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用过早餐后, 凝光让人将林诗音请过来。
简单寒暄几句后,凝光直入正题,提出了希望她能在自己身边帮忙的请求。
林诗音几乎可以说是受宠若惊的:“我、我可以吗?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你做的那些我、我一概不会,只怕到时候反而给你帮了倒忙……”
她对这份邀请有惊喜, 有惶恐,还有胆怯, 唯独没有不情愿, 在群玉阁住了这么久,她的心态已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转变, 不再像过去那般一味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对所有的一切不闻不问, 现在的她, 已经愿意稍微迈开脚步,去接触以往从未涉及过的事情。
或者说, 她已经逐渐有了想要找些事来做的心情,不是弹琴插花那类消遣时间的东西, 而是真正的, 能对自己今后的人生起到一定作用的正经事情。
凝光笑盈盈地安慰她:“只是一些文书的归纳和整理, 以及消息的提炼和搜集, 学几天就会了,不会让你太为难的。”
话是这么说, 但真要做起来却不是说的这么简单了,光是从无数情报中提炼重点信息,就足以让人熬秃发顶。不过这种事, 凝光不会这么早就告诉林诗音, 免得把人吓跑了。
林诗音成功被安慰到了, 她的眼里冒着光,脸颊微微晕着兴奋和惊喜的红晕,压抑着喜悦说道:“既如此,凝光可不要嫌我笨,一定要耐心地多教教我。”
凝光勾起唇角,如红枫般艳丽婉转的眸子里溢着璀璨的流光:“你能答应下来,我很高兴。”
从此,跟在她身边学习的,除了阿飞,还多了个林诗音。
林诗音的能力普普通通,但到底读了多年书,基础工作还是能胜任的。凝光最先教给她做的事并不难,只需将各地收上来的情报按照轻重缓急和大致分类归纳好,然后登记造册。
虽说在旁人看来,让林诗音去接触许多重要而机密的消息很不妥,但凝光根本不在意,哪怕自己对她没什么信任,也不妨碍她把林诗音放在身边为自己办事。因为她和自己形不成竞争关系,没有利益上的冲突,这些事情对她来说,就只是庞大而繁重的杂务而已。
这些事过去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书生在做,此人是凝光早年在外行商时救下的人,他曾在县衙做过师爷,后来县令因贪腐被罢官,他也受了牵连被免职,所有财产全被抄没,牢里折腾了一番后得了重病,要不是凝光刚好遇上他,老书生刚出了牢房,就得病死在一个破落的茅草屋里。
只可惜,老书生上了年纪,又因几年前的牢狱之灾落下病根,身子骨太弱,于年初去世了,小半年以来,凝光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接任他的人。
以群玉阁目前的规模来说,秘书只需要一个就好,她不再是记忆中举手投足都能影响整个璃月的天权凝光,在这个世界,她就只是个厉害些的商人,没有那么多社交场合等着她参加,也没有什么活动非要她出面,自然就省掉了许多不必要的工作。
想到此处,凝光突然就有些索然无味,记忆中大权在握,所有商会任由自己调动的美妙滋味,真是让人怀念不已,哪里是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尴尬地位。
对了,商会……凝光眼中一亮。
群玉阁旗下产业带来的收益有限,贩卖情报又有一定风险,而且不稳定,折腾出那么多榜单也只是让群玉阁的名头更响亮了些,至少就最近一两年来说,话语权这回事并不能带来多少实质性的收益。
这可不行!凝光拧眉想着,怎能停止银子流进仓库里的速度,她必须做些什么,能更快更好赚钱的事情,眼下,这个机会马上就要来了。
但是不能急,因为上官金虹还没倒,许多商户依附于金钱帮,向它缴纳着所谓保护费,只要金钱帮还在一日,她的商会就
只会是个空壳子,没几个商人敢公然跟金钱帮作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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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武功高强的下属拿着匿名告发信去了京城后,凝光便将主要精力放在生意和阿飞与林诗音身上。
这天,李寻欢找来向她辞别,说是想四处走走,过段时间再回李园。
他最近一段时间的心情实在说不上好,龙啸云在的时候他不高兴,龙啸云走了他依然不高兴。
横亘在他与林诗音之间的,早就不是龙啸云的问题了,做过的事总会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如今的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旧日的爱人,矛盾加上无奈,还有数不清的迟疑和胆怯,都让他面对她时,总是无法开口说出心底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既然如此,不出出去散散心,也许等他回来时,两人心境会有所不同,变得更坦率一些了呢。
凝光了然地微笑:“也好,路上当心,若是遇到什么麻烦,可以向群玉阁在各地的分支机构去寻求帮助。”
但以李寻欢的本事,估计是用不上的。
李寻欢郑重道过谢正要走时,凝光叫住他又问道:“不去向林姑娘道声别吗?”
