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带着桃色意味的流言, 大部分人都没把它当成真的,只在私下里当做玩笑般的谈资,和朋友小声议论几句, 更没有人将它和楼里新来的那个小姑娘对上,除了眼睛和头发颜色怪了些, 不论从哪方面看, 她都不符合传言里貌美多情,温柔似水这一特性 。
去厨房转了一圈,寻摸了一堆好吃的, 被几个年纪大点的厨娘摸着脸蛋儿揉搓好一顿,回来的路上遇见帮里两个女弟子, 两人一见她就塞过来好几个小玩意儿,还被趁机摸了把脑袋, 更过分的是, 在她板着脸瞪过去时,不但没收手, 反倒越来越起劲了。
“不准摸我的脑袋!”
小七凶巴巴的扔下这句话,用斗篷的前襟兜着搜罗来的一堆零食和玩具, 往玉塔走去。
路上又碰到了王小石和白愁飞,这回总算没看见温柔跟他二人在一起, 她稍稍松了一口气。
王小石一看到她,眼睛嗖地变亮, 长腿一跨笑嘻嘻的凑过来,手就要往她头上放, 在她凶狠的注视中, 才叹着气将手慢吞吞地收回去。
看着那个雄赳赳气昂昂走远的小身影, 王小石抓着脑袋, 纳闷地问白愁飞:“我一直挺受小孩子欢迎的,怎么她一见我就不给我好脸色呢?”
白愁飞轻笑一声:“若你没有每次一见面就想着摸她脑袋,她看见你肯定就不会躲了。”
王小石摸着鼻子嘀嘀咕咕:“小孩子嘛,被摸摸头怎么了”
进了玉塔,楼里几个主要干事都在,看情况似乎刚商量完什么大事,气氛颇有些凝重严肃。
她皱着小眉头坐在空着的椅子上,椅子有点高,爬上去时,兜着的零食掉下来几块,一旁的师无愧急忙帮她捡起来放回衣襟上,在她看过去时,还露出一个分外和善的笑脸,跟他五大三粗的粗狂长相着实一点都不匹配。
后脚王小石和白愁飞也跟着进来,空着的椅子那么多,但王小石偏偏要挤在她旁边,视线一对上,便冲着她挤眉弄眼地嘻嘻笑,惹得小七又送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儿,然后拿后脑勺对着他,不再理睬。
王小石将自己的椅子拉近了些,不依不饶地凑过来小声道:“你怎么见天的往大哥这儿跑啊,就不知道来找我玩儿啊,大哥又不会陪你去抓小兔子,也不会陪你去捕蝴蝶,更不会陪你去爬树。”
小七哼了他一声,也放低了声音,道:“谁说我一有空就过来找他了,我只是在监督他好好吃药养病,万一他嫌药苦,把药偷偷倒进花盆里怎么办?”
两人虽然声音放到低,但在场哪一个不是武功高强之辈,就算用气声说话,听的也是一清二楚。
众人的视线诡异地往苏梦枕身上漂移了一瞬,嫌药苦偷偷倒掉,这种事怎么看也跟他们英明神武的公子扯不上关系吧?
王小石继续跟她咬耳朵:“那你明天别来找大哥了,全京城好玩的地方,我最熟悉了,你来找我,我带你去玩个痛快。”
小七听得很是心动,来了这么久,她都没有踏出过金风细雨楼半步,然而一想想自己的特殊,还是忍痛摇头道:“不去,我就要待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王小石失望地垮下脸:“女人不喜欢我就算了,怎么连个小孩子都只喜欢大哥不喜欢我啊”
“你胡说,谁只喜欢他了!”她立刻凶巴巴地瞪大眼睛,低声辩解道,“我、我还喜欢厨房里的玉婶婶和张婆婆,还有帮里总给我零食的姐姐,谁、谁说我只喜欢他了!”
