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杀鸡儆猴的立威棒后, 阿飞明显能感觉到,那些往日里或嫉妒或不服的目光少了许多,分在他手下的那些人服从性和配合度也远胜往日。
他头一回如此直观地体验到何为权利与地位,对此却没有什么太大的感想。他不是个热衷于名利的人, 对掌权弄势也没有丝毫兴趣, 无父无母的野小子也好, 群玉阁未来的继任者也罢, 他h还是那个阿飞就够了。
所过的每一天与过去并没有什么分别, 读书,习武,协助处理群玉阁内事务, 虽然过了年才十一岁, 但他已能早早负担起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职责与义务。
霜华渐渐铺满大地,天地又是白头。
年终, 凝光比平日里要忙上许多, 连带着身边的人也跟着不能消停。
整个保定有六成的商铺归商会管理,一些中小规模的商户加入组织, 每个季度缴纳为数不多的会费,就能享受比从前更稳定的贸易环境,以及更广泛的上下流渠道。当然,收了人家的会费, 商会便得出力干活, 协调组织, 制定公约,相互约束, 作为领头羊, 凝光还得定期与副会长及几位核心成员开开会, 总结过去的,规划未来的。
一直到了小年这一天,她终于从各种繁忙的会议里脱开身,去处理一些新年相关的事情。
今年的冬天异常寒冷,大雪封了城,行人出行变得极为不便,物流运送困难,城里的物价几度上涨,尤其是必需的米面油和柴碳等几样。若是按照以往的发展规律,便是商户们囤而不卖,百姓日子越发艰难,直到价格涨到最高点再拿出来兜售。
但今年,在商会的制约和调控下,价格始终控制在一个稳定的范围,凝光甚至还说动了几位腰缠万贯的富商,将家中多余的粮食拿出来售卖,又通过特殊渠道,联系了一位近处的矿主,从城外运来大批煤炭,才让这起风波尚未兴起就泯灭于萌芽之中。
群玉阁下面的铺子也有卖此类商品的,诚然,在物资渐缺的时候,囤积起来等候良机,可以为她带来更大的利润,但凝光却不喜欢这样做。
她喜欢一切都井井有条,喜欢万事万物都遵照秩序有规律地发展,只有井然的秩序才能让商业长久稳定地发展下去,哪怕她这种将到手的银子让出去的做法,让商会里不少人都心生不满。
对此,李寻欢却有不同的见解。
“阁主心怀百姓,和那些眼里只看得到钱的商人不一样。”
凝光似笑非笑看过去,尾音上挑:“哦?你竟是这样认为的?难道你不应该说,我这样做既得了名望,还得了官府一个人情,往后少不了我的好处?”
李寻欢明亮的笑眼泛起柔和的光晕:“我知道阁主并不是外面所说,为了银子什么都能做出来的人。”
林诗音也在一旁跟着搭话:“外人对你误会颇多,但在我看来,那些都不过因为你是个女子,你做出了许多男人都做不到的事,生生压在他们头顶上,这才引来他们的编排和非议。”
凝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没关系,我不在乎旁人怎么说我,贬低他人只为让自己获得片刻不入流的愉悦,这样的人,我不屑于同他们计较。”
林诗音皱起眉头:“可是……你是女子,总要顾及着些名声的,否则以后怎么嫁人。”
凝光笑而不语,她看了眼桌上吃剩的杯盘,开始赶人:“吃饱了就去工作吧,尽早将资料整理出来交给我,哪怕是年节期间,也不可能懈怠。”
李寻欢苦笑一声:“阁主也太会使唤人,哪怕是地主家的长工,这种时候也该松快几天呢。”
听了他的话,凝光也意识到自己要求太严格,过年期间的确该好好给属下放个假,否则自己不就成了无情压榨人力的黑心东家了?
她立刻说道
:“既如此,你们把手头上重要的事做完了歇几天吧,剩下的我另找他人。”
李寻欢一听这话,眉开眼笑地道了声谢,随后拉着林诗音三两步走得不见人影。
屋子里只剩了凝光和阿飞二人。
她喊了一声,很快就有侍女进来收拾满桌的残羹,看着不怎么说话始终陪坐于一旁的阿飞,她笑着说道:“若是想玩的话就去吧,不必总是和我待在一起。”
阿飞微微一怔,随后摇着头道:“不过是浪费时间的事,我不想做。”
凝光早就知道他是怎样的性格,说出这样的话也不觉得奇怪,心里却多少怜惜他长在那种环境下,连孩童天性中好玩好动的本能都所剩无几。
她心中叹气,面上半分不显,略微想了想,问道:“我给你找个合得来的玩伴可好?”