他怔了一怔,心里漫上无边无际的苦涩,唇角也跟着浮起一抹浅淡的微笑:“她可能不会想见到我。”
凝光看着他慢条斯理说道:“我有时候看不懂你,你平日的所有表现,都足以说明你是个极聪明的人,却总是在这种小事上犯糊涂。”
李寻欢被她说得有些莫名,凝光接着道:“倘若阿飞也像你一般健谈,将生活中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告诉我,我会很高兴,哪怕是吃饭时不小心打了个嗝这种小事,他愿意同我分享这些,便说明我在他心里十分重要,因为人只会同亲近的人说这些。”
李寻欢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诚恳地道谢:“我懂了,多谢阁主指点。”
想了想,凝光还是选择对他说道:“林姑娘父母双亡,又没个靠得住的亲戚,一个人在李园住着,看似衣食无忧,实际上很是缺乏安全感。你若有什么事,不论大小,都可以去问问她,同她商量一下,或许她会很高兴。”
李寻欢沉默着,许久都没有说话。
他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听出了凝光话外的意思。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浅浅皱着的眉头轻松地舒展着,眼中的忧愁被明亮温柔的笑意所替代,他再次认真道谢后,步履轻松地向着林诗音的居所走去。
凝光无奈地摇摇头,都是成年人了,这点小事都搞不定,一天到晚要她在中间说和。
她突然意识到,身旁已经许久没有声音响起来过了,于是侧头看去,看到阿飞似乎正在出神,黑黝黝的眼里满是迷茫。显然,大人间的爱恨情仇,还不到十岁的他理解起来有一定难度。
凝光曲着手指敲了敲桌子,阿飞瞬间被惊醒,急忙低头继续看手中关于经济类的书籍。
但没这么一打岔,他的心思却无论如何也回不到书本上了。
耐着性子又看了半页,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抬头问道:“你刚才说,喜欢听我对你讲生活中的小事,是真的吗?”
凝光看着他缓缓微笑:“若是无关紧要的废话,就不必拿出来浪费我的时间了。”
阿飞诧异地微微睁大眼眸,心里突然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刚才明明说的是……原来是骗人的吗?
没经历过什么人情世故的他显然不知道,什么叫生意人的嘴,骗人的鬼。
凝光对他那点小心思摸得不能再透,看他虽然面无表情却藏不住失望的模样,笑了笑开口说道:“不过,你若是愿意主动同我分享一些有趣的事,我会很乐意听的。”
阿飞不知道怎样才算是有趣的事,他自己就不是个有趣的人,平
日的生活也极其枯燥乏味,脑子里转了一圈,他竟想不出一件可以跟她说的事。
趁着阿飞继续学习的时候,凝光又想了想刚才对李寻欢说过的话。
她劝他有什么事要多问问林诗音的意见,不一定要听,只为了让对方有参与感,不会有事事被排除在外的难过。
这话对李寻欢说过之后,她才突然意识到,这么长时间以来,竟然忘了问问阿飞的想法。
垂眼看着面前那个垂下去的头颅,她问道:“阿飞,你可有想过,以后想做什么?”
阿飞毫不犹豫地回道:“我要练好武功。”
“练到什么程度才算好呢?”
“超过……那个男人为止。”
凝光怔了怔,很快就意识到,那个男人,说的应该是他的父亲沈浪。
她放软了声音,垂眸看着这个神色突然变得复杂的孩子,柔声问道:“为什么这么想超过他呢?”
