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咸鱼第96天】
一家三口就这样安顿了下来,像是三个生活在不同时区的异乡人,生物钟的指针被扭到了同一个时间领域里,易南珂不知从哪里淘来了一个老旧的黑胶唱片机,还有很多复古的刻印碟片,每到清晨六点多,唱片机里总飘出沙哑深情的粤语苦歌,沧桑、缠绵又苍茫,叫人起床很有效。
高家的一日,就在旧人旧歌的唱腔里,寥落地开了个头,辛禹是起得最早的,在两个男丁无比稀烂的厨艺衬托之下,让她难得在一日三餐里,慢慢寻得了一些优越感,哪怕是纯粹煲一碗白粥,佐以豆腐乳,他们都会觉得很香。郝导批下来的伙食费很有限,只有寒碜的三刀水,她得精打细算,去楼下的超级市场采点一圈后,她把菜价都拍了个照。有个卖青椒的老板娘以为她是新妇,遂是热烈地推销青椒,说青椒最实惠经济,跟任何荤素都是百搭,非常入味。
辛禹问青椒可以做什么,老板娘就说,可以做青椒肉丝,放勺白糖,撒下中坝生抽,大火候,起锅快,炒出甜味提鲜,能让整盘肉丝咸甜适中,味道都上了个层次。
辛禹挨不过老板娘的盛情,买了些回去,当晚便试手,结果两个男丁各吃了三大碗米饭,一盘菜很快吃个精光,辛禹觉得自己厨艺也不算惊艳,但青椒提鲜的肉质,很是开胃,她自己也吃了不少。崔家佑夸赞青椒和猪肉组合在一起,简直是个racle,天作之合,让他感觉自己白吃多年的青椒,辛禹听后非常受用,没几天光顾一回老板娘的菜摊,一次炒一大锅,炒一次吃三天。
筒子楼坐落在市外五环,绝大半人家是赁租的工薪族,通勤量很大,辛禹发现他们厨房的排气窗基本上处于熄火状态,似乎好久没动厨过,有次听大堂保安说,年轻的上班族很多不用厨房,吩咐装修师傅把厨房打掉,装修成客厅的一部分。
对话的最后,辛禹总收到来自保安揣测又八卦的眼神,对方眼神很黏,黏住了一些不怀好意的流言蜚语,他问,“靓妹,你每天都好早起,是读什么学校啊?”
辛禹:“雅望中学。”
“那你好倆(厉害),高生跟你是乜嘢关系,你们都不同姓,应该不是兄妹吧?那乖仔都十岁了。”
辛禹蹙了蹙眉,感觉对方的话明显越界了,敛着眉眸,淡然地回敬:“这唔关你事。”
她的眼神很冷,冷意渗透在了空气和呼吸里,虽平稳淡寂,但让保安有些愕忪,讪讪地不言语,往后的一言一行有些收敛。
但这并不意味着揣测会就此停息,这就像是墙根里的喜阴植株,只要一掬光,一点水,一些舌根,就可以轻易破土而出的东西。
易南珂白天去外面跑单,辛禹负责辅教崔家佑,最初的那天,她先教他去搭乘电梯,她站在家门口里,看着他自己坐一回。
因为是自闭症患者的身份,崔家佑走起路来像个颤巍巍的小不倒翁,步速慢,这对他而言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有一位穿着精英套装的棕发女人,也在等电梯,辛禹认出她是对面1901的住户,姓丰。
丰小姐一边等,一边玩手机,神态线条冷然,这时候,电梯上头门楣处,突然发出黄色的幽光,电梯到了,棕发女人直接走了进去,站定,摁了一楼,崔家佑正对着电梯门口,摇摇晃晃地走着,还有五步路的时间,丰小姐眼神里透露出一丝明显的不耐,她什么都没做,只是木然地看着手机,等着电梯门阖上。
在崔家佑还有一步路的时候,电梯门已经到了关闭时间,门阖上的那一刹那,带出了一阵阴飕飕的冷风,摇摇晃晃的,劈头盖脸撞在了崔家佑脸上,身体离电梯门近在咫尺,他感受到了凛冽苍凉的风,还有最后一刻女人的眼神,嘲讽而冷漠,眸色冰冷如吐着芯子的蛇,渗透到小男孩的视域里,好像他是一个低人一等的低能儿。
崔家佑眼睁睁地看着电梯金属门在眼前阖上,全然没有料知到,自己会被拒绝在电梯之外。
