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梦枕?
小七恍惚地想着这个人, 脑海里立刻回忆起那段快乐似神仙的日子。
每天吃了睡睡醒玩,什么也不用操心,还有人上赶着伺候自己,天天给她揉肩捏腿挠脖子, 太让人怀念了。
她轻哦一声, 尾音带了些上扬, 听着自然而然就有一股好奇的意味:“听你这么说,这个苏梦枕倒是个如二爷一般的英雄人物?”
一句话捧了两个人,铁手亲切温暖的眼中立即带了一丝不自在,原本七八分的怒意和凌厉,瞬间化作了三四分的羞赧。
握拳抵唇轻咳一声, 他温声解释道:“苏楼主所领的金风细雨楼是江湖上抗击外敌的主要势力, 同为盟友的关系,我们也算是相熟的老友。我记得他曾说过, 毕生的志向是驱除鞑虏, 收复失地,他主动请战的行为,的确当得起你一声夸赞。”
小七了悟地点点头,表示明白。
心里却止不住疑惑, 苏梦枕这人, 要是放江湖上来讲,那自然是至高无上的江湖霸主,习惯了发号施令, 是个说一不二的领袖,但若是放在军中, 却是个无官无职的白丁, 但他又是个不会屈居于人下的性子。就算真的要上战场, 估计也是带着金风细雨楼的人马,以江湖义士的身份从旁协助,就像连云寨做的那样。
但那样一来,他在京城经营多年的大好局势,或许就得拱手相让给六分半堂了,他舍得这一切吗?
想到曾经在金风细雨楼度过的快乐时光,她心中莫名复杂,一时竟不知道,上头拒绝了苏梦枕的请战,到底是好还是坏。
暗暗叹息一声,她重新扬起笑脸道:“这么说来,咱们在福州这边的事情可得抓紧一点了,我猜,你们肯定担忧边境的形势,想早早回到京城去帮忙。”
她这话说对了,事关家国大事,面对朝廷这样软弱屈辱的行径,但凡是个心怀正义的热血男儿,都无法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只是无情师兄弟四人再怎么愤怒也没用,神侯府是隶属于皇帝一个人的政治机构,诸葛神侯是当朝太傅,他并没有领军职,手中没有兵权,自然也就跟战场挨不上边,打仗这种事,他们在旁边看看就行了。哪怕大宋的主帅再无能,败仗一场接一场,也轮不到他们顶上去。
至于说像苏梦枕一样奔赴边关抗击外敌,那就更不行了。
当今朝堂上,主和派的声势远远压过了主战派,就连皇帝本人都是个主和派。诸葛神侯平日里与政敌斡旋,便已是不易,若是他的几位徒弟当真跑到前线去,那就是公开质疑皇帝和主和派的决定,暗指他们无能没有血性,神侯府一众人日后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无情沉声道:“福州这边有我和追命就够了,二师弟,你和老四尽快动身,继续去邻县调查生辰礼一事。”
铁手正有此想法,这几天,不管是来杀江元禄的还是来救他的,已经少了许多,折损了一些人手后,他们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每次一来都是乌泱泱一大群,还剩下的这些人,无情和追命足以应付。
小七在旁边听着,突然说了一句:“我跟着二爷一起去吧,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呢。”
无情微怔,他抬眼望去,看进了一双粉雾霞光的翦水双瞳中。
少女诚挚且坚定的微笑,像海水中咕咚咕咚涌上的泡泡,轻飘飘地落在他的心头和眼底,然后又一个一个的碎裂,持续发出“砰”的轻响。
他下意识的垂下眼帘,如同逃避般不敢再看第二眼,眼睫如蝶翼轻颤,轻声说道:“万事当心。”
当天下午,追命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发现屋子里少了好几人。
他伸着脑袋转了一圈,没有看到自己想见的那个身形,于是问正在院中习剑的无情:“大师兄,心海呢?她和铁二哥他们出去了?”
