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咸鱼第76天】

    第三集的第一场戏,剧情的梗概是,阙幽涟与镇远将军韩忠实的合作,走向了破裂的关系,韩忠实性本淫,倾慕阙幽涟久矣,要求阙幽涟嫁给他,他才会用兵权庇护宗门无忧。

    阙幽涟心中装着天下人,知晓韩忠实有了侵占她、统领太玄宗的野心,她遂投其之雅好,诓骗宗门里豢养有一千岁东海鲛,可送给将军,一来可狎玩,二来食之可长生不老。韩忠实自然而然是同意了。

    编剧许岸写至此处,剧情线深深卡住。

    在深夜的研讨会上,她拿了两张飞页给赵右桉,“赵导,接下来的内景戏,我写了两个版本,一个阙幽涟版本,一个花无焚版本,核心剧情,都是在水下跳鲛人舞,祸乱军心,杀死韩忠实,夺得兵权虎符。我很纠结,不知这段剧情该给颜老师,还是给小禹。”

    赵右桉拿起了两张飞页,先看阙幽涟版本。

    阙幽涟伪装成鲛人,藏于水箱之中,当镇远将军前来观赏之时,她急中生智,以一支鲛人舞取悦了韩忠实,然后完成一回漂亮反杀。阙幽涟历经这件事,在心性上可以获得很大的成长与磨砺,人物的剧情线也会益加丰满。

    再看花无焚版本。

    花无焚在漠野收到了风声,获悉阙幽涟打算吞并将军府,取到虎符,一同对付魔教,武林四大宗门与十万禁军一旦结合,势将对她独霸天下的权谋极大不利。花无焚遂是来了一出偷梁换柱,将伪装成鲛人的阙幽涟心腹,替换成了自己。

    花无焚终其一生,几乎都在仇恨杀戮之中度过,如果安排了这一场戏,则会更加强化她擅媚喋血的人物个性,同时,也能为她今后在赵宥叙面前掉马甲,做了个伏笔与铺垫。

    阙幽涟版本与花无焚版本,都各有各的优势,赵右桉虽然是导演,看了以后,也陷入与许岸同样的纠结与踌躇。

    赵右桉对许岸道:“你先去跟她们传达一下,后天试一下戏。”

    翌日,颜易霖和辛禹两人,都收到了各自的飞页。

    颜易霖是早就知情的,颇有斗志。

    全网都知道,她早期名声大噪,是凭借自己脱星的身份,一脱成名,但只有骨灰级粉丝才知晓,她原本是跳古典舞发家的。

    颜易霖从四岁就开始习舞了,天资超群,十二岁那一年,母亲带着她去中影舞蹈学院附中,参加入学筛选考试。中影舞蹈学院在舞蹈生眼中,来历相当于『清华北大』之于高考生的存在。每年的招生考试,会有数十万的考生报名,但录取概率低得可怜,几十万人里,录取的人数,不超过万分之一,当年,颜易霖就是以全校第二的名次脱颖而出,考入舞蹈学院。

    再后来,她顺利升入中影,成为北鸢门派的尖端人物,代表着当届最无可匹敌的水平,大家都演戏好,可颜易霖不仅演得了好戏,跳舞也绝伦,常年的练舞,养就了她雍华荣贵的气质,又仙又灵,在大三那一年,她在含金量极高的红莲奖比赛之中,获得了最高荣誉的奖项。

    可以说,天赋,努力,颜易霖都不缺,虽然毕业后离开古典舞圈,转战去了演艺圈拍戏,可她身上的舞蹈底子还在,这就拓宽了她的戏路,演重要的舞戏从不用替身。

    寻常人耗费十分的气力去学一支舞,她只消耗六分的力,各种高难度的舞蹈动作,她都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完美演绎出来,她相信,试戏那一日,是自己挑大梁的绝对主场。

    第三日,第三集第一场戏要开拍了,著名的编舞师兼舞蹈家,付斐来到了片场,全剧组的人都热忱欢迎她的到来。

    付斐的五官生长得很优越,集柔美与英气于一体,穿着清凉的薄荷绿薄纱中袖外套,斜露肩黑色打底t恤,西装短裤之下两条笔挺端丽的长腿,衣裾从风,碧袖交横,仪姿和体态如游龙,远远看去,就如天仙下凡了一样。

