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吟眉精疲力尽地倒在谢灼的怀里,  看着那个孩子,鼻尖一下有些发酸。

    云娥见她落泪,赶紧拿来手绢道:“娘娘您才生产完不能哭,  容易落下病根。”

    危吟眉手背拭去眼角细泪,  眼中光芒闪烁,  笑着道:“是不能哭。”

    危吟眉将孩子送到嬷嬷手里,动作轻轻的,  仿佛那是什么人间至宝,  她侧过脸颊,  看一眼谢灼,  他一夜没睡,  眼里布满血丝。

    谢灼与她目光对上,  他静静搂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辛苦你了。”

    生产耗费了她全部的力气,危吟眉撑不住累极了。

    他将她慢慢放回枕头上,  手抚了抚她的额头:“你先睡一觉,等会醒来喂你吃些东西,再将他抱来给你看,好吗?”

    他握着她的手仍然没有松开,十指相扣紧紧的。

    他守了她一夜,俊美眉宇中带着几分憔悴,却也藏不住初为人父的喜悦,  唇角微微勾起。他吻了吻她的手,  唇瓣异常的冰冷。

    危吟眉看得出他心情不错,但她没力气开口,  只嗯了一声应下,  随后闭上了双目,  渐渐睡了过去。

    冬日的阳光透过隔窗照进来,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危吟眉睡了许久,仿佛经历一场大梦,再醒来时,窗外好像还是早晨。

    他身上已经擦洗过,换上了一件舒适的衣裳,床榻也收拾了一遍,软绵绵的舒服极了,闻不见半点血腥气息。

    危吟眉身上仍然有些酸疼,动了动身子,守在榻边的宫女见她醒了,立马唤外头的人进来。

    危吟眉问:“我睡了多久?”

    “娘娘睡了一天一夜。”云娥小心翼翼扶她坐起身,往她背后垫了一个引枕。

    危吟眉微诧:“这么久吗?”

    她听到外殿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循声看去,门外立着一道男人的身影,怀里还抱着一团棉布包裹,阳光照亮了他的影子。

    云娥问:“摄政王在外头哄小殿下。娘娘要让殿下进来吗?”

    危吟眉点点头,“去吧。”

    那日生产完匆匆看了一眼,那孩子便被抱走了,只记得他小小的一团,缩在棉被里可爱极了,她想再抱抱那孩子。

    云娥喏了一声,快步往外头走去了,没一会殿门打开,谢灼抱着孩子从外面进来。

    危吟眉的目光与他对上,看谢灼从前一个带兵杀敌拿刀弄剑的摄政王,如今臂弯里抱着一个柔软的娃娃,哪里都说不上来的违和。

    谢灼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坐下。危吟眉靠上去。

    婴儿才几天大,被层层棉被包裹住,危吟眉没听到他哭,还以为他是睡着了,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等谢灼将棉被解开一点,一张小婴儿白嫩嫩的脸蛋就出现在了眼前。

    他的皮肤已经舒展开,白里透着粉红,不像才生下来皱巴巴的一团,正乖乖地躺在小被里。

    见到她,他一双漆黑如宝石般的眼珠子转过来,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像是见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

    危吟眉唇角上扬,伸手去抱他,谢灼道:“要用手臂去托他的脑袋,不然他会闹,很吵。”

    光这一句话,危吟眉就听出来谢灼对他已是颇有微词。

    谢灼将小人儿从被子里抱出来,送到她怀中。

    危吟眉也是头一回抱这个孩子,手脚不免有些紧张,接过他时心尖像是被柔软地踩了一下。

    孩子软趴趴地倒在她怀里,就像是一团软云,用小脸轻轻拱了下她。危吟眉轻笑,吻吻他的脸颊,他身上也是香香的。

    这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

    危吟眉柔声细语地问谢灼:“他吃过了吗?”

    谢灼声音温柔:“乳娘喂过了。”

    危吟眉低下头继续瞧他,孩子与他累了,慢慢垂下了眼皮,埋在她身前睡去。

    危吟眉抬起指尖,碰了碰小人儿的脸颊,他轻轻张开粉嫩的小嘴,来贴她的指尖,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危吟眉觉得他好傻啊,又好可爱。

    “你给他取名忱,谢忱,那会是一个重情义的孩子吧。希望他挑我们的长处长。”危吟眉仰起头笑着道,眉眼被光照亮。

    这个孩子虽还小,但是鼻梁已经秀挺,眼睫又长又翘,像是一把扑簌的小扇子。

    危吟眉道:“鼻子是像你吧。”

    谢灼抚上孩子的脸蛋。危吟眉在看孩子,谢灼却在看她。

    其实她也还是一个小姑娘,好奇地逗弄着怀里的孩子,像抱着什么新奇的玩意。就像小时候他送给她一个木偶小人,她也是这样爱不释手地把玩。

    谢灼靠近了一点,她身上软绵的香气钻入他的鼻尖,柔声道:“我觉得眼睛更像你。”

    危吟眉笑了一声,抬头道:“外头是有人吗,听着有说话声。”

    “是有很多人来看你,来为你贺喜。”

    危吟眉问:“都有谁?”

