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都很安静,喧闹被隔绝在远处,听起来朦朦胧胧的不太分明。
雪松薇和钟却简单地交谈着,了解各自的近况,五隐跟在后面,认真地吃着东西。
再没有比这更惬意的时候了。
靠近高楼时,这份闲适里插入了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不准进就是不准进。”
鸿陵紫叉着腰挡在剑阁之前,堵着穆知述三人,刑回站在一旁给她助威,两方人马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吃饭了。”因他们堵在剑阁门口,雪松薇便把食盒放在了旁边,招呼几人吃饭。
刑回已经闻见了肉味,顿时有些躁动,他陪着五隐吃素吃了好些年,嘴里淡得很,他能恢复成如今的样子,除了雪松薇的药,估计还有这一桩原因在。
五隐一脚踢开剑阁的门,朝里头道:“吃饭。”
里头一阵安静,像是没人一样,五隐又道:“有肉。”
不过片刻便听得剑阁里噼里啪啦地慌乱,紧接着猛地蹿了个人影出来,吓得凤潇潇赶忙将那少年挡在身后。
五隐朝那少年抬了抬下巴,叫他自己进去看,穆知述和凤潇潇也一同进去了。
外头清净下来,九莲子和温执也被叫了起来,众人围坐在地上,吃着久违的荤腥,甚是满足。
“钟公子来了。”
钟却细细看了一会儿,才发觉这个头发杂乱胡子满脸的人乃是尹成墨。
“尹兄,好久不见。”
尹成墨不止长得粗犷了很多,连吃饭也是一样的粗犷,和当初那个稍显文质彬彬的江湖书生大有不同。
尹成墨敏锐地抓到了钟却的疑惑,指着剑阁诉苦道:“你等会进去瞧瞧,就知道我怎么变成这副沧桑模样了。”
这顿饭吃得众人通体舒畅,什么也没剩下,雪松薇赶紧收了碗筷,她得去前头给温灵鹊帮忙,这一早上都只有她一个人支应,再不去,她该来这里抓人了。
温执也站起来,要和雪松薇一道去,雪松薇顺手抓了九莲子和鸿陵紫走。
钟却难得来,且今日这样大的场面,此地离不得五隐,便留他们在这里说话。
尹成墨吃完饭就蹿回剑阁里去了,他没有领会到雪松薇的良苦用心,抓着钟却去给他帮忙。
钟却挣脱不得,只得从了,一进剑阁也惊了。
虽则他们往来信件上也曾提过这些剑,可亲眼见了,更觉震撼。
剑阁正中间放置着一个偌大的书案,上头放满了书册,都是尹成墨一笔一笔写就的。
先头进来的三人分散在各处观摩,尹成墨也不管他们,五隐既放人进来,想必也是心里有数,他只管做好他自己的事就行了。
“此处上下两层,地面之上为无主之剑,只要在江湖大会上得了名次,便可在此处选一把剑。地面之下乃是有主之剑,只是这些剑的主人都已经死在了雾山,而今或有其后人或传人,只要能战胜守门之人,便可取回剑去。”
“守门人?”钟却问,“是阿武?”
“怎么可能?若是她,这地下的剑是一把都取不走了。”尹成墨摇头,“是莲子与温执,他二人如今也算小有所成,三十岁以下能打得过他俩其中之一的已是少见。”
那少年忽而问:“参加江湖大会,不能超过三十?”
尹成墨一边提笔一边回答:“倒不是,只有要进剑阁武库的,才有此限制。便是进了此两处,也不能拿了东西走,须得在九溪山庄修习个十年八年的,待过了考验才能拿着东西离开。”
少年又问:“这是为何?”
尹成墨道:“岂不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些年轻一辈若是得了功法宝剑就离开九溪山庄,谁知道会在外头遇上什么事,总要有自保之力才成,不然咱们这一场大会不是盛事而是祸事了。”
那少年暗自沉思一会儿,便从楼上下来,同钟却道:“老师,我可否去对面看看?”
恰五隐进来听见这一句,便问钟却:“这是你徒弟?”
钟却连忙道:“算不上,不过是给……公子启蒙罢了。”
五隐道:“小皇帝嘛,我知道。”
钟却要来捂她的嘴,又和小皇帝告罪,那少年道:“无妨。”
五隐便道:“既是你的徒弟,我便送他一件礼物,你带着他挑便是。”
钟却朝着五隐一揖:“多谢阿武。”
“刑回,给他们开门。”刑回露出个脑袋点点头,朝钟却招招手,叫他们跟着来。
只穆知述和凤潇潇却都被拦住,五隐冷声道:“有我在,死不了。”
两人又不敢和五隐硬来,那少年便道:“我自同老师过去看看,你们在此处转转。”
凤潇潇笑道:“几年不见,脾气见长。”
五隐没回应,越发显得脾气大,穆知述冷哼一声,扭头继续看剑去了。
凤潇潇又道:“地面以下,能否去瞧瞧?”
“你去就是。”
凤潇潇便往下去了,五隐走到尹成墨跟前,发觉他光捏着笔不写字,道:“发什么呆?”