    最激动的人就属沈京延,话里话外都不离一声『老婆』,齁甜死人不偿命,付斐笑着把他推开:“你拍戏去,别来烦我,我今天是个舞蹈老师,要教易霖和小禹跳《魅生》。”

    《魅生》是付斐为鲛人舞所钦定的名字,鲛人一族,虽然只出现于神话传说里,可诸多野史里都有记载,鲛族善舞,舞姿似水似火,一舞倾城,魅惑众生。

    《魅生》脱胎于华国古典舞,既糅合了唐宋的『乐舞』,也有汉魏的『舞戏』,舞姿刚柔并济,每一式肢体动作,有山之巍峨壮美,也有水之柔情妖冶,因舞姿动作复杂多变,技术难度很高,并且运动幅度很大,加之要在水下演绎,《魅生》的难度系数,就是不一般的高。

    上午,付斐就在南厢院的天井下,教授颜易霖和辛禹跳这一段《魅生》,练舞需要极为专注和安谧的环境,所以禁止任何人围观打扰。

    颜易霖踌躇满志,在高杠拉伸几下,做了连续七个朝天蹬和一字马,旧日跳古典舞的感觉就完全回来了,她的柔韧度和平衡度都很好,学得也飞快,不到半小时,就将舞蹈全学下来。

    付斐眸露钦赏之色,让她整一支舞跳一回。

    颜易霖跳舞的时候,辛禹就在一旁边做拉伸,两条腿平抻成了一条笔直的水平线,身上现出了娇媚的蝴蝶骨,一边静静观摩。

    她本是鲛族,现在看着旁人,跳她种族专属的舞蹈,感觉就非常奇妙。

    颜易霖跳完了一回《魅生》,不论是原地飞速旋转,高速奔步起跳,亦或是倒挂钩各类动作,都利落流畅,节奏和舞姿堪称完美。

    付斐满意地点了点头:“易霖,当初你就真不该转行,要是你当初坚持跳下来的话,现在肯定是国家队的台柱子。”

    颜易霖擦了擦额庭处的薄汗,听了这番话,非常受用,连日淤积起来的沉郁之气,消除了不少,谦逊地说了声『不敢当』。

    她睥睨了辛禹一眼,笑意盈盈,口吻充满了优越感:“小禹,你别光顾着看我跳,这种古典舞,光看是不够的,看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你还得亲自打开肢体,去苦练、去勤学。不过,你是新人,刚开始可能也跳得不怎么样,但慢慢去学的话,造相至少也不会太难看。”

    她了解辛禹的底子,这位后生毫无舞蹈基础,想要驾驭《魅生》,简直是难如上青天,可能苦练上一整天,都只练会一套虚架子和假把式。

    哼,想跟她争戏份?还真是不自量力。

    付斐虽然知道辛禹没有舞蹈基础,但她看到少女可以轻松劈一字马、做朝天蹬,就不由觉得她是有潜力的苗子,加之付斐是《风起梦梁》剧粉,很喜欢花无焚这个角色,对辛禹的印象本就很不错,倒觉得她不太可能像颜易霖所说得那么平庸无奇。

    颜易霖坐在高杠上喝水休息,付斐把辛禹叫了中庭空地上。

    今日辛禹穿着烟蓝色修腰的短t,搭配简练干爽的黑色短裤,极薄的练舞服,轻柔如水的贴于她身体上,白颈,细腰,瘦腿,静静地拄在原地,步态十分优雅,像是在江南朦烟气流里游动的一条鱼,遗世而独立,风吹拂在她额前的发丝上,俨似一排齐匝匝摆荡的流苏。

    付斐觉得她的气质是上佳的,教授舞蹈动作之时,发现她可以对各式动作都流畅自如地演绎下来,有些出乎意料,不由好奇发问:“以前学过舞吗?”

