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庄在整个武林中都是较为特殊的存在,皆因这里有一位不世天才,在许多年轻一辈的习剑之人心中,此地更是朝圣的圣地。
一路拾阶而上,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廊桥水榭,山石林立,翠竹环绕,清幽而静谧。
刚一进入薛家庄的范围,就有一白衣侍从笑着走上前来:“想必几位就是香帅楚留香楚大侠,天下第一刀神里绫华神里姑娘,还有中原第一快剑一点红大侠了吧?”
小七莫名地跟楚留香和一点红对视一眼,天下第一刀?这就是她的外号吗?
虽然这个外号太简单粗暴直接,但不得不说,她还是挺喜欢的,一听就是那种厉害得不行的大人物。
心里暗爽了一把,她微笑着点头应到道:“阁下客气了。”
侍从领着三人一路往里走去,路过一片茂密的竹林时,突然听到顽童一般欢快又古怪的笑声。
“嘻嘻嘻~有客人来了,你们也是来陪宝宝一起玩的吗?”
小七心头一凛,抬头看去,绿荫葱茏的树枝间,正坐着一个穿得花团锦簇的中年男人,头上还绑着垂髫小儿才会系的丝线,胸前挂着波浪鼓,神情痴傻,分明不像一个正常人。
楚留香迟疑着向侍从看去:“这是……”?
侍从颇为尴尬的苦笑一声:“他是我们庄主的弟弟,也是薛家庄的二庄主,前些年练功走火入魔神智全无,如今只有十岁孩童左右的智力。”
看到树下的几人只顾自己说话不理他,薛宝宝生气地大喊:“你们怎么不理我?难道你们不是来陪宝宝一起玩的吗?”
一点红完全不懂什么叫恻隐之心,也不知道什么叫人道主义关怀,他看着这个穿红带绿的傻子只觉得辣眼睛,硬邦邦地扔下一句:“不是。”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下一秒,震天的哭声自树间传来,嗓音又尖又利,刺的人耳朵生疼。
楚留香无语地撇了一点红一眼,他尴尬地对上侍从谴责的眼神,干咳一声,仰头对着树上的薛宝宝说道:“二庄主若是想找玩伴,等楚某见过薛庄主之后,定会好好陪着二庄主玩的。”
“我不我不我不!!我现在就要你们跟我玩!”
薛宝宝像小孩子一样撒泼耍赖,随后他动作灵巧地抱着树干窜下来,就地一躺,哇哇大哭着喊道:“大哥不跟我玩儿,你们也不跟我玩儿,你们都是坏人,都是欺负宝宝的坏人!”
楚留香头疼地看着眼前这个明明三十多了,却痴傻如孩童般的中年男人,有些不知该怎么应对。
却见地上的薛宝宝捂着眼睛哭了一会,突然从张开的指缝间睁开眼睛,双眼直溜溜的盯着小七,随后放下捂着眼睛的手,满脸痴呆地笑着扑过来:“好漂亮的姐姐!姐姐,我知道有个好好玩的地方,那边有好多小兔子,我带姐姐去看!”
他满脸挂着傻笑,上来就要牵小七的手,一点红长剑骤然出鞘,寒气森森的剑尖抵着薛宝宝的脖子,冷冷说道:“你找死?”
薛宝宝被吓得惊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他愣愣低头看了眼紧贴着脖子的剑刃,嘴巴一瘪,下一秒,惊天动地的哭声再次响彻在竹林中。
侍从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上门做客的,对主人出手算怎么回事,即便他是大名鼎鼎的一点红,他也毫不畏惧地质问:“一点红大侠,二庄主不过小孩心性,并没有冒犯的意思,阁下此举是否太不把我们薛家庄放在眼里?”
眼见着还没见到正主,在人家家门口就起冲突了,楚留香急忙拉着侍从走到一边,咳嗽一声,笑着小声说道:“这位兄弟你有所不知,我这朋友爱慕神里姑娘很久了,他对每一个靠近神里姑娘的男人都是这态度,别说二庄主了,就连我这个朋友,他平时也防得很,稍微亲近一些就开始拉着脸,并不是对二庄主本人有什么意见。”
侍从恍然大悟,他悄悄回头看了眼美得如月宫仙子般的白发女子,感慨着小声说道:“应该的,应该的,神里姑娘这样的相貌,换成任何一个男人,都只会做的比一点红大侠还过分。”
虽说是压低了声音的耳边私语,但在场哪一个不是武功高强之辈,楚留香和侍从的小声交谈,跟放声大喊也没什么区别了。
心事被光明正大地戳破,一点红惨白的脸上瞬间布满红晕,冷漠不再,又气又急地看着楚留香,握剑的手捏得咯咯作响,胸口起伏得厉害,看上去十分想给楚留香来一剑。
小七也挺尴尬,大家心知肚明是一回事,当面说破又是另一回事,对上一点红竭力维持着冷漠,却隐隐透着无措的眼神,她只能抿着唇角露出一个羞涩的微笑,然后低下头去,躲避他瞬间亮起来的炽热如火的视线。
看向依旧哭闹不止的薛宝宝,小七微微笑了笑,俯下身去柔声说道:“只要你再别哭了,我就给你看看我的刀,好吗?”
