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在没想到提起罗瑞能让我们跑题这么远。
……
一切都源于拉甘随口的一句“说起来,上周我和罗瑞还视频连线来着”。
“我刚刚告诉你我会吃醋,你就坦白这种事情!”我惯性般地抱怨出声,随即注意到了另一个引我好奇的问题:“亚特兰蒂斯也有能视频通话的设备吗?”
“半科技半魔法驱动,要不然你以为我们怎么拍的合照?上学的时候,我有几个朋友还组了个兴趣小组,专门研究能连上陆地互联网的机器。”拉甘在空中比划出形状和大小。“我们用的是挺老旧的款式,光是让它能在水下运行就花了将近一年。”
这是我没有听闻过的拉甘学生时期的故事。我不懂电脑,但我想听他说更多。
“你说‘让它在水下运行’,意思是它本来是从陆地上来的?你们是怎么搞到的?”
“总有些喜好收集的探险者——等等,被你带跑偏了,我不是想说这个。”拉甘抬手揉着脖子,转头看向了我空荡荡的床头柜。“我和罗瑞聊的是有关你的事。”
“我的事?……罗瑞还记得我吗?”
“当初你可是在成年人全部消失的混乱局面下不戴呼吸器就闯到亚特兰蒂斯,还当着所有人的面冲过来跟我拥抱诶?哪有可能会忘?而且我早就向朋友们分享过和你交往的事了。我向她咨询了很多医学的、生理构成相关的问题。她告诉我,就算我和你的关系……嗯,更进一步,也不会对彼此的身体造成伤害或者常理以外的影响。”
——啊,对了,之前我感冒的时候拉甘也说罗瑞比较擅长辅助治疗的魔法来着。
我想着罗瑞,反应延迟了几秒,才明白过来所谓的“关系更进一步”可能代表着什么。我感觉血管中血液的流动仿佛“刷”地飞驰了起来,四肢末端都随着心跳一下下地鼓动。
——所以,意思是,要试试看吗?
拉甘深呼吸几次,没有直接问出我猜想的疑问,而是比划了一下自己房间的方向。“我有准备保护措施。”
……
总之,这一切出乎意料却又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由于拉甘屋里的剪报上全是我们认识的人脸,我们最后还是回到了我的房间来避免那种仿佛被注视的谜之尴尬。我脑海里塞满了“要不要告诉妈妈”、“会不会有人知道”、“海王是不是混血来着”、“快乐港的超市卖不卖馄饨”这种杂乱的念头,大彻大悟的贤者感和难以言喻的疲累让我完全不想起来收拾屋子、整理资料、亦或重新洗个澡,连最基本的“现在是几点”都思考不出来,只想蒙头睡上一觉。
一旁的拉甘半眯着眼睛,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描摹他眼眶的弧度。平日里,拉甘的皮肤总是微潮带着凉意,我还因此哀怨过冬天不能拿他暖手。不过,他的体温一旦变化就十分明显,此刻他泛红的脸颊摸上去就格外灼热。
这一点也很可爱就是了。
“你确定真的没问题吗?我感觉你好像发烧了。”
话虽这么说,但我觉得我才像是把脑袋烧糊涂了,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绪信马由缰地从这里飞到亚特兰蒂斯再飞回家,中途说不定还在印度游荡了一圈,也控制不了自己都吐出了什么不过脑子的话。
“我没事。”拉甘窘迫地把脸埋进枕头,发出模糊不清的呜哝:“我就是觉得……不好意思,希恩,我是不是太冒进了?”
“你怎么才开始担心这个?”我笑起来,希望自己听上去没有事实上的那么紧张。“之,之前我是因为羞耻心才会避免亲密接触,但现在还有什么可害羞的呢。”
房间里仅存的光源来自我从家里带来的夜灯,我翻过身想要把拉甘看得更清楚,右手在扶上他的小腿侧面时感受到了一种不同的触感,好像有一条突起的瘢痕盘踞在他的黑色斑纹之间。
——这是什么?这个形状是w吗?还是……它的旁边还有……
我向下看去,拉甘也注意到了我的停滞,他猛地坐起来抓住我的手,用手臂遮挡住了我的视线,他脸上的表情堪称惊恐,同时,惊惧的情绪如卡尔德施放的水蛇般横冲直撞着冲垮我的理智,我想起了上次看到这样的笔画是在什么地方。
——“不纯的。”
图拉的声音如同再次响彻在我耳畔,和图普紫色胸膛上的焦痕一样刺痛我的心脏,我想要拨开拉甘的手看清他身上落下的到底是不是这个字眼,想要问他“是谁干的”,但无力感与悲伤交杂在一起,让我说不出一句话。
“别看那个。”拉甘固执地把我拽近,让我只能看到他背后的墙壁,不能再回头去确认那片一直被单只鞋套包裹的皮肤。我哽咽许久,才迫使自己发出声音来:“你之前从来没告诉过我。”
“这是清扫者残党在世界分裂事件后不久做的……它总是在提醒我,我是丑陋又肮脏的——就算我打心底反对这个偏见,就算我知道你不会这么想,但我还是不想让你看见它。”
拉甘抚过我的手腕,动作不再那么强硬了,他抬手拥住我,低声说着将侧脸贴上我的颈窝。
“你的眼珠黑白分明,皮肤和发丝细腻又干爽,你的体温总是那么温暖,这些对我来说都遥不可及。你如此美丽,如此正常(norl),我不想让你看到我最不体面的那一部分。”
“是啊,我很普通,我太普通了(norl)。我去了亚特兰蒂斯两次,却还没能阻止他们。”我咬牙从拉甘怀里挣脱出来,跨坐到他的腰上,两手捧住他的脸,压抑着哭泣的欲望说下去。“一般的利器刺不破你的皮肤,你免疫水母毒素,能够承受极大跨度的气压变化,你的一切不同于陆地人的特征都是你们在无数个世代里为了生存而演变的。亚特兰蒂斯人在我眼里就是奇迹,你也是我触不及的强大与神奇。我以为自己已经对漂移女的所作所为释然了,但现在我发现,我还是不甘心。如果我还拥有超人之力,是不是就能肯定地向你保证——我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了?”