    辛禹回溯了一下原书,原主没有舞蹈基础,本想说没有,但又思及自己可以轻松演绎高难度动作,若是没有底子的话,也根本说不过去,遂是仔细斟酌了一下,道:“以前在学校舞蹈课上学过一些,但出来拍戏后,就没再学了。”

    付斐露出一抹惋惜的神色,又让辛禹将整体舞蹈演绎一回,少女庭院中心飞速旋转,素衣簌簌曼舞,光线一格格在她发梢、腰窝、腿肘处漫游,细瘦秾纤的身量成了行云流水,每一个肢体动作,刻印在了观者的心上。

    庭院里,一时之间,成了天地间一个寂寞的静止。

    颜易霖面容凝重,怔忪地将水壶放了下来,辛禹跳得一点都不差,甚至还有些惊为天人的美感,这让颜易霖心中暂时安置下去的危机感,重新骤现了出来。

    她已经下定决心要赢过她,这一支《魅生》鲛人舞,这一场戏,不论如何,她都必须争取到!

    颜易霖垂眸思忖了一下,辛禹虽然跳得好,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讲,她是有上限的,只能在付斐圈定的难度范畴内,做到最好,但难有突破,毕竟,她没有编舞的基本功。而颜易霖自己,则有编舞的深厚功底,倒不如,在届时跳舞的时候,再多添几个高难度的肢体动作,这些动作,对她而言是锦上添花,足够漂亮又招人眼球,但对于辛禹而言,她纵使要模仿,在极短的时间,没有训练的经验,根本抵达不了那种人舞合一的境界。

    颜易霖在心中过了几个旧年学过的舞蹈动作,确信了下来,又恢复了初时胸有成竹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场记拿着打板行来,喊两人去试戏。

    颜易霖拿白色毛巾擦一下汗,先行离开。

    辛禹也准备拾掇一下,只听付斐道:“你跳得不会比易霖逊色,不过,她是你的前辈,在舞蹈上的造诣,注定是出色许多的。你一招一式,都跳得很不错,我希望你待会儿下水的时候,不要有心理压力,也不要有什么负担,尽力而为就好。”

    日光轻轻犁过辛禹的面容,她淡淡笑开了去:“谢谢付老师关照,我会量力而行的。”

    在前世,跳舞是鲛族与生俱来的本领,跟喝水吃饭一样稀疏平常,各种舞蹈动作,她都在吃奶的年纪开始学起,为了臻至完美,身体上不免有些伤口,但因为跳得比较出众,她成了鲛族的金字招牌,不论是祭祀、典庆,还是在皈依入九皇子麾下之时,她都未曾疏于练习。万年前的看家本事,放到今朝,看到颜易霖她们的舞蹈,更像是祖师爷看萌新子弟,心情非常奥妙。

    美术师和置景组将军府的景搭建完备,府邸的气派显得澎湃闳阔,修饰装潢奢靡,天井中央的空地之上,置放着一个五米高的巨型透明玻璃长方水箱,这个水箱是道具组费了不少气力,才连夜赶制好的,水箱里注满了澄澈的水,波光粼粼,煞是幽幻好看。

    水箱里的十个机位,安排了拍摄人员、摄像头和布光灯,设备重达整整十五公斤,如果演员要行将下水的话,那么将被八根渔丝吊住身体,缓缓沉入水中。

    专业的潜水教练也来了,仔细教授了两人一些潜入水中时要注意的事项,诸如如何调理腹肺,将闭气时间维持在四十秒到五十秒之间,如何让眼睛尽快适应水下环境,等等。

    辛禹看了一眼露天水缸,体积并不到波斯湾水族箱的十分之一,她前几日经历了那样高强度的拍摄,现在重新来拍这样程度的水下戏,忽然觉得会很轻松。

    颜易霖换好了一身黛青水衫披帛,在助理和妆造师的簇拥之下,款款地出来,一霎地,全场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众人都很膜拜仰赖。

    “颜老师像是国家队下凡了一样,好期待她的鲛人舞!”

    “颜姐真的是从壁画里游出来的鲛人,让我想到了一首诗,『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其实,我感觉禹禹姐也不会很逊色,两人都是神仙打架,今天的戏很有看头!”