苏梦枕放下茶盏,轻轻的脆响声,让所有人不约而同看过去,紧接着,便听他冷声道:“那么,此事就按刚才商议的办,诸位可自行去忙。”
人群呼啦啦瞬间散了大部分,只有杨无邪留了下来。
一看二人的脸色,就知道又有什么机密事情要单独说,小七才不管,依旧坐在椅子上,屁股都不挪一下,完全没有自觉回避的意思。
有什么事是不能让她这个小猫咪听的,就算是谋朝篡位,她也当听不误。
在杨无邪笑眯眯看过来的眼神里,她轻哼一声,淡定的扭头继续吃零食,装作看不见他的暗示。
杨无邪轻叹,倒不是有什么要特意瞒着她,只是偌大一个金风细雨楼,总有一些阴暗的,不能放在台面上讲的事,她一个小孩子要是听了,难免会被吓着。
“此事稍后再议。”苏梦枕淡淡说道,他看向那处小小的一团,脸上的神情柔软了几分,道:“池塘那边刚投了一批新的鱼苗,你若是无聊,可以去看看。”
“真的?”小姑娘脸上瞬间被点亮,噌地一声从椅子上跳下来,却忘了衣襟上还兜着许多东西,瞬间全撒了一地。
“啊——全掉了!”小七哀嚎着扑过去捡,杨无邪摇着头蹲下来帮她一起收拾,有几样没有被油纸包起来的零食,已经沾了灰不能吃,只能心痛的看着被杨无邪扔掉。
不过很快,她又振作了精神,脸上挂着活泼兴奋的笑容,往门口跑去。
刚跑到一半,猛的刹住脚步 ,回头看了眼屋内一坐一立的二人,犹豫着小声问道:“那个……你不去啊?”
杨无邪还以为这话是在对他说,立刻笑着答道:“你先去,我和公子说几句话,马上就来。”
穿着红色小斗篷,越发显得孩子气的小姑娘,红嘟嘟的小嘴一撅,不高兴地哼哼着:“我没有在问你啦,我是在跟他说。”
杨无邪自讨没趣地咳嗽一声,斯文儒雅的眉眼似乎饱含无限叹息,幽幽往那边看去,只可惜小姑娘一心看着苏梦枕,根本没往他身上看,叫他一番小心机全当做给瞎子抛了媚眼儿。
苏梦枕轻笑一声,道:“我还有别的事忙,今天确实没空陪你,你如果执意要我同去,只能等明天了。”
他以为这话说出后,向来没什么耐心的小姑娘,应当会丢下他自己跑去玩,谁想她踟蹰半晌,脸色一阵犹豫挣扎,竟然重新走了回来。
“那、那就等明天好了,这种事要两个人一起做才有意思嘛……”
看着幽幽叹息的杨无邪,以及挑眉含笑的苏梦枕,她急忙改口补充:“我不是说一定要和你一起玩啦,我只是觉得、觉得你应该晒晒太阳,这样才能快快好起来。唔……我真的只是为了监督你多多锻炼,你可别想太多哦。”
苏梦枕饶有兴致的看着她:“那你说说,我在想什么?”
他早已发现,这孩子异常喜欢缠着自己,但比起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王小石杨无邪,甚至温柔等人,不是更好的玩耍对象?他自问也没做过什么特别讨她欢心的事,为何唯独对自己另眼相看?
他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当然小七也不会告诉他真相。
“我怎么知道你们这些大人在想什么……”小姑娘瘪着嘴嘟囔着,“反、反正,你记得明天要跟我去池塘看鱼,绝对不允许忘记,否则,否则我一定会生气的!”
苏梦枕轻轻颔首:“我答应过的事,从不食言。”
下一秒,苏梦枕又开始咳嗽。
刚来的时候,听见他撕心裂肺的咳嗽,还会觉得惊慌,到了现在,小七已经觉得很习惯了。
只是这次咳嗽好像更猛烈一点,持续的时间也更久一点,他看着他整个身体咳得缩成一团,苍白若纸的脸上充斥着绯红的血色,待手帕拿开之时,她看到上面那一大团四溅的血迹。
杨无邪急匆匆去找树大夫,小七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看着他,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些什么。
苏梦枕跟花满楼不一样,花满楼是这世上最温良谦和的君子,他对所有人都抱着最大的善心,所以自己可以无所顾忌的在他面前展现出举世震惊的治愈能力,因为她相信,花满楼绝不会因此对她生出什么念头。
而苏梦枕,他虽是心怀大义忧国忧民的大侠,更是精于算计,心机深沉的金风细雨楼楼主,他有重情重义真诚的一面,也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一面,所以在两人没有相处出一定的感情时,她真没把握,随意暴露治愈能力后,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后果。
她只是来打工的,任务一做完就走,又不是来拯救谁的,更何况,苏梦枕的任务很大可能跟他的病也没什么关系,所以,她还得再看看,再看看……
可是他现在这个样子,看上去好像真的很难受……
苏梦枕一手扶桌轻轻喘息着,咳嗽停止后,脸上那层因充血而引起的绯红迅速消退,此时的脸色,比之前还要苍白几分。
他换了手帕,擦去唇上的鲜血,捧着一杯热茶平静的喝着,丝毫看不出方才发生了怎样的事。
他越是冷静,旁边看的人反倒越发心里不好受。
小七无意识的揪着斗篷上两个毛绒球,小心翼翼的窥着他的脸色,问道:“你、你到底生了什么病啊,看起来好严重……”
苏梦枕放下茶盏,苍白的唇角轻轻勾起:“记不清了。”
“啊?”小七傻愣愣地看着他,怎么会有人连自己生什么病都不知道?