走廊上的光线在轻微地晃荡着,好像是有万千的金粉蛾子在逡巡振翅,水泥铸就的电梯门旁边,飞速下行的红色数字,泛散出簇簇幽光,将近处窗外的日光,撕成了均匀的血色绸线,这不过是发生在一分钟里的事情,但对于辛禹而言,仿佛过得很冗长,她和崔家佑虽然身份是戏中人,都没有做入戏的准备。
崔家佑的脸,没在了电梯门前的黑暗里,身体浸在日光中,眼睛如寂夜里最后的烛光,被风剿灭了。
辛禹知道崔家佑很失落,但她现在不能走过去帮他,这是特殊身份所带给他的特殊体验,这种体验必须连贯,不能被贸然打断。
忽然之间,她真正明白了郝导布置秘密任务的用意,搭乘电梯,对于普通人而言,看起来是多么简单的事情,但却让一些人寸步难行。
第二次摁电梯,电梯似乎满人了,电梯门又很快地关上。
第三次摁电梯,终于等来了空的厢位,看到崔家佑终于成功搭乘进去,辛禹渐缓地舒了一口气。
不曾想,过了好一会儿,崔家佑买了两盒鲜牛奶上来,什么话都没说,罕见地沉默,没如往常一样,分享心得体会。
辛禹嗅出了一丝端倪,忙问:“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这一位十二岁的小男孩,径直走到她眼前,伸出手臂搂住她,脸深深抵在了她的腹部,隔着一层衣料,辛禹觉知到一阵温热的濡湿之意,慢慢地,从衣料的褶隙处漫延开来,淋淋漓漓,如春日的毛毛雨。
在长达三分钟的缄默之后,崔家佑才说:“住对楼的那个1702女士,她没有给我摁开键,平时南珂哥哥在的时候,她一定会给我摁的……我去711会经过保安亭和bus站,那里有很多这里的上班族,还有买菜的妈妈桑,大家都以为我听不懂或者听不到,就在那里议论,什么话都有,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说话,平时南珂哥哥带我出去时,他们都对我很和气,会让着我,但南珂哥哥不在了,感觉他们都变了个人,对我很讨厌……”
不知不觉,他的絮絮叨叨了一大堆。
辛禹伸出手,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发:“现在还会觉得这个角色扮演的游戏,很好玩吗?”
面对这一细致而柔软的瞬间,崔家佑剧烈的摇了摇头,绸红的鼻头翕动着,委屈巴拉地扁着嘴:“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太扎心了!我以前走到哪里,都是披星戴月的,大家都很喜欢我,我真的,真的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
“这一份感觉,是属于高晓宁小朋友的,刚刚你走入他的人生里,在没有任何保护伞的庇护之下,直白感受到了他可能会感受到的偏见与歧视,你如果觉得很扎心,而不是出于同情,说明你可以与他感同身受。”
崔家佑俊白的脸上,还滴答着咸湿的水渍:“可我刚刚看到,那个女士在看一个与山区儿童相关的募捐新闻,她还捐钱了。”
“知简行难,很多人面对的是屏幕,可以当个有爱心的圣人,面对现实的话,只能做个普通人了。”
崔家佑听得似懂非懂,整个人还是有些蔫蔫的,
辛禹也觉得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晚上的绘画任务实在做不下去,刚好易南珂下班回来,小男孩又诉了一遍苦。
易南珂对这件事容忍度为零,要给崔家佑撑腰,看着父子俩情绪都有些up,一副磨刀霍霍的样子,好像随时会去找人干架,辛禹一时有些忐忑:“你们打算怎么解决?”
