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门一转到了七月中, 群玉阁上下变得热闹起来。
人人都知道,这两天是李寻欢和林诗音成亲的日子,碍于两人素日的和善与好人缘, 几乎所有人都在为他们高兴,虽然这份喜悦里有多少是因为李寻欢不把钱当钱大手笔发出去的喜钱, 就不得而知了。
凝光对他这样的败家行为十分看不上眼,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再多嘱咐林诗音一句, 婚后一定要将财务牢牢攥在手里, 万不可任由这个败家子这样到处撒钱。用金钱维持一定程度的人际往来虽然没问题,但也要看回报率才行。
林诗音出嫁的前一天,凝光去房中陪她说话。
都是自家亲戚, 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便也没那么多讲究,从李园出阁,再嫁回李园, 这种做法在官家人士看来或许不成体统,但江湖儿女却不大在意这些。
他们津津乐道的是新娘子的美貌, 新郎官的才学与武功,规矩与传统什么的, 比得上例无虚发的小李飞刀更让他们好奇和期盼吗?
房内,林诗音拿出精致得像艺术品一样的嫁衣, 献宝似的拿给她看, 凝光轻轻抚过布料上凸起的刺绣, 语气带笑:“果真不错,这般手艺可不多见,竟还是苏绣, 难不成是从南边找的绣工?”
林诗音红着脸轻轻颔首:“嗯,表哥特意找了扬州城内最好的绣工,花了半年时间门做出这身嫁衣。也多亏他当初没让我去做这些,我的手艺跟人家一比,可就相形见绌太多了,完全拿不上台面。”
凝光笑了笑:“别这么说,绣工的手艺再好,也比不上你一针一线间门之间门的情意,有心之人是能感受到这之间门的差别的。”
林诗音成功被她安抚,两人说了会话,分离之际,她不确定地说道:“你当初给我说的那句话,我现在似乎想到些眉目了。”
凝光微笑看着她:“说说看?”
林诗音垂着眼,心里组织着话术,过了一阵,才抬眼看着她缓缓说道:“你说的爱人和爱己,起初我怎么也想不明白,直到有一天,我在街边看到一对年轻的夫妇,妻子生了病,丈夫陪着她去找大夫诊治,同行的时候,我还听到男人絮絮叨叨在说妻子的不是,说他淋点雨没什么,她偏偏要逞强拖着病躯在村口站两个时辰等他回家,以致长时间门吹冷风,将病情拖得更严重。”
“他气她胡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不但没帮上半点忙,反而节外生枝地惹出多余的麻烦,若是她在头脑发热做下那些蠢事的时候能稍微想一想自己,顾惜自己两分,便不会让他耽误一天的活计,还白搭出去许多药钱了。他说得很直白,可能他的妻子并不会喜欢听,我却忽然间门什么都明白了。”
林诗音苦笑一声,清丽柔弱的脸上有着恍惚,眼神怔怔:“我突然就知道你想告诉我的道理了,你想对我说,无论在何种境况下,人应该先学会爱惜自己,然后才能去恋慕他人。为了别人过分忽视自己,永远将目光放在他人身上,不懂得何谓傲骨与自立,只知道像莬丝花一般依附着大树,这样不平衡的关系,迟早有一日会惹得对方生厌的吧?”
凝光安慰地轻轻握住她的手:“我想,李寻欢的品性你比我更清楚。”
林诗音又是沉沉叹了口气:“如今想来,我从前那般模样,不正是验证了你所说的,既不懂得爱人,也不懂得爱己。任性,盲从,没有主见,偏听偏信,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完全活在他人的影子和话语下,哪里还看得到自己半点,也难怪每次出什么事,表哥从不会选择告诉我,因为我那副性子,实在不是个能担事的人,告诉了我反倒会为他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他那样做是对的。”
凝光深深注视着她,眼神里有着不容置疑的感慨。良久,她将手掌轻轻放在她肩上拍了拍,声音里带着些欣慰:“你真正地成熟懂事了,我为你感到高兴。”
顿了顿,她接过方才的话题接着说道:“自尊,自立,自强,善待自己,不要过于在意得失,也不要停下前进的脚步,只有内心充盈富足,才能让自己在任何境况下都立于不败之地。”
“我希望,那个全心全意地恋慕着你的人,不因你美丽年轻的外表,也不因你温柔小意的性子,只是因为你越来越闪亮的内在,以及耀眼而醒目的灵魂。”
林诗音怔怔地出着神,她的目光看向女子离去时的门口,微凉的夜风猛地灌进,她突然察觉到脸上湿漉漉的凉意。
原来不知不觉间门,她已然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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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寻欢和林诗音被放了长假去过甜蜜的新婚生活,属于二人的一部分工作被凝光接了过来,只是时至今日,她已经没有心情去做这些,将所有事务甩给下属后,再次溜溜达达地去了荆无命的院子。
细细一算,他在群玉阁住了已有半年,这么长时间门以来,他从没提过离开,凝光也便乐得装傻不去问,但眼下却是不能再装下去了,她必须得在后面推他一把,让他赶紧表态才行。
毕竟时间门不等人啊。
出乎她意料的是,她还没有将试探的话语讲出,荆无命率先开口:“留在这里给你卖命,需要什么条件?”