尹成墨恍然回神,满脸犹疑:“那人——是皇帝?”他声音到后头小得几不可闻,待得了五隐肯定的答复后,不由急起来:“了不得了,这可得快些告诉温庄主才是,这要是从前的事再来上一回,这个武林可就要彻底废了。”
“她知道。”五隐不慌不忙,“若非她同意,山门处不会放人上来。”
尹成墨又坐下来,满脑子官司,“这是怎么说?”
“这事你别问我,我不耐烦想那些,你做好自己的事就得了,旁的别管。”
尹成墨有些抱怨:“那钟公子也是,带着这么个人物来也不说,咱们若是哪里不注意得罪了这尊大佛,可没有好果子吃。”
说完发觉五隐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立时收了声,连忙埋头奋笔疾书。
五隐看了眼什么都听见了却装作没听见的穆知述,放心地把尹成墨和这两人放在一块,径自往上走去了。
她穿过飞桥,站在武库顶上的阁楼里,她得在这里守上些时日,温灵鹊特地留了最上边一层给他们休息用。
此处最高,往下望去,还能看见大广场上正热闹着的江湖大会。
钟却带着小皇帝进了武库,让他自己去看,而后便又去寻五隐了。
“听温姐姐说,朝廷中人也可参加江湖大会,也能在九溪山庄习武。”
“嗯。”五隐道,“她心眼多着呢,反正她如今也大好了,就随她去。”
钟却同她站在一处,道:“如此,雾山也算是以另一种方式永远地活着了。”
五隐笑了,道:“眼下看,的确是这样的,可谁又知道十年后,百年后又是怎样的光景?雾山原本也是好的,只是后来改变的东西太多了,才变得不好。”
她又问:“你何时走?”
钟却一怔:“你这就赶我走了?”
“不是。”五隐道,“若来得及,就吃顿酒再走。松薇要下山行医,打算先走走看看再决定在何处开医馆,而我须得在这里守上一段时间,温灵鹊要给松薇践行,而今她正忙着,要等到大会结束才行。”
“好。”钟却一口答应,“陛下今日便要走,届时我同他告个假,让他们先回去便是。”
钟却从怀中取出一串莹白色的珠串递给五隐,五隐接了,问他:“这是做什么?”
“第一眼见它的时候,就觉得该带在你手上。”
五隐撸起袖子来看,温灵鹊也给她带了镯子,她将左手上的镯子取下来一股脑带在右手上,又将钟却给的玉串带在左手上,朝钟却转了转手,收下了。
小皇帝最后挑了一本医谱离开,走时将自己的佩剑留下了。
又提醒钟却:“待此间事毕,老师还是要早些回来,朕尚需老师解惑授业。”
钟却躬身送他离开,他是要回去的。
尹成墨捧着天子剑,一阵头疼。
这剑该算是有主之剑,可若放在地面之下,难保不是大不敬。
可这剑若放在地面之上,若被哪个不长眼的拿了,一顶谋逆作乱的帽子扣下来,大家都得完蛋。
温灵鹊得知了也没多说什么,只叫尹成墨将最高处那一层腾出来,只放这一把剑就是,明明白白地供起来,若有不长眼的,早早制止了便是。
江湖大会前前后后热闹了有一旬左右,温灵鹊现在一听见庄主盟主之类的声音脑袋就一阵阵嗡嗡响,好似又有一堆事等着她去解决。
眼下只等着把今年排名最前的十人送进剑阁武库,她便能好好喘一口气了。
此时想起雾山上那段清静来,只觉得那实在是神仙日子,待诸事平顺,她必要去雾山躲上一躲。
这十人一字排开,各自手持武器攻向五隐。
这是温灵鹊给安排的开门仪式,让五隐给这群武林里的年轻翘楚好好上一课,好叫他们受些挫败,今后能静下心来在此处修习,免得他们以为自己在江湖大会上胜出,便天下无敌了。
五隐得了温灵鹊的交待,下手毫不留情,只一剑便败这十人。
而后她道:“剑者,正也,望尔等在此潜心修习,持剑修心,莫辱前人之功,莫误后人之性。”
众人俯首受教,皆道:“谨遵剑主教诲。”
等这十人进了剑阁,门一关,温灵鹊便挥挥袖子,“好了好了,都结束了,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这些日子都别来烦我。”
然后不等众人回应,便朝五隐伸手道:“阿武,快些带我上去。”
五隐伸手一揽,在方柏霓的呼叫声中带着温灵鹊一直飞到了顶楼之上,将人放下了才反应过来,这人身子骨都养好了,明明可以自己上来的,却非要她抱。
温灵鹊笑盈盈地朝底下招招手,叫雪松薇他们上来。
方柏霓无可奈何地招呼着其他人离开了,剩下雪松薇几个,温执拉了钟却,雪松薇和九莲子携起邢回,鸿陵紫自个爬了上去。
八人各自落座,执酒对饮。
相聚分离不过寻常,他们相识,他们相知,他们一起喝过很多酒,将来还会一起喝更多的酒。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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