易南珂:“百分之五十,诉之以武,百分之五十,晓之以理。”
辛禹没听明白,他并不跟她明说,只让她安心明天看好戏。
翌日,照旧的时间,照旧的电梯口,照旧的人,如千篇一律的作文开头。
辛禹今天特地跟舞团请了事假,晚点会过去,现在她站在了贴着倒福字的旧门前,目送父子俩走出去,一切仿佛带有高光滤镜,他们的衣服都很纯白干净,身影双双潇洒落拓,与那脏兮兮的斑驳墙面和走道,形成了鲜明的对衬,像是某个电影里的长镜头,多少有些壮士断腕一去兮不复返的壮阔。
丰小姐还是一身跟昨天没什么差别的铅笔套装,本来还是在冷漠的刷着手机,看到易南珂牵着崔家佑出来,麻冷的表情有一时松动,她的视线在易南珂身上停留了好几秒。
青年身量比例非常优越,那一张脸的五官也立体,面容峻烈而温沉,性子燎野,人笑起来,也有些痞,但又维持着年轻父亲特有的沉稳,这样的款式,是她在社交圈子里鲜少见到的,每天跟那些挨踢男处在一起,致使审美过疲乏的丰小姐,在见易南珂的时候,心往往都会多跳几下。
丰小姐不动声色拿出小化妆镜,精心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然后修剪出一个得体温雅的微笑:“高先生,这么早就送乖仔跑班?”
易南珂单手抄着兜,侧眸,淡淡寒暄了一下:“丰小姐也很早。”
丰小姐说:“你家乖仔不声不响的,好乖。”说着,想要去假模假式地摸他圆绒绒的脑袋,但崔家佑讷讷的一张脸上,露出了些许惊惧之色,头一偏,避开了。
易南珂将一切都纳入了眼底,无声弯了眼角,漫不经心揉摁着脖颈:“不好意思,晓宁表达爱憎有些直白,不过,他平常不会这样的。”
丰小姐的手扑了个空,悻悻地收回去,像是在撤回一条发错的消息一般,有些尴尬,只得捏紧了臂弯间的皮包,笑说:“你做爸爸的,平常带孩子一定很孤单吧?”
“也不会,晓宁可以跟姐姐一起玩。”
听这番话时,丰小姐下意识看了一眼对面的1702,适时瞥到了候在门口的辛禹,少女松松挽着墨发,身着很素,一件驼色毛呢开衫,下面是短绒裤,两条纤白如瓷的长腿,就这般浸泡在了羽绒般的空气里,明明是如此简单的衣服,但穿在她身上,却有了一种别样生动的高级感,眉眸轮廓很上相,仪态也特别好,站姿纤挑,静静地站在秋日光影里,不言,也不语,看着就格外动人。这明明是个未开化、纯素颜的学生妹,但看得丰小姐有些自惭,她是圆肩内扣,微微驼背,并且,感觉自己带全妆,都没对方那样好看。
不过,一想到那些流言,丰小姐的道德优越感却又回来了,她撇了撇眼神,问:“那一位是殷小姐咯?跟晓宁都不同姓,高先生跟殷小姐乜嘢关系?”
“这不是很明显么?”易南珂后背懒懒地抵在墙面上,深深看了当事人一眼,嗓音如石子儿贴着缓磨在砂面上,清晰有力,“我们同居关系。”
——噗。
辛禹素来的坦荡,此一刻戛然而止,她知道易南珂是个条直的人,但此时,人被这番话弄得有些发怔。
丰小姐大概也没料到青年会如此率直,一时不知该怎么接,卡顿了好久,掩嘴干笑一声,才生硬地续上了话,另起论题:“就算有两人带小孩,也会很孤单不是吗?听说拥有自闭症的症候者,一生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会跟人有什么情感交流,他根本不会说爹地妈咪我爱你,不懂回应,所以说,晓宁又哪里来的爱憎?”
她是在回应易南珂说的『晓宁表达爱憎有些直白』这一句话。
易南珂扯了扯削薄的唇角,“虽然网络报道上是这样说,但小孩们其实特别敏锐,任何人对他们做了什么事,他们都会记得清清楚楚的,辛小姐觉得呢?”