    “一些诰命夫人。我将她们拦在外面了,怕进来打扰到你,赏赐了她们一些宝物。”

    云娥也笑道:“娘娘平生下小殿下,殿下可高兴了,也给奴婢们赏了不少的银子,叫我们沾沾小殿下的喜气!”

    危吟眉看向谢灼,谢灼起身道:“你睡了一日一夜,饿了吗?小厨房为你煲了热汤,一直在热着。”

    危吟眉点头。没一会热汤便被送了进来,谢灼一勺一勺喂她喝下,又喂她吃了点蛋羹。

    谢灼看她吃完后有些困了,询问道:“是不是还很累?再睡会吧。我是将孩子抱先走,还是让他陪你一同睡?”

    危吟眉望着那个小人,心中涌上几分爱怜之情,亲了亲他的眼皮:“让他再陪我一会吧。”

    谢灼道:“我在这里守着你们。”

    危吟眉手枕在脸上,另一只手替孩子盖好被子,握住他小小的拳头。

    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实在容易让人打盹,危吟眉闭上眼,就要陷入睡梦中。恰在此刻,她手里被人塞来了一冰凉之物。

    她醒过来,看了一眼。

    这是一只玉制的扳指。上面系了一条绳子,被做成了一条颈链。

    危吟眉认得那是谢灼的扳指,抬头问:“给我的?”

    “是我的玉扳指。我若不在时,你拿着它,我的部下都会听令于你,见它就如同见到我。”

    危吟眉摩挲着那扳指,看了一会,将它收起来放到自己的枕头下,道了一声:“谢谢你。”

    谢灼看着他母子二人一同沉沉睡去,替他们掖好了被角。

    想到危吟眉醒来后,没有提过要离宫的事,谢灼暂时松了一口气。

    这个孩子的降世,确实让他们的关系缓和了不少,他是不是或许能借此将她留在身边?

    谢灼倾身,吻了吻危吟眉的额头。

    过了年关,危吟眉便出了月子,因孕期时经常活动身子,产后恢复得还算不错。

    月子的最后一日,谢灼帮她洗了头发。

    大殿内烧着暖炉,热气从炉子里散出来,危吟眉卧在摇椅里,才洗干净的长发铺散在摇椅上,水珠顺着青丝滴滴答答溅落在地板上。

    谢灼拿着大巾帮她擦拭长发:“头发已经垂腰了,需要修剪一下吗?”

    危吟眉道:“留了好久呢,不想剪掉。”

    未央宫的时光静谧,让她暂时忘掉了外面的一切。

    支摘窗透进来阳光,摇椅轻轻地摇,危吟眉懒洋洋晒着太阳,躺在她怀里的孩子阖着双目睡觉,眉目也惬意地迎着阳光。

    小孩子黏人得厉害,只认得他娘亲和父亲,但凡被别人抱一下,就哇地大哭起来。

    他哭起来声音格外的嘹亮,也不知道像谁。白日里还好,到了夜晚肚子饿了,时常哭得声嘶力竭,乳娘哄也哄不住,每次都是谢灼听不下去了,夜里下床去外面哄他。

    危吟眉低下头,手揉了揉他的肚子,小人儿在她怀里翻了个身,不知何时醒来的,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伸出粉嫩的指头,来抓住她的手指。

    危吟眉一下被逗笑了,陪他玩了一会。不多时,外头有宫人禀告说,尚衣局的李尚宫来了。

    李尚宫进来行礼,满面春风:“下官来给娘娘和小殿下量裁新衣。”

    危吟眉将孩子递到谢灼手里,张开了双臂,李尚宫拿过软尺,上前来帮她量尺寸。

    先量了肩颈,之后依次向下来量胸围。

    危吟眉道:“年前做过新衣了,怎么又要做了?”

    李尚宫笑道:“娘娘的身段变了啊。”

    哪里变了,自然是不用说。

    李尚宫量完胸围,说着报了一个数,危吟眉听女官说比起之前多了多少,脖颈微红。

    接着向下量了腰围、臀围,腿长,李尚宫一一报完后记录下来,之后便去给小殿下量。

    小团子好奇地盯着那软尺,伸手要去抓,闹着不让李尚宫量,得亏被谢灼捧在掌心里,用手钳住他,小人细胳膊扭不过他父亲的大掌,最后才肯消停下来。

    李尚宫量完尺寸后准备退下,危吟眉喊住她问:“这次做的是春衣吗?”

    李尚宫看向谢灼,笑而不语。危吟眉疑惑不解,也看向谢灼。

    谢灼这才道:“是给你备下的皇后礼服,还得辛苦你再做一次皇后。”

    危吟眉身子微僵,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他说什么。等李尚宫走后她才问:“你要娶我?”

    他笑了笑:“再做一次皇后,做我的皇后,怎么样?”

