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怎么不动筷子,可是这菜不合娘娘的胃口?”

    裴七郎见危吟眉迟迟不动筷子,轻轻地询问了一声。

    裴七郎对危吟眉抱有好感是真的,不想唐突她也是真的。

    裴家家风纯正,裴七郎从小耳闻目染,做不出乘人之危的事,此前除夕之夜和危吟眉相处,他急急地将危吟眉打横抱起,也实在喝多了,事后回想自是懊恼。

    然而太后交代的事,他不得不从。

    随着香炉里烟气袅袅升起,裴七郎又给自己斟了几杯酒,看着危吟眉走到门边,轻拍了几下门,殿门打开,与外头人小声交谈着什么——

    “殿内的炭火点得有些旺,热得厉害,姑姑进来将炭火拨小一点。”

    裴七郎知晓她为何觉得热,因为也有一股热气自他腹中升起,他血管之中的血像是被点燃了一样,血液滚烫。

    裴七郎抿了口酒,忍了又忍,将那股燥热之火压回了腹中。

    郎君坐如针毡,犹豫要不要将殿内点了愉情香的事告诉危吟眉,却在不知不觉间,香气已经盈满整间宫殿。

    这厢二人共处一室,那厢云娥一得了危吟眉的命令,便连忙出了大殿。

    承喜在殿外头候着,问:“娘娘呢?没和你一道出来。”

    云娥将里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承喜。承喜听罢面色陡变:“裴七郎?”

    他意识到什么,在原地定了一会,连忙上去拉住云娥的袖子,“娘娘要你找侍卫是不是?我在宫廷内走动更方便。你在这里候着,我去找。”

    可承喜也不敢叫四周的宫人发现异样,缓步往外走,故作轻松状,等到出了建章宫,才加快了步伐。

    比起皇后交代的去找侍卫,他脑海中想到了更合适的一人。

    承喜一路小跑来到了未央宫,气喘吁吁,殿门口宦官询问他来意,承喜道来替皇后娘娘给太后传话,宦官这才放他进去。

    进来后,承喜首先不是找裴太后,而是目光在大殿中逡巡了一圈。

    可惜殿内没有摄政王的身影,承喜循声看向书房,里头似乎有不少人,交谈声时不时飘出来。

    宦官告诉他:“摄政王在与书房人议事呢。”

    承喜路过书房前,认出门口是侍卫是摄政王是属下,一个劲地给他使眼色。

    宋武自然也认出了他是皇后的人,道:“站住。”

    宋武走上前来,挥了挥手,让那领路的宦官离得远远的,确保周围没外人了,这才压低声音问承喜:“可是皇后来询问摄政王今夜去不去椒房殿?殿下有要事处理,政务实在繁忙,现在还在里头和人议事,恐怕没空去。”

    承喜抬头看向书房门,“殿下现在没空吗?”

    “北国来的使臣来朝,殿下正在接待他们,一时半会没办法去见娘娘。”

    可承喜心里火烧火燎,哪里能等,情急之下,只能将建章宫里的情况如实转告给宋武。

    “殿下若不去,怕是会误事。”

    宋武听罢微震,道:“我帮你进去问一问。”

    他轻扣了两下门,听到里面传来清润的二字“进来”,推门而入。

    殿内坐满了北国来的使臣,胡人生性聒噪,十几张嘴同一时刻说话,闹哄哄一片。

    而长案之后,年轻的摄政王背往后靠了靠,认真聆听着众使臣的话语,面色清和安静,与周围一切显得格格不入。

    宋武到他身边,贴着他耳低语了几句。

    谢灼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案的指尖,停了下来。

    “殿下,皇后娘娘在建章宫里出不来,请您过去一趟。”

    然而接见来京的时辰团一事,也需要摄政王在场,宋武不知他能不能抽出功夫来。

    谢灼沉吟了一会,慢慢坐直了腰身,对着殿内的众人道:“有些事要处理一下,稍等。”

    殿内为之一静,众人眼见摄政王突然离开座位。

    其中有人询问,谢灼笑道:“抱歉,有点私事,我片刻后就回来。”

    待谢灼走出书房,脸上随和的笑意也落了下来,问道:“她人在建章宫吗?”

    宋武点头道:“殿下您去吗?可是要从密道去?”