自打双腿恢复正常,无情便开始修习内外功夫。从前因着身体的原因,稍微高明一些的武学他都没法练,脑子里白白记了很多剑谱,却只能教给跟着他的四剑童去学,如今的身体健康得不能再健康,天下武学皆可学,而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每日勤耕不辍抓紧一切空余时间苦修。
在追命踏进院门的时候,他就收了手中的剑,站在原地缓缓平复着气息。
额上挂着点点汗珠,白皙光洁的脸颊有着神侯府的神医想尽一切办法,都没法弄出来的血气充盈的健康红晕。
他侧头看了一眼,语气淡淡答道:“他们去了启县,三五天内应当不会回来。”
追命拖着调子轻轻啊了一声,声音里有着明显的失望。
不过很快,他又变得高兴起来:“咱们这边的收尾工作也得抓紧了,早点忙完,还能早点赶去那边帮他们的忙。”
无情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垂眸看着手中的长剑,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剑刃,感受到金属冰凉的质感。
“人生各有归途,有些事,还是早点止损,不要过于沉湎为好。”他突然说道。
追命却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既然结局都是注定的,何必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还不如趁着有限的时间,多留下一些快乐的回忆,也不算白白相识这一场。”
在四人中,他的年纪是最长的,论容貌,他没有无情的清俊秀,也没有冷血的英俊,更没有铁手的非凡器宇。
他总是落拓又潦倒的,胡茬刮不干净,头发随便扎起来,衣裳也不好好穿,并不符合少女们闺阁密话中的遐想对象。
然而当他笑起来时,双眼却十分明亮,眼中的沧桑和寂寥尽数化为了历经世事后的洒脱与豁达,还有着让人怦然心动的可爱与多情。
无情沉默良久,半晌,他面色平静地说了句:“你心里有数就行。”
他举起长剑,雪亮的剑刃映出一双冷淡而漆黑的双眼。
清冽的眸中似是下了一场纷扬的大雪,他静静地望着,瞳孔慢慢失了焦距,心中突然涌上空荡荡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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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赶至相邻的启县,小七和铁手冷血三人再次来到生辰礼失踪的地方。
她往四周看了看,因这是官道,往来的商旅和行人络绎不绝,左右两侧稍远些的地方还有不少农田和好几户人家。
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五十万贯的金银珠宝可不是个小数目,加上其他奇珍异宝,这么贵重的东西,护送的人不可能只有两三个,怎么也得是浩浩荡荡一个车队,还得打出蔡相的旗子,以彰显声威,顺便警告想拦路打劫的宵小之辈。
可若真是遇到贼人抢劫,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没人看到,尤其马上到了收获季节,农田里一天到晚都有人看着,怎么可能半点线索都找不到。
她突然想起一个可能,喃喃自语道:“会不会,这些财宝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呢……”
铁手闻言,吃惊地看着她:“你是说,蔡京为官家祝寿是假,实际上,这笔财宝就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
小七摇的摇头:“我只是这么猜的,并没有真凭实据,证明真相一定就是这样。”
她不过是柯南福尔摩斯什么的看了太多,加上自己并不在局中,有着上帝视角,看问题时能够跳出来综合多方面的情况来考虑,对某些事也不会有先入为主的映像。
冷血不解:“蔡京还没有那个胆子糊弄官家,他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隔着帷幔的长长纱帘,少女空灵清透的嗓音徐徐响起:“我只是坚信,凡是做过的事,必会留下痕迹,这世上不存在天衣无缝的谋划。若是上天入地都找不到相关的证据,那只能说明,或许从一开始,这件事便不曾发生过,或许有人在说谎误导你们。”
此话一出,铁手和冷血陷入沉思。
他们仔细回想着调查过的所有消息,财宝从装车到上路,这其中每一个环节,他们都找人对过,全都没有问题,唯一的问题是,车队一进入启县,财宝突然消失了。
当地官差赶至现场,只看到了斗殴的痕迹,还有几具护送人员的尸体,其余的人皆已消失不见,连同消失的,还有要运往京城的生辰礼。
这就好像是,护送的人起了歹心,抢了财宝逃命而去。
但,天底下有几个人敢抢蔡相的东西?明知这一消失,终身会被通缉,哪怕跑到天涯海角都躲不过,他们真的有这胆子?
冷血和铁手脑子里同时闪过一个念头,他们猛地想起一直以来被忽略的地方,异口同声道:“护送的人有问题。”
有了方向后,他们又开始从头追根溯源,找到了参与这次护送人员的所有名单。
名单上除了名字以外,一旁还有清晰的身份背景。
参与护送的一共三十人,死了的五人相府派过来的,其余不见了踪影的,皆是出自同一个镖局。
小七有些奇怪:“既然是给皇帝的寿礼,为什么不组织大军押运?”
铁手温声解释道:“蔡京给官家送寿礼,本就是私事,本朝公器私用时大忌,军队不可随意调动,即便是官家,也不会愿意如此招摇。”
原来是这样,她暗暗点头。
冷血在一旁突然道:“我知道了。”
铁手叹了口气。
小七问:“你知道什么了?”
“这个镖局,从去年就投了金风细雨楼,现在是金风细雨楼下属的组织。”
她琢磨了一瞬间,又问:“你们出京时,皇帝和蔡京可有说过,破不了案就要拿神侯府怎样的话?”
铁手道:“蔡京的确说过,若找不回寿礼,便让我们师兄弟四人辞去神侯府的职务,不过被官家压下了。”
她心里对皇帝的印象稍微好了那么一丢丢,虽然昏聩无能,至少还没傻到什么都听蔡京的。
案子看似明了了,但实际上还有许多疑问。
比如,到底有没有那五十万贯财宝?如果没有,装车开箱检查的时候,又是怎样瞒过众多耳目的?如果有,现在财宝在哪里,车队进入启县就消失,地上有打斗的痕迹和尸体,却没一个人看到事发经过,这又是怎样做到的?
更重要的是,难道蔡京此举,单纯只是为了抨击政敌?
冷血皱着眉头:“可这不过是牵强的猜测,并没有切实的证据。”
正在此时,天上突然飘下细雨。
少女伸出指尖,纤长白嫩的手指很快被打湿,淡粉的指甲沾了水珠,如花蕊含露,灵秀雅致,让一旁的两人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她微笑着喃喃轻语:“是水啊……”
“先避避雨吧,当心着凉。”铁手关切地看着她。
少女捧了几滴雨珠,抬眼对他们缓缓微笑:“我说过,凡是做过的事,必会留下痕迹。虽然没有人证,或许,可以试着问问生存在此地的其他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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