青年锋锐的眼底掠过笑意,但嗓音劲紧又淡冷,音线低沉,因是刚起不久,话音透着低低的倦哑,仿佛在雨色里淋过的蝶骨刀,教人有些惕凛。
丰小姐脸上挂起了蒙娜丽莎般的神秘笑意,笑意很浅,但不达眼底,她将散落在颊面的鬈发捋到耳屏后,牵强地附会了一句客套,许是心中攒着事儿,她没有主动说话,只盯着电梯上行的数字,『叮』一声,电梯门大开,里面站着一些穿着正装的上班族,面容模糊,哈欠声此起彼伏,人影憧憧,都低着头刷手机,没往门外瞅一眼。
易南珂让崔家佑先进,须臾,丰小姐也打算跟着进去,倏忽之间,一条温实强韧的胳膊拦在了电梯门口,让内部簌簌的空调冷气都为之震颤了一下,丰小姐有些猝不及防,费解地看着青年:“高先生?”
易南珂还是维持着单手揣兜的模样,吊儿郎当地挑了挑眉:“你是做出纳这一行的,对吗?出账之后一般都有回执单,你昨天对晓宁做了什么事,我今天就对你怎么做,也算是对你的回执。”
日头高升,廊道内外漂泊着金芒色的日影,有清洁员提着水桶从消防通道里走出来,正在清洗地板,空气弥漫着一股子消毒水的味道。
丰小姐皱眉,容色渐沉了下去,虽然不太明白他是怎么看出她真实职业的,毕竟彼此都未曾深入交流,但她再是装傻,此番也听出了刁难之意。
电梯里的人都发现了门口的动静,视线从屏幕面前抬了起来。
丰小姐脸色有些掩藏不住的灼色,抬腕了一下表,低声说:“高先生,麻烦你不要跟我讲笑了,我八点半要打卡,再不走,就赶不上早班的bus。”
只遗憾,易南珂根本不好糊弄,站直了修长的身体,冷淡扫了对方一眼,慢条斯理点了点头,开门见山:“行啊,你跟晓宁道歉,我就放你进去。”
“道歉?”丰小姐似是听到了一个有趣的joy,觉得很可笑,“平白无故地,我为什么要跟你儿子道歉?”
易南珂拖腔带调地啊了声,明白了她那负隅顽抗的心,“那我帮你回忆一下,你对他具体做了什么。”
他给崔家佑使了个眼色,崔家佑领命关了电梯,那些看戏的人无动于衷,以为是楼层业主的纠纷,谁也不想惹一身腥,电梯门阖上,大家的视线重新回归屏幕。
丰小姐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电梯门关上了,门缝带出的空调冷气似乎是一声嘲弄,肆无忌惮地撒泼在她身上,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要骂人,但从气场上而言,她明显逊色于易南珂太多,青年的眉眸锋锐冷沉,这一刻与平素的高先生完全不一样,笑色全无,漠冷至极,气质凛冽到了极致,这让气温似乎也骤降到了冰点,他朝着丰小姐走近一步,丰小姐困于他咄咄的威压,吓得忘记了表情管理,显得有些惶然,怂唧唧地说:“我是lady,你怎么这样对我?这样打击报复,真的很不正人君子。”
“你是承认自己做过了,对吗,一个成年人对一个小男孩这样作为,又比我对你这样做,高尚到哪里去?”易南珂回身,重新摁电梯键,嗓音冷淡,“我不希望再遇到这样的事情,如果再有下次,你对他做什么,我就对你做什么。”
“——反正,我从没说过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
丰小姐胸膛在剧烈地呼吸,妆容失了色,有些哑口无言,显然,她并非占理的那一方,心里隐隐发着虚,腿也被瘫软了。
又有一辆电梯打开,易南珂走进去,丰小姐没有跟进去,噤若寒蝉,一阵嚣张气焰被冷水尽数破灭,只剩下了徒然的狼狈。