薛宝宝果然瞬间止住了嚎哭,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小七挂在腰间的雾切,咧着嘴角拍掌大笑:“好好好,宝宝要看刀,姐姐快给宝宝看看你的刀。”
凄迷的紫光照亮了众人的眼睛,看着薛宝宝紧紧注视着刀身的双眼,小七笑眯眯的说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薛宝宝露出一个十分无辜又童真的笑,欢快的说着:“好看好看,姐姐,你把它送给我好不好,我从来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
她轻轻笑着不说话,手握刀柄,轻描淡写地反手一挥,凛冽的刀气瞬间将十几根粗壮的竹子拦腰砍断。
侍从倒吸一口冷气,双眼发直的盯着霜气与紫光弥漫的雾切,喃喃自语:“不愧是整个武林都想要的宝刀,若有它在手,登顶武林岂不是易如反掌……”
小七将刀鞘合上,敛去满目光华,轻轻叹息一声,道:“这是我们家族相传数代的宝物,据说内里还藏着十分重要的机密,若是后人能参透,便可肉身成圣,破碎虚空也是有可能的事。”
楚留香和一点红不着痕迹的对视一眼,现如今,他们心中已经明了,神里姑娘似乎有目的地故意说出这番话,像是特意说给什么人听一般,虽然不解她的用意,但他们绝不会在这种时候出声打扰。
此话一出,侍从看着雾切的眼神更加灼热,就连薛宝宝也没有了装疯卖傻的笑容,眸子变得沉静下来,看着倒像恢复了几分正常人的模样。
薛宝宝不再痴缠着要众人陪他玩耍,也不说让小七把刀送给他的话,一行人得以顺利的进入山庄。
人多耳杂,对上楚留香疑问的视线,小七只是丢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等晚点再说。
走过一重又一重的拱门,他们终于见到了薛家庄的庄主,也是如今的天下第一剑客,薛衣人。
没见到之前,小七的脑海里对他有诸多想象,他该是白衣胜雪,气质出尘,如世外高山上的皑皑白雪一般,冷漠而锋芒毕露的剑神。
但真的见到本人时,才发现他和想象中的相去甚远。
他紧着一袭半旧的青衫,须发半白,风度优雅而从容,像是个退隐山林的名士,也像是醉心山水之间终老于田园的智者,脸上的神色虽然平淡而冷静,却绝不会让人有丝毫不安的锋芒。
他就像这世间最平凡的老人,让人提不起半分警惕,然而小七和楚留香一点红三人心中却愈加沉重了几分,因为这已说明,薛衣人的剑术,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地步。
小七握着刀的手紧了两分,心里突然对贸然提出和薛衣人比试有了几分不确定。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即便在对上水母阴姬和石观音这种级别的高手,她的内心也是笃定的,从容的,但现在,她却突然开始质疑自己的决定。
薛衣人正在池边垂钓,看见几人,他慢悠悠地收起鱼竿,深不见底的视线一一扫过三人身上,缓缓微笑:“你们来了,今天外面刚送来新鲜的菘菜,若是不忙,不妨留下来陪老夫一起用晚膳。”
他丝毫不提比试的事,就连对几人的身份也只字不提。
楚留香当即笑道:“前辈有请,在下莫敢不从。”
一直到饭桌上,薛衣人才神色平淡地说起:“水母阴姬,石观音,这两个绝世强者都败于神里姑娘刀下,姑娘堪称当世第一人。”
小七平静地微笑:“薛庄主言过其实了,我不过是占了功法克制的便宜,实际在武学的修习上,并不比那两位强。”
“哦?”薛衣人很感兴趣地看着她,“不知姑娘师从何门何派?”
“稻妻,神里流太刀术。”她静静笑着解释道,“我一直很想领教异国的剑术,而薛庄主正是剑之一道的集大成者,因此冒昧登门拜访,还请薛庄主勿怪。”
薛衣人挑眉:“稻妻?你不是中原人?”
“不,我的故乡远在此地千里之遥的异国。”
薛衣人笑了笑:“不瞒姑娘,早在数月前,老夫就已听过姑娘的大名。接连打败水母阴姬和石观音的年轻女子,老夫自然也是好奇的,就是姑娘不来薛家庄,老夫恐怕也耐不住亲自上门讨教一番。”
小七笑容明亮了几分:“这么说,庄主是答应要与我一战了?”
佳人盈盈浅笑,皓齿明目,满室生辉,就连早就看习惯了的楚留香和一点红,都忍不住将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阵,然而薛衣人却神色不变,似乎眼前的并不是什么绝色美女,只是一朵花,一块石头,一株小草。
他抚着胡须微笑点头:“你们先在这里修整三日,调理状态,等三日后,老夫再来领教你的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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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庄仆从不多,侍卫就更少了,大概有天下第一剑客在,并不需要这种多余的东西。
用过晚餐后,薛衣人继续去池边垂钓,小七则和楚留香一点红在庄内闲逛。
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楚留香问道:“神里姑娘,你白天说那番话,可是有什么深意?”
