。他和夜翼、以及阿尔忒弥斯本人伪造了她的死,好让她伪装成一个叫母老虎的女忍者,作为他的帮手在黑蝠鲼的军队里和他相互配合。”
“所以,阿尔忒弥斯没有死,卡尔德也没有背叛,这真是太——不对,等等,卡尔德……”仔细思考他的处境,我心里腾起一股恐惧。“卡尔德该怎么办?!他的记忆,他的大脑——”
“这就是问题所在。”康纳的语气变得凝重了。“今天早上,小队解散时,丧钟和母老虎在芝加哥的泽塔传送点附近袭击了梅根和拉甘,他们掳走了她。考虑到母老虎就是阿尔忒弥斯,我们可以推测出,他们抓走梅根的目的,就是治好卡尔德,但梅根没有过逆转精神攻击的经历,她不一定做得到——所以,现在他们三个都落入了很危险的境地。”
“卡尔德不一定能恢复,梅根不一定能自保,阿尔忒弥斯……”
我喃喃地念着他们的名字,靠在椅背上,望向天花板。我试图设想最坏的情况,却发现自己想象不出他们中无论任何一个人死去的样子。我甚至想象不出卡尔德失去神智会是怎样。“……我想要相信他们。我想要相信他们能搞定。不如说,我不敢相信他们搞不定,会变成什么样……”
康纳像是在安慰我,也像在自我安慰似的用力一点头,又认真地提醒道:“以防万一,再告诉你一声。海少侠和阿尔忒弥斯在卧底这件事,除了他们本人和此刻在医院的我们四个,就只有沃利知道。夜翼说你接触不到关键人士,知道真相也没关系,我不太清楚你现在和谁还有联系,不过,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不要再说出去。”
“不会的。我也就和你们几个有联系。”我立刻声明,然后想起了一个问题。“——所以说,为什么你会知道有关我的事?夜翼是作为紧急联系人被火星猎人告知的,梅根和拉甘是在去火星猎人家时意外碰上了我……你的话,为什么会知情?”
“算是我意识到有问题,然后夜翼主动告诉我的。”康纳抬眼看了看病房门。“夜翼把卧底的内幕告诉我和拉甘后,拉甘问他‘可不可以把这转告给希恩’,当时我有些疑惑,要知道,他和辛的关系——我是说,他和漂移女的关系一直都有点僵。夜翼看出来我觉得不对劲了,所以他决定告诉我,或许也是因为你已经与小队里好几个人联系上了,多我一个也没关系,总比让我心存怀疑要好。”
“说的也是……”我意识到自己露出了傻笑后立刻低下头,不想让康纳发现自己在这种严峻的情况下还在因为拉甘第一时间能记起我而感到高兴。“如果你以为漂移女得知了实情,跟她说起卧底的事,就又暴露了。”
“说到这个,我确实已经习惯了把什么情报都和她——我是说,那个辛,用你们的称呼,漂移女——共享了。”
康纳停顿了一下,他转向我,沉默了一会儿,惹得我也忍不住扭头去看他。他直视我的双眼半晌,才喃喃地说:“说实话,我真不知道该如何看待你们。”
“我们?”我把我们的话题往前回溯了两句。“你是说,我和漂移女?”
康纳又点点头。“我一直感觉‘辛张’就像是我的一个姐妹。但现在我却突然被告知,在我刚刚离开卡德摩斯那几个月里,与我起了不少次冲突也无数次达成一致,最后终于成为了朋友的辛早就不在了。这些年来小队里的辛原来是另一个人……这让我怎么缓得过来?”
此前,我觉得拉甘和梅根的反应就足够我反省自己了,但康纳的说法又让我陷入了恍然。我曾经以为,漂移女与我那么相像,只要她能扮演好我,就能成为我——成为一个比我更好的张辛。可梅根的哀伤、拉甘的愤怒、康纳的迷惑通通在无声地告诉我,这种悄无声息的替换一旦被戳破,只会给认识我的人带来更多困扰。
“……这五年来,我跟她说过好多她本该不知道的事。我跟她说起过匹敌,谈论过梅根,甚至连蓝大个儿邀请我去拜访他在斯莫维尔的家时,都顺带邀请过她。”
说着说着,康纳的神色柔和了下来,他半阖上眼睛,沉吟片刻,又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占据了你的位置,对你下了杀手,犯下了实打实的罪行,这已经确凿无疑。但是,这五年来我们共同作战的经历不是假的,所积累下来的默契也不可磨灭……这让我心情很复杂。”
我犹豫了很久,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只能盯着自己的手指,任气氛陷入沉默。虽然这么想显得很不争气,但我的思维还是不受控制地跑偏了——如果是漂移女的话,会怎么与康纳对话呢?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没有打听明白。
“那个……昨晚,你们遇到的那只甲虫情况如何?”一想到这个家伙,我立刻就问出了口。“听说是个火星人?”