阿飞猛地抬起头来,他紧紧抿着唇,放在桌下的手不由自主握成拳,双眼爆发出一种奇异而痛苦的色彩。
“母亲告诉我,如果我不能打败他,这一辈子就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白飞飞对阿飞照顾不多,她虽然爱自己的儿子,内心的偏执和仇恨却又让她无法正确对待他,在他年纪还小的时候,就灌输了许多一个孩子根本无法承受的思想。
凝光低低叹了口气,她走过去,将手掌放在他发顶,缓缓抚摸着询问道:“据我所知,沈浪多年前就出海了,你若是想去找他,我可以派船送你过去。”
尽管她很舍不得这株悉心培养的小树苗,但一个孩子思念父亲,她又有什么理由拦着。
阿飞望着她出了神,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脸上不时闪过或欢欣或难过的情绪。
过了许久,他才低声说道:“在我没完成母亲的遗愿之前,我不会去见他。”
白飞飞还有遗愿留给他?想来肯定不是什么轻易就能完成的活。
这么想着,她便跟着问出口,阿飞回道:“扬名天下,做出能超越他的成就。”
挺好的,很正向,她还担心是某些负面的东西,以这孩子死心眼的程度,估计白飞飞让他杀了全天下姓沈的,他都会认真去考虑这件事的可执行性。
头发高高竖起,一身黑色劲装的小少年低垂着头,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周身萦绕着某种实质化的沉郁而孤寂的冷气却分外明显。他还太小,不太懂得要如何收敛自己的情绪,只因想到逝去的母亲,和从未见过面的父亲,心里的空茫感就有些难以排解。
以凝光的角度,他这幅模样,很像跟狼群走失的幼崽,顶着风雪独自在荒原行走了很久后,终于找到一处避风的山丘,将尾巴盘起来,头也藏起来,可怜又难受地低声呜咽着。
她的心里顿时泛起一种陌生又复杂的酸楚,那是她为数不多的同情心,以及女性特有的对幼崽的怜爱。
她轻轻揽过他的肩膀,动作温柔地将他搂进怀里,柔声说道:“终有一日,你的光芒会被世人都看到的。”
阿飞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瞬间飞了个干净。
他脸颊爆红,身体僵硬地靠在她怀里,双眼慌乱地不停闪烁,手脚都有些不知道往哪放。
凝光继续笑着道:“若是不介意,你我二人以后就以姐弟相称,如何?以后你就叫我凝光姐姐,或是直接喊姐姐也可以。”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前两日闹出的趣事,不由对他开起玩笑:“当然,你若实在不愿意,我让你叫两声娘也没什么,虽然我很不喜欢听到你这么称呼我。”
看着阿飞还是不说话,凝光忍不住逗他:“你不说话,看来是同意了?既然如此,先叫我一声凝光姐姐听听如何?”
阿飞声音小小,又磕磕巴巴地唤道:“……凝光姐姐。”
凝光突然觉得有几分新鲜,虽然这个称呼许多孩子都叫过,但显然阿飞的这一声是不同的,所代表的含义也是不同的。
阿飞低着头依偎在她怀里,脑袋始终不肯抬起来,好像很无措的样子,养出了一些肉的白嫩脸颊红得就像她摆在墙角的那个红色的琉璃瓶,看着就想捏一把。
她轻笑一声,右手在他后背一下一下轻拍,而这时,阿飞也终于动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身体更近地向她靠过去,脑袋枕在她肩上,两手悄悄攥着她衣裳的一角,双眼紧闭着,唇角缓缓浮上一抹欢喜的微笑。
他像坠入了一个香甜的梦境,梦里,与野兽为伍挣扎求生,一个人生活的艰难和孤寂正在逐渐远去,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个馨香温暖的怀抱。
时隔两年,他终于又有了家人,这种感觉,美好地几乎让他落下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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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两天,凝光就正式对群玉阁内宣告了她和阿飞的关系,从此以后,他就不再是山里捡来的小孤儿,而是作为群玉阁阁主凝光的弟弟在这里生活。
紧随而来的,便是从头到脚焕然一新,质量明显高了好几个档次的着装,更宽敞豪华的屋子,更丰盛的餐食,照顾他起居的仆人,以及多出来的各种他不认识的器具或饰物。