“楚公子看出来了。”她轻轻笑着看过去,波光粼粼的双眼像夕阳下泛着银辉的湖水,明亮而清澈。
楚留香温声笑道:“与你相处这么久,从没见过你主动炫耀过什么东西,这么反常的举动,我如何还看不出问题。”
“那是因为,我从薛宝宝身上,感受到了不太好的气息。”看着两双惊诧地看着她的视线,她继续说道,“神里家修行的功法,能让我敏锐地感知到一个人最本质的那一面,他虽然行事作风像个十岁孩童,但我在他的眼里,却看到了残忍无情的冷漠和戏谑,还有让我几乎如坐针毡的有如实质的恶意。”
楚留香心头震撼,他沉默半晌,才不确定地问道:“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自我来到中原,所见的人里,只在石观音身上有过这种感受。”她看向两人,突然笑着道,“我已经将消息放出去了,刀里藏着能让人破碎虚空的秘密,若是薛宝宝真的有问题,他一定会忍不住来偷刀,若他没有来,就是我看错了。”
就算他忍住了不来,她也会想办法把锅扣在他头上,引着楚留香去查这个组织,最终让一点红彻底解放。
这时,一点红也突然说道:“我总觉得,薛宝宝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小七心里暗笑,抚养你长大,教你武功的顶头上司,你能不熟悉?
她一步一步地引导着一点红:“你从前又没来过薛家庄,怎么会对薛宝宝熟悉?莫非在他痴傻前,你见过他一面?”
一点红眉头紧蹙,立即道:“不可能,他疯魔已有十几年,那时候我还是个小乞儿,连活命都困难,怎么会有机会见这种大人物。而且只是见过一面的人,不会给我这种感觉。”
听他说起过往的身世,小七心里立刻充满怜爱。她轻轻抚上一点红的手腕,脸上露出春雨般温柔的微笑。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让她很是出乎意料,一点红竟一反往常的反手扣住她的手,滚烫干燥的手心紧紧覆在她的手背上,略高的体温透过两人肌肤相连的地方传过来,瞬间她周围那一片肌肤都产生了灼热感。
在她惊讶的抬头去看的时候,见到他即便在暗淡的暮色里,都清楚分明的泛红的耳垂,以及紧紧盯着她的闪烁的双眼。
楚留香一边吃味泛酸,一边也忍不住感到欣慰,心中五味杂陈,说出的话便带着微不可查的怅然与叹息:“红兄,你总算是……”
“咳——”她轻轻挣开一点红钳子一样的手,脸上沾染了飞霞,在对方滚烫地像岩浆一样的注释中羞怯地垂着头,再次将话题拉向正轨,“那、那你肯定在某个你不知道的时候与他朝夕相处过,所以才会有这种感觉。”
一点红缓缓收回视线,平静地说道:“我不知道,但他给我的感觉不会错的,而这种感觉,我只有在见到组织里相处多年的同伴身上才会有。”
小七见好就收,不再引导着话题往薛宝宝的真实身份上转,楚留香这么机敏聪慧的人,说的多了,反倒会让他有所察觉。
她看着楚留香若有所思的神情,微微笑道:“这些都只是猜测而已,若是二庄主真的心存歹意,他必定会趁着夜色来偷刀,是与不是,一看便知。”
楚留香神色凝重:“我们就住你隔壁,若是有任何不对,一定要及时大喊。”
虽然神里姑娘的武功是很高,但行走江湖不是功夫高就能解决一切问题的,那些防不胜防的迷药毒药等,完全不是她一个没什么经验的女子能防范得了的。
小七只好再次笑着向两人保证:“别担心,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或许是肉身成圣,破碎虚空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以致薛宝宝当夜就迫不及待的过来了。
时间刚过了三更天,正在闭目安睡的小七,突然听到房门被轻轻打开的声音。
她瞬间惊醒,眼睛却闭着一动不动的静静等着那人走过前来,鼻端闻到了一股十分明显的异味,她在心里猜测,或许是迷烟什么的。
轻得比一片羽毛落地重不了多少的脚步声缓缓走到床前,来人静静看了自己一会儿,似乎在确认自己有没有醒,然后轻手轻脚地拿起放在床头的刀,准备离开。
正在此时,异变陡然发生。
室内温度骤然下降,猛烈绽放的冰华将他束缚在原地,霜雪自床头飞速蔓延,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的身上已经覆了一层厚厚的冰。
小七慢条斯理的坐起身,在那人愤恨惊诧的眼神中,缓缓走至身边,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笑着道:“不是说过,你若是不哭的话,姐姐就把刀借给你玩儿吗,难道宝宝大半夜的又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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