    “易霖姐以前是舞蹈学院出身的,绝对的实力派,但小禹是学表演的,论舞蹈造诣,讲真,到底能不能拼不过易霖姐,有点点悬噢。”

    饰演韩忠实将军的男配,以及其他反派喽喽的群演,各就各位,道具组和置景组也打好了光,拉上了遮阳的黑色幕布,营造出无瑕夜色的暗昧氛围,干冰机开始运作,在黑幕之下喷薄而出。

    辛禹搬了一张小马扎,坐到了摄影机近前,先观摩颜易霖怎么演绎水下舞蹈的戏。

    颜易霖以为辛禹来挑衅她的,遂是高昂着下颔,轻笑道:“是来向我抄作业的么?放心好了,这场水下舞蹈的戏,一定是我担纲大梁,你就是来衬托我的。”

    辛禹根本不受对方的虚张声势,略略扬起了嘴唇,笑了笑:“那我拭目以待颜老师的精彩演绎。”

    自古以来,皆是王不见王,颜易霖对辛禹撂下了狠话,剧组的气氛悄然变得紧张。

    两人引起戏份争议的事情,很快传遍了剧组内外。

    沈京延和鹿潇还有一些配角演员,也好奇地来观摩两人演戏。

    沈京延煮了一碗解暑的绿豆粥给付斐,且问:“老婆,你给小禹和易霖授课,对谁有把握些?”

    付斐吃了一口,摇摇头笑着:“两人都很厉害,各有千秋,易霖的舞蹈很有力量感,特别稳,小禹的舞蹈上善若水,骨子却有坚执与骨魄。两个人在陆地上跳得好,难分伯仲,在水下失重的环境,到底能演绎得怎么样,那又另当别论,一切得看她们之间的造化。”

    沈京延就着她吃过的勺子舀了一勺,渡入口中,含糊地说了声:“我还挺看好小禹的,她是一个一直能带来惊喜的人。”

    沈京延看好辛禹,但近旁的鹿潇倒是不这般认为。

    知道今天辛禹和颜易霖将有一场试戏,为了打压辛禹,她事先联系了几位娱记过来探班,她对对方说:“今日颜易霖拍水下鲛人舞,辛禹要饰演舞替,待会儿辛禹下水的时候,你们多拍点照片,写点她给颜易霖衬作绿叶的通稿。”

    那几位娱记起先有些惊讶,看到了鹿潇给的钱特别多,也就接下了这个活儿,眼下,娱记们都在片场外暗自蹲点着。

    赵右桉喊了一声『action』,场记开始打板。

    颜易霖暗自咬牙,很不爽辛禹那番云淡风轻的样子,原有的一腔优越感有些凋萎,她倨傲地冷哼了一声,转身走朝着水箱走去。

    她须给辛禹一些颜色瞧瞧。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颜易霖就这般下水了。

    沉到了水深五米的地方,摄影师潜游了过来,将摄像头对准了她,等水箱外的群演走了一遍过场后,颜易霖开始跳第一段舞。

    静寂的水里,渐渐响起了大鼓、阮笙和琵琶相继奏拨的交缠声响,于八方的细微之处,飞羽流商的五音渐次溅跃起,颜易霖身上的纱衣邈邈娥娥,数秒的酝酿,她开始舒展了纤细的肢体,在水中曼妙起舞。

    古乐之声,成了细密紧致的节奏,她的动作,也愈发潦烈,上空腾翻、斜上腾跃、拗腰旋飞,一系列高雅的动作连踵成烟云水墨,颇具古意与雅意,水乳交融,如一尾扶摇直上的青鲤。

    一舞跳毕,颜易霖出了水面,滴答了一声,那一水儿的舞姿,渗透浮荡在所有人的心上。

    全场人的呼吸也随之吊了起来。

    “不愧是舞蹈世家出身的,能考入舞蹈学院的北鸢才女,这等实力真是太厉害了。”

    “又仙又灵又美又飒,从此绝世舞姬,都有了脸啊!”

    “我全程录屏了都,真的想发圈,吹爆《魅生》!可惜这是紧要的物料,不能泄露,唉!”