从这一天开始,崔家佑乘电梯没再遭遇过这样的事情,可能丰小姐的遭遇也传到了这筒子楼其他人的耳朵了,大家也不敢多言多语,只觉得这位高先生强势,很不好惹。那位时常找辛禹搭讪的保安,也没再贸然找过她,大家多半是趋利避害之人,一方弱了,就会跟着欺压一下,但如果碰到了冷钉子,就会夹着尾巴做人。
充充实实地生活了一个礼拜后,辛禹、易南珂和崔家佑坐上了归途的专车,回到剧组,大家都有一种重获天日的感觉,郝导见一家三口都很在状态,忙拉着他们到提前准备好的摄影棚,拍了一套定妆剧照,先是拍摄单人的,再是拍摄各种重大场景的气氛图,准备明晚八点准时发。
摄影师kaven是前两天刚进组,先去雅望高中和拳击馆拍了一组主角的气氛硬照,再去特定的屋子里拍拍得简直爱不释手,说:“他们太投契了,尤其是小禹跟珂爷,碰撞出来的化学反应好强烈,我感觉出片的时候一定很惊艳。”
郝导和一众主创人员也去暗房盯成片,果然很有感觉,尤其是一张在阳台的场景图,辛禹穿着蓝色水手服和白袜,脖颈上缠着胸衣的蝴蝶系带,是那种很保守的学生样式,阳台之外天光是昏暝的黎明,东边是呼之欲出的曙光,西边是将褪未褪的残夜,下方是霓虹的招牌,少女站在残夜与黎明的分界线上,左边的衣褶是玄冰一般的幽蓝色泽,深邃黯淡,右边是燧石般炽烈的一掬辉光,从防护栏上穿过,过渡到了她拿着晾衣杆的掌心里。
易南珂穿着白色栅栏背心和牛仔裤,腕上绑着绷带和护套,半倚在阳台的玻璃推门边,嘴里叼着一枝没点燃的烟,背部闲懒地弓着,眼神半敛,眸色暗幽幽,窗外被撕匀的光线,忽然融入了新鲜的织法,在他侧颜里绣上了一层朦胧的、失焦的黑,他看着她,像风过麦浪,最深邃的地方,闪烁着温暖的涟漪。
两人都是小人物的造型,朴实无华,命运跌宕,但眸底都有向上生长的力量,在这笼统的沮丧里,拎出具体的希望出来——这很扣题。
大家都很亢奋,郝灏也对宣传照很抱期望,心情大好,今晚剧本围读会结束后,他请客在大排档下了馆子,让大家鼓足士气,明天正式开拍。
饭至饱酣,过了三巡,众人徒步走回去半山腰,权当消食,易南珂和崔家佑落在了后面,路灯把父子俩拖得很长,像是长长的裹脚布,父亲喝了一杯清酒,儿子喝了一杯荔枝果醋,两人都有些自洽的沉默,片晌,崔家佑看着走在前面的纤影,慢腾腾地说:“南珂哥哥,我有句话,不知中听不中听。”
“不中听你还要说?”
崔家佑还是个小孩子,不太懂成年人处处留白的美德,有什么话,都要编辑好,马上发布,不然就成了草稿箱里的废稿。
所以,就算不中听,崔家佑小朋友还是要选择说。
“其实吧,我感觉哥哥你在借花献佛。”
“什么?”易南珂眯了眯眼睛,没听清明,自己念叨了一回,气笑了,“我两手空空,哪来的花献给佛祖?”
“上到海鲜菜时,你会拿个小碗,给小禹姐姐装一点,”崔家佑若有所思,“你说,这不是借花献佛是什么?你虽然也给我装了点,但份量比小禹姐姐少。”
易南珂掀起眼皮:“你属什么的?”
崔家佑一愣,下意识接话:“戍狗。”
“难怪,鼻子这么灵,什么猫腻都给你嗅出来了。”易南珂视线随性打量了一下街道两侧,似乎找什么东西,崔家佑问他在找啥,他一脸正色:“在找五金店,找人把你的鼻子焊住,下次聚餐免得你又嗅出别的什么。”
崔家佑吓得护住自己的鼻子,拉开了自己与易南珂的距离,愤愤不平,指着他说:“你果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要告诉小禹姐姐,让她提防你,”他又补充了一句话:“哥哥原来一直在图谋不轨。”
说着就要跑到前头,没跑几步,身上的帽衫就被身后的人往后拽去,易南珂提着他,把他提到了冷饮店的冰箱前,把箱门打开,一副很大哥大的调调:“喝什么?”