“有你这句话,就足够让我觉得自己不会再感到受伤了。”
“但对我而言还不够。”我摇摇头,亲吻了一下他的鼻梁,抚过他飞扬的眉毛、隐秘的鳃盖、垂下的触须,最后在他微张的嘴唇上落下一吻。
“梅根他们三个从火星回来的时候、我把第一次买的衣服送给你的时候、同学会那晚你来见我的时候、以及我生病那天你抱怨我们变得疏远了的时候……我总是想着,在这种时机,我是不是应该像你叫我‘小飞鱼’一样,亲近你、安慰你?但我不知道啊,如何才能像你们那样自然地讲出那种甜蜜又柔软的话呢?明明我有着那么多浓烈的想要传达给你的心情——”
我隐约意识到,如果不抓住现在的机会,下次再鼓起勇气开口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我一直想让你明白——你就是我之所以下定决心正面漂移女,夺回堂堂正正站在小队里的机会的最直接原因。我可以不介意漂移女顶替了我去做漂移少女,我可以不介意她代我在家里照顾我的爸爸妈妈,我甚至很高兴她帮我完成了学校的学业,毕竟她在自己的世界也曾承担过与这些一模一样的责任。但是,唯独有一件事她无论如何也不能代劳——我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男孩子,只能由我自己去爱护。”
今天之前,我的脑海里盘旋着无数的疑问。我仍在妒忌吗?仍在懊悔吗?又或者在担心自己比不上梅根?担心自己对拉甘来说不够优秀?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拉甘与梅根曾交往又怎么样。他和漂移女之间的相处很不愉快又怎么样。我们的生长环境有垂直三千六百米的差异又怎么样。我缺席的那五年人生造成的遗憾如今已经无法重来了。直到现在,除了在意梅根之外,我还是会在意自己虚长三岁的年龄、不够成熟的心智、以及对亚特兰蒂斯的无所甚知。不过那又怎么样。我想要成为随时都能支撑拉甘的人,想任由他对我撒娇,想拥有紧紧抱住他、抚摸他眉眼和鳍须、亲吻他耳尖和脸颊的权利。他战斗的样子、休憩的样子、得胜的样子、失意的样子、他的笑容、他的怒火、他的泪水,我全都想收入眼中。
“我也问过自己很多次,为什么我会喜欢上你。我是在母性泛滥吗?是在通过你寄托希望自己重新在小队里派上用场的心愿吗?还是说,我是在你身上弥补那个过去的自己?我还没有彻底想明白。或许,我在未来会感到后悔的,后悔于自己在某个时刻某个地点没有做得更好,就像我现在正后悔自己当年没有多拥抱过几回那个年少细瘦的你一样。但有一件事我很确信,如果我都还没表露过一次自己的心意,就失去了与你在一起的机会,我百分之百会后悔的——是那种足以让我想要倒转时间把人生重来一遍的后悔。”
“我会努力不让你后悔的。”或许是我的比喻太过于漂移女了,拉甘急忙打断了我,说道。“与你的结合让我有了更多害怕的东西——虽然很遥远,但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我以后会有自己的后代吗?我甚至想不出一个地方能让自己的孩子不受到任何非议地长大,所以我还有好多想要改变的事物,不只是在小队里做义警,我还想让亚特兰蒂斯的情况变得更好。未来我可能会将自己的时间多拨回亚特兰蒂斯一点,但我会努力让自己成为值得你骄傲、能够得到你父母承认的伴侣。”
“无论你去往哪里,我都支持你继续战斗下去。我也会努力让自己在另外的意义上变得更强大,在陆地上打拼出一个属于我们的家。你可以永远把我身边当做一个可以回归的地方,因为我……”
我顿了一下,弯下腰,与拉甘额头相抵。
“听到你用中文说‘喜欢’的时候,我最容易感到害羞,因为那是我的母语,我最能与这话语产生共鸣。虽然对你来说,听到亚特兰蒂斯语才最容易受到触动,但有的话我一定要用母语来讲,才能真正表达出我的感情——”
直视着拉甘的双眼,我清晰地念出了那几个字。
“——我爱着你。”
拉甘愣了几秒,缓慢而坚定地用他的母语讲出了一句话,与之前几次调笑时用着类似的单词,我通过语调和新添的主语辨别出这句话的含义,确定他有成功接收到我的告白了。
同样的告白后,拉甘近乎抽泣地喘息一声,把我拉倒在床上。与以往他环住我的拥抱不同,这次他将自己蜷在了我的怀里,仿佛回到了能够称之为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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