凝光微微一怔,继而缓缓笑了起来:“没什么条件,你人来了便好。”
荆无命淡淡嗯了一声,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惟有他自己知道,在得到这个肯定的答复后,他的心里是轻松而愉悦的。
翌日,她将荆无命安排去阿飞身边,保护他的安危,至于其他的,等阿飞对荆无命更了解一些自行安排。
她将能做的几乎都做了,把群玉阁这么大一摊子事和身边的人在能力范围内安排到了最好,旁的,她也是有心无力,顾不了太长远了。
她觉得自己做好了告别的准备,只耐心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其他人都好说,唯有阿飞,若是知道这个消息,还不知道该怎么难过呢。
想着少年消沉低落的模样,她在心里轻轻叹着气,离别无法避免,没有谁能陪着自己一路走到终点,他早晚要认清这一点。
然而诡异的是,李寻欢和林诗音蜜月结束回来工作了,她依然好好待在群玉阁里没有离开,难道说,时机还没到?
一个月后,依旧无事发生,年底,她仍旧待在这个时空,一直到次年林诗音怀孕七八个月,孩子眼看着都要出生了,耳畔依旧没有响起那声熟悉的电子机械声。
总不能让她负责到孩子出生,一直到二人孙子辈长大成人吧?
凝光对此万分不解,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不过她不是个会为了一件无法解决的事翻来覆去忧虑的人,既然还在此地,正好依照原本的计划,好好培养下一任接班人。
群玉阁是她存在过的证明,即便眼前这个不论从声望,规模,还是气派上都无法与笼罩璃月的那个真正的群玉阁相比,但她为此倾注了无数心血,无数次顶着严寒酷暑在外面奔走,只为让它早一日现于人世。
因此,哪怕是个替代品,她也不会将它轻易交出去,任凭自己的努力被他人随意浪费。
年底,林诗音和李寻欢的孩子出生,是个身体健康的男孩,虽是头胎,生产到过程却没什么波折,只熬了三个时辰左右就生了下来。
凝光为此给群玉阁所有人多发了一个月工钱,还亲自送上精心挑选的礼物,以表心意。
依着传统,林诗音暂时不能出产房,需在这间门屋子里坐满一个月的月子。
凝光抽空去看了她一眼,不大的房间门,窗户也不开,光照较差,即使两天过去了,依旧能嗅到空气里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她不适地皱了皱眉头,这样的环境,能让产妇安心休养吗?
林诗音虚弱地靠在床头,额上绑着头巾,将一头乌黑秀发尽数藏在里面,气色苍白没有血色,形容憔悴,一副精疲力尽又强撑着的模样。
但她的精神却是极好的,见着凝光进来,还往上坐了坐笑着对她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的。”
凝光走到她身边,看着依偎在她胸口的比一只兔子大不了多少的小婴儿,宝石般璀璨艳丽的眼中未语先笑,光是看着那小小的一团,就已足够冲散恶劣的环境带来的坏心情了。
她笑眯眯地弯腰看了一会,耳边响起林诗音轻轻的呢喃哼唱。
她的手掌在襁褓外一下下轻轻拍着哄睡,脸上带着让人动容的温柔神情,她低头看着怀中的婴儿,唇畔勾起柔软的弧度,那一刻,凝光突然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她忽然回忆起初见之时,那个在小桥上独自流泪为爱寻死觅活的少女,画面一转,过往的凌乱碎片马上被眼前温和慈爱的形象所代替。
真是奇妙,只是一个小生命的诞生,便能让人发生如此大的改变,难道这就是母亲这一词为她赋予的特质吗?
凝光静静等待着,等着林诗音出了月子,等着她的儿子过了周岁,等着阿飞的个子柳枝抽条似的猛长,一直到他十五岁,她都没等来那个熟悉的声响。
直到这时,她终于不得不承认,或许,可能,也许,大概,她从一开始就搞错了目标?
可不是林诗音和李寻欢又能是谁呢?
不等她理出个什么头绪,外头就有侍女走进来禀报,说有个自称林仙儿的女子,声称父亲重病无钱医治,身后又有讨债的打手追赶,路过此地,请求让她进来避避灾祸。
林仙儿……?
凝光口中缓缓重复着这个名字,下一瞬,久远的记忆被启动,她将目光转向门口,越过重重院墙与屋檐,直直向着阿飞所在的院落望去。
难道,是他?
凝光抽了抽嘴角,心里泛起一阵阵不知该喜还是悲的复杂情绪。花费那么大功夫,将大把时间门浪费在不相关的人身上,这样的自己,用愚蠢来形容毫不过分。
看着还在等候回话的侍女,她没什么表情地说道:“你们看着办就行,此等小事不用来问我。”
侍女看她脸色不佳,心下一咯噔,急忙俯身恭敬回是,脚步刚迈过门槛,便听到身后传来如以往般平缓优雅的语调:“给她些银两打发走,若真有追债的,去帮着说和两句解了围吧。”
待屋子里又剩下自己一人时,凝光脸上完美无缺的优雅仪态蓦地消失殆尽。
虽然她并没有吃什么亏,反倒得了林诗音和李寻欢这两个助手,但心底的憋屈和郁闷一时却难以消除。
她很不想承认是自己判断失误,才闹出这种天大的笑话,人总是能理智地评价他人的过错,真的到了自己头上,又免不了找各种千奇百怪的借口,这一点,即使睿智如凝光也不能做到十分合格。
说来说去,都是因为阿飞年纪太小,才会让她从不将他与情爱联系上,果然还是要多安排些功课,让小孩子多学习,快快长大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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