这个年纪的孩子,多半是喜欢跟同龄人玩在一块的,但阿飞早早就成熟懂事,自是看不上跟他一般大人嫌狗不爱的小孩子,他也不会喜欢将时间浪费在玩乐上。
但,若是有个年长几岁,性格相仿,又同他一样偏好剑术的人,两人说不定能有共同话题可聊呢?凝光始终不想让他太孤单,想着办法能让他看上去更高兴一点。
阿飞黑黝黝的双眼静静望来:“玩伴?”
凝光弯着唇角:“不错,说玩伴也不合适,他到底大你许多,但我总觉得,他应该会挺喜欢你。若他到时能来,我就把他的屋子安排在你隔壁,你们可以相互切磋武艺,不怕没话说。”
阿飞疑惑问道:“此人是谁?”
凝光神神秘秘地卖着关子:“过几天就知道了。”
除夕这一天,整个群玉阁高悬彩灯,屋檐和走廊处装饰了无数艳丽的彩带,橙红的灯光照下,将占地广阔的群玉阁照得仿若仙宫玉阙。
按照当地习俗,这一晚上要守夜至天明,凝光才不会做这种没什么意义的事,更声刚过三更,她便抵不住困乏准备去睡了,却看见一同守夜的阿飞仍旧神采奕奕地坐在一旁不挪步。
“你也去睡吧。”她伸指覆于唇上,掩下一个小小的哈欠,“明早炮仗声太大,怕是吵得人无法安寝。”
阿飞认真地摇着头:“我还不困,先在这里守一回。”
有些事哪怕知道是没什么意义的,诸如心愿,或是祈祷,但为了心中那一点微末的企盼,人类总是乐此不疲地重复着同样的没有意义的事。
凝光淡淡笑着说了句:“既然不困,就在这里读会书吧,稍后再写篇有关南北朝瓷器鉴定的文章,明早交给我。”
“……”阿飞默默起身,小声说道,“我这就去休息。”
看着消失在夜色中清瘦的矮小背影,凝光失笑,果然对于小孩子来说,做功课永远是最有用的制胜法宝。
在噼里啪啦的炮竹声中,迎来了新年的第一道曙光。
李寻欢和林诗音两人自是回了李园,他们并不会比自己更悠闲,祭祖,扫墓,拜访亲朋好友等等,这些事做完,起码要到初十左右才能回来工作。
群玉阁里的人,当地有家的回了家,无家可回的,或者家在外地回不去的,凝光慷慨地拨了一笔款,每人到手至少十两银子,职级越高便越多,下面的人无不感恩戴德。
花上几百两就能得到属下的忠诚和拥护,这笔买卖不亏。
将要入夜,护卫过来禀报,他们在城外发现了身受重伤的荆无命,还将人带回来安置,特来请示接下来要怎么做。
凝光愉悦地勾了勾唇角:“你的玩伴来了。”
阿飞慢慢睁大双眼:“荆无命?怎么是他?”
凝光挑了挑眉:“难道你讨厌他?”
“不……”阿飞迟疑地皱起眉头,“可是,姐姐是如何知道,
荆无命会留在群玉阁的?”
凝光笑着在他肩头拍了拍:“先不说这个,跟我一起去看看他。”
见到荆无命后,凝光才知道,属下说的重伤不是夸张之语,胸膛一处深可见骨的刀伤,腰腹上还有一处贯穿伤,还有其他细小的伤口遍布于裸露出来的肌肤上。幸运的是这几处伤都避开了要害,一时半会不会危及性命,但若是不及时治疗,免不了要吃尽苦头。
她平静地看了眼正为他诊治的大夫,又转身对属下说道:“将库房里的好药都拿出来,务必将他身上的伤治好。”
回到卧房里,阿飞也跟着进来。
他心里有数不清的疑惑,比如,为什么好几天以前,她就知道荆无命会路过保定,又为什么会判断他将来一定会留在群玉阁?
凝光好笑地点点他的额心:“就凭我救了他一命,这么大的恩情,还不够他留下来为我卖命吗?至于为什么知道他路过保定,好歹群玉阁也是最大的情报机构,手下人员遍布各地,他在保定一露面,就有人将消息报给我了,这还需要问?”
当然其中还有种种她没有讲的隐情,比如上官飞身陷敌手,他去救人却发现中了陷阱,被上官飞和仇家联合起来摆了一道,追杀他的人从太原一直追到保定。又比如她其实一直在暗中关注着他,她的手下躲在暗处,按照她的吩咐,亲眼看着荆无命双拳难敌四手,战至力气将要枯竭时,才以救世主的姿态出来将他救走。
若是她让人早些出手,荆无命完全没必要受这些伤,但如此一来,她的恩情就要大打折扣,为了利益最大化,为了更好的掌控对方,她选择了牺牲荆无命半条命,以此来获取他的忠诚。
成人世界里的种种算计和阴暗,凝光不想让阿飞太早接触,或许他终有一日会知道,但至少现在,她只想让他度过一个还算正常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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