    “怎么办,我现在都替禹禹姐捏了一把汗了,颜老师太强了。”

    辛禹演戏好,武打戏好,但众人都没有见识过她跳舞的具体风貌,一位非专业出身、基础单薄的新人,单挑颜易霖这类有十多年舞龄的古典舞大神,多少有些蚍蜉撼树的苍白感。

    不过,辛禹打从进入剧组以来,一直都在颠覆众人对她的刻板印象,她一举一动,都是可以成为所有人的焦点,不少看客当中,还是有一小撮看好她的人。

    辛禹先去跟着小叶添妆换装,十分钟后,自化妆室内蹑足行出,在场所有人的视线,一律齐齐胶在了少女身上。

    午后的光很轻薄,黑檐之下堆砌了些淡金残晕,辛禹一身淡柔的翡蓝鲛纱,螓首之后簪着一枝槐花,墨发如绸缎熨帖垂落肩侧,她的眸色很浅,与烟渚水波熔在了一起,眼尾描匀了幽幻的水纹,瞳心敛起之时,畴昔淡和的神色消失了,冷白的脸上,多了不同于往日的娇魅与生动,这样的她,看起来格外陌生,又弥足勾缠人。

    很多人都吸了一口冷寒之气,心脏剧烈怦然,竟然有些不敢认。

    少女若魅若妖,真不似凡间中人,一言一行都有了鲛的气象,一颦一笑曳动在大家的心坎,纵使是胸有成竹的颜易霖,看到辛禹的妆造,也是显然怔了一怔。

    辛禹不仅是妆造神似,就连气场、气质、仪姿,都像是完美还原出来的。

    虽然众人没亲眼目睹过鲛的真容,但一看辛禹,就觉得,鲛族的庐山真面目,大概就是她这般模样的吧,仙人之姿,足以令世人为之神魂颠倒。

    辛禹淡淡摒了一口气,工作人员要为她系上固定的鱼线,她轻轻摇头,婉拒了。

    “她居然在完全真空失重的环境里跳《魅生》!”

    一时之间,不论是主创人员,还是主演人员,俱是震颤住了,全剧组的视线,聚拢在了她身上。

    付斐脸上添了一份钦佩之意。

    她想起来,辛禹说会量力而行,她不需要鱼线的加持,舞蹈的难度就大大提升,还是在水下这样一个零重力的环境里,更是难上加难。

    大家惊愕的同时,又纷纷好奇起来,辛禹在完全失重的水下环境里,跳舞,会跳成什么样?

    要跟古典舞大神颜易霖正式battle了,大家都很兴奋!

    赵右桉倒有些担心:“小禹,你确信不需要任何吊线吗?”

    辛禹立在了水箱上,可能真正是进入戏的状态里,她的面容比畴昔要冷肃漠然一些,眸底的媚是勾人的,但容色上没有什么表情。

    她淡淡嗯着,笑了一声。

    赵右桉被她的笑晃了晃眼睛,这份笑,很触动人,也有莫能言喻的底气,仿佛进入了绝对领域才有的力量与气魄,她单单站在那里,就是一副诗意至极的画,身后是烟澜和雾霭。

    赵右桉坐在大监前,进入开拍。

    韩忠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昏聩将军,今夜下属们前来禀复,说是阙幽涟将那个东海神物,运送至了庭院里,供他赏玩,以聊表太玄宗的诚意。

    韩忠实心神一动,拿起竹签剔了剔牙,淬了一口,冷笑:“幽涟那个小妮子,脑子里打着什么算盘,当老子不懂么?送个鲛人过来,大抵是她的缓兵之计罢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个鲛人,怕是有诈。”

    下属们面面相觑,不敢妄言,见大将军撑起大腹便便的身体,好生拾掇了一番,他们遽地排成两列阵队,为首两人躬自引他前去院中相看。

    将军府今夜无风也无月,四合院里的廊檐之下,盛开着湿漉的夹竹桃,斗拱上挂着整齐的长明灯,韩忠实借住着橘黄的光影看过去,赶巧看到了庭院里的巨大水箱。

    水箱两侧,是捧桐灯肃立的青衣侍奴,她们的暗影被水光拉得漫长,如一丛整齐的剑戟,亦一如俯拜的子民。

    波纹稀碎,水声粼粼,隔着一片浓稠如血的墨蓝里,他看到尽头蛰伏着一抹曳动的影子,是一只少女鲛,她如被弃置了的家宠,在水箱的角落里静静待着,沉默着,侧影寥落,看不清眉眼。