阿飞对这些明显不能适应,他以为叫了姐姐后,只是让二人之间的关系更近了些,哪想还有这么多他有些承受不了的待遇。
凝光淡淡笑着安抚他:“你既然叫我一声姐姐,我又怎能让你再过那样的生活,这些称不上过分,只是符合你身份的最基本的配备,安心用就是了。”
看她似乎对这事不想再多说的模样,阿飞想要推辞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算了,用就用吧,反正自己意志足够坚定,再怎么奢华的物质都无法腐蚀他想要不断向上的决心。
姐弟二人这边其乐融融,另一头的林诗音就有些头大了。
有些工作看着简单,真正上手后才知道有多麻烦和复杂,单单最重要的提炼信息这一项,就是项十分巨大的考验了。
他不但要求自身的知识储备,还要精练的归纳总结能力,还要求眼力,以防漏看重要信息,又要求速记能力,将看过的东西摘出来随手记下。
以她目前的能力,离着凝光的要求还很远,每次她将整理好的信息拿过去时,几乎要被从头到尾重新指点一遍,相当于是重做了。
林诗音羞愧难当,无数次想过要退出,但又觉得就这么灰溜溜的走人太丢脸而开不了口,于是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做下去。好在凝光并没有因为她在工作上的失误责怪她半分,反而每次都十分耐心地教她,这让她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更羞愧,决心一定要做好这件事,万万不能扯凝光的后腿。
短短几日,林诗音就被折磨得眼眶乌青,整夜睡不好觉,梦里都在想工作的事,至于李寻欢是哪号人,她完全不记得了。
比起虽然忙碌但安稳的林诗音来说,李寻欢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出了保定后,他一路向南,朝着一个方向走过去,走着走着竟到了苗疆,然后他就遇上了龙虎榜上排第四的高手,大欢喜女菩萨。
他不过是正常走在路上,就被大欢喜女菩萨的弟子看到,说要捉了他献给师父享用。
享用?怎么个享用法?李寻欢不做他想,总不能是杀了他吃肉吧。出手撂倒几人后,紧接着却又被随后而来的大欢喜女菩萨堵住了。
一看见对方,李寻欢身上寒毛直竖,皮肤上像是有千万只虫子在爬。那已经不是正常人了,是由肥肉组成的铁塔,整个人有五六个李寻欢那么宽,脖子上凸出来的肥肉圈甚至比她脑袋还要大
。匆匆说了声客套话后,他转身就要离去,然而猎人又怎会将到手的猎物放出去?
李寻欢射向她的飞刀,全被层层肥肉弹开,唯有一支瞄准右眼的扎进去了。只可惜眼部肉太多,飞到只扎在了眼眶上,连眼球都没碎,更别说伤及性命。震怒的大欢喜女菩萨,竟硬生生将精钢铸成的飞刀□□,放在嘴里嚼碎,边嚼边用恶心又下流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风流俊俏的男人,口中嘻嘻笑着,笑声回荡在茂密的丛林中,令人毛骨悚然。
李寻欢从没见过这么可怕的敌人,他被吓住了。
看着近在咫尺的伸向自己的那只大手,他猛地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转身就逃,然而让他惊恐的是,大欢喜女菩萨的轻功,竟丝毫不比他的弱,反应也快得惊人,还有一身完全不亚于他的内功,奔跑的时候,大地为之颤动,狂吼一声,树林都要被她的气势所慑。
好几次若不是他险险避开,差点就要被对方抓住了。
李寻欢逃得狼狈,大欢喜女菩萨始终追在他后面,如同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始终追赶者猎物,又不放过他。
逃往了足有四五日,李寻欢终于抓住一丝难得的空隙,将飞刀精准插进她浑身上下唯一暴露出来的缺点,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眼球上。
趁着对方失去行动力的短暂功夫,他将剑刺进对方胸口,直达心脏,就此了结了一代女高手的性命。
李寻欢靠在树上狠狠喘着气,心里涌上一阵阵后怕和庆幸。
他疲惫地擦了把汗,上次出门遇上仇家截杀,这次出门又遇上想抢他当男宠的女霸王,难道他是个走哪就倒霉到哪的倒霉蛋吗?
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他还是回李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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