崔家佑十万分提防地盯着他,反问:“你,你要做什么?”
“贿赂你啊。”易南珂随手拿下了一杯红色包装的饮料,贴了一下小男孩的圆脸,裹挟着凉冷水汽的瓶身刺激了一下崔家佑的脸部肌肤,他原本在冒着热汗,现在觉得通身皆爽,只听对方说:“看你朋友圈经常晒带汽的饮料,应该很喜欢这一种经典款?”
天底下,没有哪一个小男孩可以对带汽的颜色饮料sayno。
崔家佑小朋友经过一番剧烈的思想斗争,默默接受了来自伪君子的贿赂,小男孩和青年在这短兵相接之中,达成了统一默契的战线。告密未遂的崔家佑,即刻被招安,成了青年麾下忠实的情报兵,只要青年肯一直用带汽饮料贿赂他的话。
这一晚,《渡白夜》官宣了一条预告,说剧照明晚八点发布,与预告一同放出的,还有一部分摄影棚的拍摄物料。
【嗷嗷嗷嗷准备官宣了!终于要等到了!大哭!蒸煮沉默了这么久,急死个人了!】
【高以安x殷胜男!超级好期待这部电影上映啊!】
【郝灏赛高!《渡白夜》是他“人间世系列”的第三部作品,第一部是听障女与电工的爱情,第二部是视障女跟校霸的爱情,第三部是舞蹈生和退役拳击陪练手,人设更带感了!】
【这种双向救赎、双向治愈的题材,我好爱!绿瓣和某乎都开了战楼了,很多电影博主和大v对这部影片的期待值分数,打到了85分,毕竟前两部电影都没跌过9分。】
【辛禹和易南珂主演,视后与影帝的神仙阵容,真t开挂了都!】
【吹爆花暮师徒!真的太期待了!高颜值!高演技!极限拉扯!为他们狠狠打call!】
【演高以安儿子的小演员,叫崔家佑吧?他好可爱啊!演技也超棒,我之前看他演过那个小太监,印象深刻极了,希望他可以和花暮师徒擦出花火!】
【谭咏仪、钟震,还有那位老称自己为jas的倪先生,都是金牌主演班底了,口碑都是有保证的啊!】
【只有我一个人期待《渡白夜》可以和《兰陵儿女》打起来吗?】
【我也超级期待,毕竟这两部片子近期热度都很高,两个剧组都贼牛逼,大佬云集,朋友圈好多人都在讨论!】
【我看了白允儿和寇子深的路透,两人cp感十足!有一场吻戏的路透,两人都好苏!】
兰陵儿女剧组,最后一场夜戏走近了尾声,刚下过了一场秋雨,气温有些低寒,弥漫着濡湿的樱花香气,导演喊了cut,寇子深这才徐缓地松开了白允儿,看到她身影伶仃瘦削的模样,想要请她喝杯热饮,但忽然被一位西装革履的保镖截断了,保镖将一件男人的大衣裹在了白允儿身上,裹得严严实实,低声说道:“少爷正在等你。”
这一件事非常突然,在白允儿的认知里,孟迁旬今晚是飞黎巴嫩谈商务,怎么突然来探班了呢?