“哦,你是说绿甲虫。”康纳似乎由于提到这个新的不稳定因素而打起了一点精神。“他自称没有受到致远族的控制,想要帮忙对抗他们。目前来看,他说的基本是实话,他应该可以成为联盟对付致远族的重要力量。”
“——说到绿甲虫,他成功检测出莱克斯集团和致远族合作的那款饮料里添加的元素会令人上瘾,并起到精神麻痹作用。”
夜翼的声音让我和康纳齐齐站起了身。走出病房的他带上门,继续说道:“你们自己小心,千万别喝到。”
“就算你们不说,我也不敢尝试……”之前在电视上有看到过广告,g戈登也是饮料代言人之一。我一边想着这件微妙的事,一本正经地说:“康纳已经把目前的状况讲清楚了。如果有哪里用得上漂移女,尽管吩咐她。她很厉害,一定能帮得上忙的。”
“还能说出这种话,看样子完全不用担心你啊。”康纳苦笑了一下。“她也说了类似的话,我们也的确这么做了,她现在应该已经动身去海洋上空巡逻监视了。”
“好了,不仅漂移女有工作,我们也要各司其职。以防万一,你也和辛也交换一下联络方式吧。”夜翼将一只手放到康纳的肩膀上,往楼梯间那边迈了一步。“我先回布鲁德海文了。”
告了别后,夜翼走掉了。我和康纳掏出各自的通讯器,鼓捣出联系人的界面。
“……你知道怎么操作吗。”我盯着通讯器屏幕问道。“之前梅根操作时我没注意看,和拉甘……我甚至忘记了要跟他交换联系方式。”
“夜翼跟我说过,让我来吧。”康纳指导我把我们的频率加入彼此的通讯录。“那我也走了,你留一会儿吧。我们会保证不让漂移女来这附近的。反正你不上学了,时间充足,不是吗。”
“其实我有在工作。”我觉得自己快要在所有人眼里都变成无所事事的形象了,无奈地从手机里翻出备忘录给康纳看。“我有做清洁工,有做保姆,也有帮人遛狗……不过如果只是上午的话,我可以留在这儿。”
“只是上午也行。那个小混……我是说那个家伙。”康纳听上去很勉强地在中途改变了称呼。“不仅被梅根甩掉,还眼看着她在面前被抓走,自己又被打断了腿,有人陪在他身边也许能让他好受点。而你跟他关系不差,应该是最佳人选了。”
——被甩掉?难道说梅根真的和拉甘说清楚了?
她突然表现出来的果断让我为昨晚自己的生气而有些愧疚,同时我又感到一丝庆幸,现在我们的人际关系不至于尴尬到让我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了。
愣了一会儿神,我点了点头。“好的……我会上午来。我也想……”
“想跟他待在一块儿?”康纳挑起眉,接话道。
“什么?我——”我刚想反驳,却说不出否认的话。就算再怎么想要敷衍或遮掩,我也没法在这个念头上对自己撒谎。
看着张口结舌的我,康纳微微眯起眼,“唔”了一声。“虽然我看不出那小子到底哪里惹你们喜欢,但既然你不排斥,医院这边暂时就拜托你了。”
“不,不是,等等。”我一把抓住康纳的袖子,磕磕绊绊地低声说。“有——有这么明显吗?梅根没用几天就知道了,你不到几分钟就也看出来了!”
康纳耸了耸肩:“我就觉得你跟我谈话时老是避着他的话题有点奇怪。你不是容易违抗安排的人,却会因为他而冲出家门……不过现在一看,你是真的挺不擅长掩盖感情。”
“难道五年前我喜欢卡尔德的时候你们也能看出来?”
“……你五年前真喜欢卡尔德?”
面面相觑了几秒钟后,我们同时别扭地挪开了视线,他单手叉着腰揉了揉头发,转移了话题:“总之,如果是现在的你,应该挺适合在这里做护工的。这五年的隐匿生活对你来说也许挺好的,至少你现在随时都能开玩笑、露出笑容这一点非常好。”
“倒不如说我变得不识时务了。”我用力把手插进口袋里,盯着地面嘟哝。“因为我超级容易紧张,所以就老是想缓解气氛。”
“辛……漂移女也会这样,我习惯了。大家都习惯了。”康纳发出一丝短促的笑声,在我肩上拍了拍,嘱咐道:“还有最后一件事,拉甘现在好像还不知道卡尔德的大脑处于怎样的情况,你尽量别跟他提这个。无论是梅根下的手,还是海少侠受到的伤害,这两点都太伤人了。”
“……我明白了。”
与康纳告了别,我站在走廊里,用了好久把心情平复下来,然后打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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