    谢灼大步往外走,高大的身影若山:“不用,现在就带一队侍卫,去搜了建章宫。”

    宋武诧异了一刻,很快反应过来摄政王此举的用意,立马去办。

    二人的脚步声逐渐离去,等摄政王一走,替裴太后望风的宦官,便立马向太后禀告了此事。

    裴太后一听摄政王带着一众侍卫,浩浩荡荡往建章去了,心头大震,连忙站起身来,连和皇帝道别都道别一下了,赶紧就往回赶去。

    乌泱泱的一队士兵行向建章宫,一路上宫人侧目,纷纷避让,噤若寒蝉,不知出了何事。

    这厢谢灼前脚刚到建章宫,后脚太后的凤撵也到了宫门外停下。

    裴太后快步往内走,是生怕慢一步就叫谢灼给查出什么东西来,给惊出了一身冷汗。

    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她跨过门槛时,建章宫大殿里已经来了不少侍卫,正在四处搜查。

    “摄政王带兵搜查哀家的宫殿,这是何意?”

    裴太后严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回荡起一阵回音。

    殿内众人随之回头,见着一身深青色宫裙的裴太后从殿外缓缓走来。她面容冷肃,双目沉着,裙摆曳过冰冷地砖,面上带着三分愠怒。

    众人皆停下搜查的动作,拱手作礼:“见过太后娘娘。”

    裴太后冰冷的目光在殿内扫视了一圈,落在正中央那背对自己而立的青年身上。

    谢灼转过身来,双目曜丽,唇角噙笑,身上的玄袍贴着腰身,没有一丝皱褶,举手投足间满是上位者的风度。

    裴太后道:“摄政王既无圣旨,为何便带人擅闯建章宫?”

    “来搜宫。”谢灼说得云淡风轻,“来搜搜三嫂宫里有没有男人。”

    谢灼语气熟稔地唤她“三嫂”,殊不知他越是脸上带笑,越是叫人胆战心惊。

    裴太后握紧手,笑了道:“男人,摄政王是觉得哀家在建章宫里养了什么男人?”

    谢灼高大的身量投下阴影,将裴太后罩得严严实实的。“有人来向本王揭发,道太后在宫里藏了几个年轻郎君。”

    裴太后道:“摄政王勿要污蔑哀家。哀家从先帝去世后便为他守孝,茹素至今,又怎会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说这话时,裴太后心提到了嗓子尖,余光瞥了瞥侧殿的大门。

    这外头动静闹得这么大,里面的二人听到了,就应当想办法躲起来。

    她有意拖延时间,谁料对方下一刻开口的话,简直叫她七分魂魄去了六分。

    “那男人不是给太后用的,而是给其他人准备的。”

    谢灼下令道:“搜——”

    “不许搜!”

    裴太后转身呵斥,冷冰冰的目光审视了一圈。

    侍卫静默了一刻,很快又搜查起来,全然不听太后的旨意。

    他上前一步道:“本王是摄政王,有摄政之权,太后想要圣旨,那本王在此便是圣旨。三嫂有胆量干出这等胆大包天的事,怎么就不敢叫本王查查?”

    谢灼再次下令:“搜!”

    侍卫们手脚麻利地搜查起来,谢灼指着一旁的侧殿,派自己最贴心的属下去搜查。

    裴太后心头一惊,脚下生寒,只因那是裴七郎和危吟眉独处的宫殿。

    然而片刻之后,那属下走出,却是抱拳道:“里面无人。”

    裴太后朝里望了一眼,心里暗暗生疑。

    不久侍卫们纷纷来报:“并未搜查到人。”

    太后道:“摄政王这下可放心了?”

    谢灼轻轻一笑:“今日是放心了,不过太后还是收敛一点好,本王早在暗中盯了建章宫许久。”

    谢灼抬步往外走去。

    裴太后听他这话,便知他果然知道什么了,望着男人的身影,心口急跳。

    人离开后,太后撩开帘子,走向侧殿,问姑姑道:“人呢?”

    姑姑道:“方才摄政王的人来得急,奴婢赶紧就让二人躲到密道里去了。”

    裴七郎与危吟眉从密道中出来,裴七郎道:“姑姑,摄政王今日来此,可是听到了风声?这段时日我要不要先避避风头?”

    太后走到殿门口,甩袖道:“他定然是知晓了什么,所以哀家也不能再等了,你二人现在就圆房。”

    裴七郎一愣:“姑姑?”