    危吟眉露出几分诧异,从没想过他会娶自己,和所有人一样潜意识以为他会娶别的女人为妻。

    自己是先帝的皇后,是她的侄媳,这种有悖礼法的事根本不可能。

    她问:“你摆平了前朝那些官员们?”

    谢灼坐到摇篮边,将孩子放入篮中:“你尽管嫁给我,所有一切障碍都由我来铺平。不会让这个孩子身世见不得光。”

    危吟眉无言,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又松开。

    谢灼懒洋洋拉她到身边来道:“别再想着离开,你生下了我们的孩子,我们一起陪着他长大不好吗?”

    危吟眉被揽着坐到他大腿上,凝望他半晌,轻声道:“谢灼,我生产时,你说答应送我离开的?”

    谢灼沉默了半刻道:“换个要求,眉眉。”

    危吟眉等了他一个月也没等到他主动提这事,就知道他不会履行承诺,问道:“你将你的扳指给我,不怕我用它跑了?”

    谢灼抚了抚她挂在脖颈上的扳指:“你虽能用这个扳指调用我的属下,但那些属下归根结底还是听命于我。”

    言下之意是,他们再如何听危吟眉,也不会做违背谢灼意愿的事。

    谢灼已经转移话题问:“不提这事了。眉眉,我听说当年你的封后大典,是你一个人走完的所有仪式,典礼也没那么隆重是吗?”

    危吟眉垂下目光,没有回话,静静望着摇篮中小人儿安睡的侧颜。好像唯有看着他,心情才稍微好一点。

    危吟眉敷衍回了一句:“是吧。当年少帝才登基完,身子羸弱就被扶了下去。”

    谢灼道:“这次我陪你走完所有的仪式。”

    可危吟眉怎么能和他一起走封后大典?她心里微叹了一声。

    离少帝病逝已有七个月,国不可一日无君,朝堂上两股势力暗中较劲,终于是摄政王占据了上风,摄政王登基大典,就定在了春三月初三。

    天下自然有反对的声音,谢灼的兄弟辈,有藩王声讨谢灼弑侄弑君,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起势造反。

    那藩王的势力不算大,但毕竟是谢灼的兄长,谢灼便亲自带兵去镇压了,走之前与危吟眉说了,不过是一小藩国势力,不足挂齿,最多一个月他便归京。

    就在谢灼归京前的几日,危吟眉再一次收到裴素臣的消息。

    “娘娘,裴大人给您带话说,今夜您别睡,宫中会有动作,让您先提前收拾好行囊。”

    传话的宫女来时,危吟眉正坐在摇篮边,扭头道:“今夜?”

    宫女点头:“就是今夜。裴大人说,必须赶在摄政王回来前离开。”

    危吟眉没想到来得这样突然。太快了,她根本来不及做准备。

    宫女说今夜会协助她离开,危吟眉让她先下去,人走后,危吟眉低下头,看着摇篮中的孩儿,小人儿伸出手来抓拨浪鼓,弄得咚咚作响,自己也咯咯直笑。

    危吟眉将他抱起来,他身上还穿着她亲手绣的小衣,一到她怀里,小人儿就好像闻到了母亲身上的气息,安静地不再闹腾,乖极了。

    他用小鼻梁轻轻蹭了她一下,危吟眉心里一片柔软,揉了揉他的头发。

    两个月,是她能陪这个孩子最后的时光了。

    她早就知晓自己会下狠心离开,所以从生下他后每一日都格外地珍惜,一刻也不想浪费,可也只有两个月。

    她实在对不起这个孩子,当初她与他的父亲都满怀期待想要有身孕,可现在她又不得不离开他。

    危吟眉不是没想过带他走,可随她离开注定要吃苦的,来日吃饱穿暖说不定都是问题,若留在宫里,至少还能当一个皇子,能差到哪里去?

    危吟眉眼里泪光闪烁。

    她手伸入自己脖间,将脖上系着那扳指解下来,系到他的脖颈上,抚了抚他饱满的脸颊。

    这是谢灼送给他的,她也用不上了,倒不如给这个孩子,以后说不定会帮上他。

    小人儿什么都不懂,安静地看着她。

    危吟眉压下心头的不舍,将他放回了摇篮里,转身去收拾行囊。她在午后写了两封信,一封留给孩子,一封给谢灼,都放到了摇篮里。

    危吟眉抱着孩子睡了一个午觉,一直陪伴他到夜晚。子夜时分,危吟眉下榻,将行囊再检查了一遍。

    她看着摇篮中的孩子,万般柔情涌上心头。

    她是爱他,对不起他,但她注定不能留下来陪他了。

    危吟眉伏在摇篮边,眼底垂下清泪,低下头又亲了亲他的脸颊,他那样的柔软,身上都是淡淡的奶香味。

    危吟眉轻轻抚摸他的额头,轻声道:“再见了,忱儿。”

    再见了,谢灼。

    在夜深人静时,危吟眉抱着行囊,走向了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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