苏梦枕看她傻乎乎的瞪着眼睛,好心解释一句:“生的病太多,就记不清都有些什么了。”
“啊……呃,这样啊……”
她尴尬的抓了抓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门外响起两道急匆匆的脚步声,是去而复返的杨无邪和树大夫。
她在一旁听树大夫说了一堆听不懂的名词,又拿着亮闪闪的一看就很吓人的金针,在苏梦枕身上扎来扎去,就像那些针扎到她身上的一样,吓得她两手紧紧捂着眼睛,只敢从指缝间露出一丝空隙偷看。
苏梦枕本来安静的垂着眸接受舒大夫的诊治,无意间一抬眼,看到小小一团的小姑娘滑稽可爱的模样,不由轻轻笑了一声,胸膛轻微的颤动,导致树大夫一根针扎歪了。
“公子,正给你扎针呢,你就别想乱七八糟的事了。”树大夫不满的抱怨,将那根扎歪了的金针□□重新扎。
一番折腾结束,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所有人都已离去,屋内只剩下了清瘦修长的青年,以及个子小小可爱灵动的小女孩。
苏梦枕有些无奈的看着不肯离去的小姑娘,以前的自己很少有这种情绪,但自从遇到她,这种无奈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多。
他也不明白,自己好像也没做什么,更不是一个会讨小孩子喜欢的人,她怎么就这么喜欢缠着自己?
“我这里很无趣,没有任何你喜欢的玩意儿,你若是觉得闷,不妨去找杨总管或者王小石,他们比我更会讨你欢心。”苏梦枕翻开一本书,淡淡说道。
“我才不要去找他们呢,他们就想趁机摸我的头和耳朵,才不是真的喜欢陪我玩儿……”小姑娘气鼓鼓的别过头去,“我、我待在这里,主要是怕你一个人太无聊了,才不是我自己觉得闷,那个……你要是想找人聊天的话,我可以牺牲一点时间,随便陪你聊聊,我知道的事情可多了!当、当然,你要是想倾诉的话,我也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而且绝不会把你的秘密告诉其他人的。所以,唔……你要不要跟我说说话啊?”
苏梦枕怔怔看了她一眼,对上那双故作平静实则充满期待的亮闪闪猫眼,心中的郁气陡然烟消云散。
他头一次发觉,言不由衷真是一项很好的品质,放在眼前这个可爱的过分的小姑娘身上,更是让人心中欢喜。
他低头无声一笑,将手缓缓伸过去,在她越瞪越大的猫眼和越来越警惕的眼神中,将她头上的兜帽一把摘下,接着毫不犹豫的揉上那对毛茸茸的还在轻轻颤抖的耳朵。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小七完全来不及反应,或者说,她完全没有想到,苏梦枕居然顶着一张冷漠平静的脸,理所当然的做出这种事。
直到耳朵被揉捏的痒意越来越明显,整个头皮似乎都麻了一样,她才猛地反应过来,原地瞬间后跳半米远,双手各捂一个耳朵,愤怒地瞪大了眼睛,对他喊道:“你在做什么?”
苏梦枕揉搓着手指,回味着指尖残留的无与伦比的柔软触感,眉眼含着清浅的笑意,说道:“比起倾诉和说话,我更想做这个。”
“可是、可是……”小姑娘气急败坏的跺脚,璀璨的眸子因愤怒浮上一层细碎的光,“你怎么不跟我说一下,突然就……”
苏梦枕挑眉:“你的意思是,如果跟你说了,就可以摸吗?”
“当然不可以!”她气冲冲的吼了一句,视线触及他比冬雪还苍白的脸色,神情不由自主放软了,吭哧半晌,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别扭地说道,“不过,要是摸摸我的耳朵,你就能变开心点的话,那、那……那我就勉强一下自己,让你摸摸好了……”
苏梦枕看着她浅浅微笑:“你的意思是,无论什么时候,我想摸就可以摸?那么,尾巴呢,也可以摸那吗?”
“尾巴绝对绝对绝对不可以!”一连三个否定,坚决表达出她的决心,想了想,她磨着一口小白牙,吞吞吐吐的说道,“耳朵……每天只给你摸一次,再多就不行了!”
想起杨无邪,只是因为摸了下耳朵就被咬伤,苏梦枕突然想到,自己现在这待遇,不知道他会不会羡慕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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