    裴太后立在殿外,叫人将门给锁上,道:“摄政王今夜来了一次便不会来第二次,你二人快快完事。”

    她说完,那道门已经慢慢在裴七郎面前关上。

    裴七郎转身,只能去将神志已经不太清明的女郎放在榻上。

    香炉内又燃起了愉情香,女郎卧在那里,目光涣散,面容酡红,她极力想要从榻上爬起来,却每每双腿发软,无力栽倒下去。

    裴七郎极其煎熬,转身回到桌案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他实在做不出乘人之危之事,然而、然而……

    裴七郎心中天人交战,攥紧了手,大步往床榻上走去,面颊上满是红晕,眼底绯红,颤着声道:“得罪了,娘娘。”

    床榻上美人见到她,连连摇头,身子往后缩去,口中呢喃:“不要。”

    裴七郎一咬牙,伸手去握她搭在榻边的脚踝,下一刻,眼前忽然一黑。

    “砰”的一声,裴七郎昏倒在了床榻边。

    而在他身后,着玄袍的郎君垂下目,看着他还紧紧握住危吟眉的脚踝的手。

    床帷之上传来女子的呢喃:“谢灼。”

    谢灼离开后不久,便从密道重新回到建章宫。

    他将裴七郎的身子踢到一旁,撩开了床帷,看到危吟眉躺在那里,楚楚哀哀。

    她已经神志不清,口中还在呢喃的名字。

    从他一靠近,她像是一株无骨的藤蔓缠绕上他的身子,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迫切地汲取着他衣袍上的冷意。

    “谢灼。”

    谢灼跪在榻上,想要将她唤清醒一点,可她整个人烫得厉害,倒在他怀里如同一滩水,手还无意识去扯他的衣袍。

    谢灼手一触,女郎眼里满是泪水。

    她在他怀里扬起头,哭着道:“谢郎。”

    就如她少时受到委屈来。总与他哭诉时一样。

    谢灼垂下浓长的眼睫,凝望着她。

    谢灼早就告诉过她,从回京之后,对她便没有半点真心。

    四年足以改变一切,当年崔家被指叛国,谢灼在雪夜里跪了一整夜,只得到崔昭仪投缳自尽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后来他被自己最敬爱的父皇放逐到北地,看着无数母族的儿郎死在流放的路上,北疆风霜犹如刀割落在他身上,化成了他无情的眉眼。

    于谢灼而言,他并不需要情与爱,站在权利的巅峰,心房已是彻底的空虚,过往的一切都已抛之在身后,心中戒断了一切感情,更没有她的一丝位置。

    直到前夜看到她的落红,他确实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心绪不能平复,良久才接受自己才是她第一个男人的事实。

    谢灼伸手擦去她眼角所有滚烫的泪珠。

    他很清楚自己近来心绪波动的来源,是过往埋在心底的旧情起了牵引的作用。

    谢灼不会让这一份感情过多的纠缠自己。

    至少不该是现在。

    他与她只是因为那一纸契约,而短暂地绑在一起。所以他不必觉得对不起她。

    她已然去解自己的裙带,伸手来搂他的脖颈,一边亲吻他的下巴,一路下滑,温热的温度淌过他的喉结,将脸颊埋入到他的颈间。

    谢灼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

    显然她这副模样,谢灼根本无法带她离开。

    他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再低头看向昏倒在地上的裴七郎。

    危吟眉眼前朦朦胧胧,意识殆尽前,看到的是郎君俯下俊容,道:“莫要唤我谢郎,唤我七郎。”

    七郎。

    危吟眉颤着唇:“七郎。”

    青色的帐幔随之落下,晃动的日光遮住了二人的身影。

    不过一盏茶工夫,一声一声的“七郎”便从里面传来。

    殿外,裴太后驻足而听。

    那女儿家柔柔抽泣唤着七郎,像是江南袅袅的溪水被撞散在溪畔边石头上发出声音,听得人耳朵都酥麻了。

    “晚些时候,你进去送点清洗的热水,”裴太后笑了笑道,“未料到裴七郎看着瘦弱,实则在男儿家中也是龙精虎猛,走吧,等会我们再出来。”

    她继续往内殿走,紧绷了一日的精神,总算可以歇下。

    然而谢灼的话一直萦绕在心头挥不去,她清楚极了,谢灼今日来此,便是敲打警告自己,他已经知晓了她的谋划。

    她在榻上翻了个身,阖上双目,对宫人道:“等七郎好了,唤哀家进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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