    她着织雾质地的纱裙,发丝散开摆动,似是春夜里的芦苇荡。

    韩忠实眯着的眼睛慢慢睁开了,呼吸变得粗灼,下属说:“这个贱畜是蛮听话的,只消韩大人您吩咐一声,她就能给你躬自跳上一舞,鲛族的舞,据闻可比那前朝的贵妃西施,还要媚上几分。”

    韩忠实眸露贪婪的神色,馋涎的欲,几乎溢出了眉眼,咂了咂嘴道:“好!那便让她跳舞,给本将军洗洗眼睛!——”

    下属粗暴地用靴子,踹了一下水箱,提醒那个贱畜跳舞,以怡军心。

    花无焚缓缓阖开了眼,身子动弹了一下,由远而近,从深水域游走到了韩忠实的上方,直至这个时候,男人才姗姗看清了她的容貌,腰肢现出了凹陷下去的腰窝,如一条热滑的白蛇,每拗动一下,都是攀爬在他心尖上,水烟斜横,那一口檀唇,如匀了蔻丹,胭红得胜火,与她冷白的皮肤成了显明的互衬。

    韩忠实觉察到,鲛人冥冥之中,静悄悄眄了他一眼,轻笑了起来,笑色倾城,眉心落下雪一般的浪涌,似是有千言万语,要细细与君言说。

    “承蒙韩将军不弃,那奴家……可是要献丑了。”

    极深邃的地方,传了一阵幽远的玉箫与阮笙的碰撞声,乐声灯影里,少女端凝地游曳上空,人不动,细腰先动了,由慢到疾的变转腾挪,那披帛褶裙,在她几个变速的旋转之中,如浓青重翠的远山岫云,若卷若舒,若纵若驰。

    接着,叠加数个极高难度的左、右腾空翻,一路翻滚逆袭,红袖生香,绰约雅靡,众人的吐息都凝固了,这一系列的动作,将少女渲染得益发丰沛妖冶。

    隔着一重水岸,她朝着韩忠实流眄而去,这一眼,含着嗔,噙着娇笑,是翻云搅雨的袅袅春情,男人和身侧所有的下属,个个都呆滞了,面部赪红,心与神两样东西,教她顺势采撷了走。

    就连场外的剧组人员,赵右桉、许岸、沈京延等人,都未免心跳耳热,竟然生有前所未有的惊骇艳绝之感。

    华国的古典舞,舞蹈的美,极为注重写意与虚实结合,舞蹈里有鲛人轮廓的拟态,更要讲究一个『虚』,给予力量之美的同时,也要赋予若隐若现的空。

    这一点,辛禹把握得非常奥妙,她的收束驱驰之间,有鲛的灵动昳丽,开阔而疏朗,这构成了她舞蹈的古意,以这一层古意为基地,她往上更近一步,力量感之上,蔓延着虚空相生的留白,所有人在她的肢体看到了素心哀愁,看到了翩跹缱绻,看到了爱恨痴缠,看到了柔腻妥帖,诸种意象,无所不包,居然又无一是重复的。

    少女何止是会跳舞,简直都跳在了所有人的心巴上!

    一时间,所有引颈侧目的人,都想到了上善若水这个词,辛禹是水,以不变应万变,丰厚如海绵,在尾声之时,一派水到渠成的趋势,微颤的肩颈慢慢朝上仰着,身体的幅度舒卷到了极致,腰肢朝外屈拗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数个空翻之后,她在水域上方定格住了。

    一束柔韧长明的宫灯从水面上折射下来,覆照在了她周身,她身上的瓷白肌肤,成了寸金寸锦,冷白凛清的肤,与魅惑众生的舞蹈,极致地黏连碰撞,撞出了盛大的火树银花。

    少女渐缓地停住了动作,披帛从她鸦黑的鬓间滑落,与之同时,她侧过身,轻轻抬了眼眸,一个轻薄回视。

    回眸一笑百媚生,这天与云与山,万籁都黯然失了色。

    全剧组所有人都惊彻住了。

    这就是魅惑众生的鲛,一舞倾城,若是献祭给帝君,也勿怪君王从此不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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