白允儿应了鹰犬一声,原是轻盈的心,此际如铅沉,脉搏也跳得飞快,她感觉寇子深的眼神有些复杂,但在此之前,她已经见识过太多这样的眼神,见怪不怪,优雅得体地道别,在众目睽睽之下,牵着裙子离开了片场。
夜凉如凝定的水银,地面上结着稠湿的水雾,风穿过十厘米的高跟鞋的罅隙,掠起白允儿身上大衣的摆裾,附近是彩灯熠熠的清真寺院,旗幡招晃,走了一小截路,她看到了那一辆加长林肯,像是蛰伏在寂夜的恶兽,车身是狰狞的兽脊,等着她一步一步自投罗网。
保镖替她拉开了后车座的车门,温气袭来,孟迁旬戴着蓝牙,正在连线会议,峻挺的鼻梁上停泊着一片深深浅浅的阴影,眼神没有看她,只是伸出了手掌,不由分说将她拉到了身边,结实有力的掌腹锢着她的腰窝。
白允儿被他紧紧地抱住,孟迁旬是用了狠劲的,抱得她肋骨要破碎了。白允儿庶几快无法喘息,但不敢贸然推开他,只得小幅度的去推扯他的手臂,孟迁旬当她是在情-趣,等连线会议结束后,他对她说:“你这样挑逗我,我会很想帮你做成标本,吃进肚子里。”
白允儿忽然不敢动了,静若处子。
孟迁旬对自己喜欢的东西,不论是人,还是物,都有一些病态且神经质的宠溺,让人简直窒息。在豢养白狮瑞葵之前,他养过很多动物。白允儿跟他待在一起的第一个月,来到他的私人别墅里,发现有一个封闭上锁的阁楼,平时是不会让人上去的,有一回是孟家老保姆来洒扫庭除,阁楼开了门,白允儿偷偷上去过,发现阁楼是一座生物标本室,她看到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亚克力材质的玻璃箱里,安放着一具幼小的动物骨头,上面标注着豢养的具体年月,动物骨头是十七年前养的,估计被福尔马林涂抹过几回,才能保养得这么崭新。
这样的场景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认知了,白允儿当时感到害怕,想立刻潜逃,被男人当场抓包。孟迁旬不但不安抚她的焦虑,反而把她堵在亚克力箱子旁边的墙上,捏紧她下巴,逼她直视那一具骨头。
他笑说,这是自己十三岁那年养过的一只灰兔,他觉得灰兔的叫声很美妙,如优雅的交响乐,他用手摁住灰兔的胸骨,让它持续发出这样的叫声,但这样的叫声只持续了十秒,然后,他发现灰兔悄然没了呼吸,因为胸骨俱碎。
现在,白允儿就觉得自己像是那一只灰兔,在车厢被孟迁旬摁在怀里,他在享受地听着她因无措发出的声音。
“你跟那个小年轻嘴在一起时,也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吗?”
白允儿心下了然,知道孟迁旬果真是芥蒂这样的事情,因此来报复她,她推开了他:“我们是借位,没有你想的那样。”
孟迁旬端视着她的神态,少女眼眸濡湿,露出了小女人的憨态与委屈,他容色稍霁。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他又亲回她,让她在怀里瘫成了水后,才开始为这个相见的夜晚点题。
白允儿大脑缺氧,惊魂未定地快速陷入思考,她第一个想到的是,今天是不是孟迁旬的生日,但她记得他生日是在惊蛰,这个选项剔除。
还在绞尽脑汁地空当儿,她看到他拿出一个翡翠绿的长方盒子,说:“看到你笨拙而轻率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不忍心罚你,不妨先拆礼物?”
给她的?
但今天也不是她生日。
白允儿将信将疑地打开礼盒,发现里面是一条复古绿色抹胸长裙,织金的丝绸质感,裙裾长得曳地,如原野外流淌的多瑙河,背部做了全镂空设计,从肩膀一直到尾椎骨下方的肌肤,都会绽露在空气里,但白允儿显然是认出来了,前一周跟孟迁旬看家庭电影,她说电影女主西西莉亚的裙子很漂亮,没想到他会记得,给她送了这样一件如此罗曼蒂克的礼物。
“所以,今天是什么日子呢?”白允儿还是想不起来。
“交往三百天的纪念日。”孟迁旬看了她和绿裙子一眼,凌厉的眼神似是刀锋,写尽了占有欲,“回去穿给我一个人看。”
白允儿心中有些触动,踯躅了一下,说:“可以是可以的,但您知道,我明天还要拍早戏,现在《兰陵儿女》和《渡白夜》都在竞争,我不太想掉以轻心……”
孟迁旬邃眸微闪,眉间掠过难以捉摸的笑:“我也派人给《渡白夜》的资方寄了礼物,他们拍起来,估计不会很顺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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