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郊外有个小村子叫牛家村, 这里聚集了十几户人家,往西走七八里是一大片山林,村民们大多以打猎为生。
虽说当下战事频繁, 金兵在各地侵扰的情况时有发生, 但因着地理位置偏僻, 鲜有外人前来,这个小小的村庄尚还能在乱世中保有一方净土。
而此刻, 村子里火光大盛,哭喊求饶声震耳欲聋,官兵们挨家挨户地踹门进去搜查,遇上看不顺眼的抬手便是一刀, 再将家里折腾一番,目光所及之处能损毁地全都糟践个遍。明明穿着一身公服,做出来的事却跟土匪没什么两样。
这一切还要从数月前说起,全真教丘处机杀了一个卖国的奸臣,被金国六太子完颜洪烈追杀至牛家村, 不料被早就设下陷阱的丘处机重伤几乎毙命,随后完颜洪烈躲进杨家的柴房, 紧接着被杨铁心的妻子包惜弱所救,完颜洪烈自此便对包惜弱生出不轨之心。为了顺理成章地得到美人,他暗中指使与金国早有勾结的官员段天德,以捉拿反贼的名义前去袭击牛家村的郭杨两家, 随后他再假装侠义之士, 就能将包惜弱轻松哄骗到手。
虽说完颜洪烈的命令只是除去包惜弱之外的郭杨两家, 但肆虐成性的官兵可不会顾及到其他人, 为了逼这二人就范, 下起手自然是怎么痛快怎么来。
眼见着受伤倒地的乡亲越来越多, 郭啸天和杨铁心自知不能再连累他们,无可奈何地抛下武器束手就擒,下一刻,二人被蜂拥而上的官兵们团团围住,尖锐的矛头抵在他们胸口和脖子处,纵是神仙来了也难逃。
虽然受困,但杨铁心的脾气却没有收敛半分,他冷笑连连地横目相对,又毫不客气地当着众人的面大骂,称段天德是无耻败类金国走狗等等,这种故意挑衅般的态度,毫无疑问激怒了对方。
反正完颜洪烈也没说要留活口,段天德杀心顿起,提刀便向杨铁心砍去。郭杨二人双手被绑,腿上功夫还在,只是失了兵刃,行动不便,加之周围又有无数官兵围困,不过几瞬,二人身上皆已挂彩,郭啸天受的伤尤其重,胸口处一道半尺长不住往外渗血的口子,疼得他眼前阵阵发黑,连站都要站不稳。
同样被困的李萍和包惜弱见着各自的丈夫受难,早就哭成了泪人,他们无法挣脱抓着他们的官兵,只能无望地等待着即将降临在他们头上的悲惨命运。
包惜弱哭喊着哀求段天德放了杨铁心,李萍性情刚毅坚韧,同郭啸天一样义薄云天,因此她不愿向段天德开口求饶。因为她知道,自己的丈夫也不会想让她这么做,她更知道,即便她开了口,段天德也不可能因为她一句话就放过他。
她不信神不信佛,可在此刻,她衷心祈求漫天神佛能投来怜悯的一瞥,只要能救丈夫一命,往后让她信什么都行。
在段天德的刀即将落在郭啸天身上的前一刻,李萍的心理防线终于崩塌,她一边挣扎一边胡乱哭喊:“不要杀他,要杀就杀我好了!他是好人,他什么都没做,你们不能这样对他……老天爷,求你开开眼救救我们吧!!”
她闭上眼不忍再看,口中不住念念有词,短短的一瞬,几乎将她平时所知的,或是杂书中看来的仙人全都念了个遍。明知这样做是徒劳,她仍旧怀有渺茫的希望,盼着奇迹降临在他们身上。
寒芒闪烁的刀刃近在眼前,郭啸天自知难逃一死,他不闪不避,反而凑上前去,只想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为义弟和妻子争取逃生的时间。
就在此时,空气突然变得压抑而充满逼迫感,风声骤然变得凛冽,疾风呼啸而起,伴着青绿色的片片光点与烟雾似的缕缕黑影,陌生的少年凭空出现在他们之中。
少年面容清冷,眸光锋利如刀,额间有着小小的紫色菱纹,火光与霜雪映在那双金色的瞳孔中,为他添了份极其
特殊的气质。
段天德愣愣看着他,因着少年鬼魅般的出场方式,又因对方一看就很不好惹的神秘身份,一时不敢造次,连将要砍下的刀都收了起来,态度难得温和地小心问道:“敢问阁下是……?”
少年没有理会他,反而看着同样呆怔的李萍,冷声问道:“凡人,是你呼我之名唤我前来?说出你的请求。”
李萍仍旧回不过神来,迟迟等不来回应的少年不耐地皱了皱眉,她才瞬间惊醒,匆忙之间也顾不上细细思量少年的身份,只是隐隐之中有种明悟,少年或许就是刚才胡乱拜的那一堆神仙里的某一位,具体是哪个,她方才念了那么多名字,自己也说不上来了。
她抓住难得的机会,虔诚地俯身拜下去,涩声开口道:“求您助我们平安离开此地。”
段天德一听便要举鞭打来,鞭子刚一举起,便有青影向着他倏然飞去,少年纹丝不动静静站着,段天德的鞭子已经从根部断裂,没有一个人看清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身为官差不思报国,反倒在这里欺压百姓。”少年看着他冷声轻斥,“在我动手之前,带上你的人离开这里,否则,你不会想知道惹怒我的下场。”
段天德暗暗咬牙,心中纵有再多不甘,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年是他惹不起的人。
虽不知对方的来历,但光凭方才那诡秘无迹可寻的一手,就已经让他后背直冒冷汗后怕不止。若他有心,自己的脑袋此刻已经不在脖子上了。他虽自负蛮横,看人下菜的眼力见却一直没掉过线。
挥手让人放了郭杨两家,段天德带上属下匆匆撤出牛家村。
一恢复自由,包惜弱急忙哭着扑倒杨铁心身上查看他的伤势,后者这会却顾不上安抚娇弱的妻子,转而焦急地对少年说道:“恩人,此人睚眦必报,心肠歹毒,若不趁机将他除去,日后定要被他寻了机会报复回来。”
郭啸天在李萍的搀扶下站起来,他知道性命危急关头有人相助就已是天大的恩赐了,怎能再有其他的念头。
他恭敬地拱手作揖,向眼前神秘中又透着丝危险的少年缓缓拜下去,郑重道谢。
“我不杀人,你的请求我不会帮你完成。”少年看着杨铁心面无表情说道,“南行五十里之外有一处落脚的地方,路上没有官兵,若是现在动身,赶天亮前便能到那里。”
顿了顿,少年又接着留下一句:“去与不去,全看你们。”
杨铁心正要再说什么,少年忽地在他们面前消失,就像来时那样,除了凌厉的风啸之声,和残留在空气中的青黑色烟影,毫无踪迹可循。
牛家村的人怔怔看着这一幕,没有一个人说话,空气甚至静默了半晌。
很快,众人齐齐反应过来,他们甚至顾不上看望受伤的邻里,呼啦啦围在郭杨两家身边,好奇又热情地向他们打探着少年的身份。
尤其是李萍,他们可是听到了,少年称呼她为凡人,又用他们看不见的法术打退了官兵。更重要的是,他还有双所有人都没有的金色眼睛,容貌又是他们没见过的出尘精致,种种特征加起来,这不是仙人是什么?
李萍被兴奋的乡亲们围在中间,不论她再怎么解释自己也没什么头绪,都没几个人相信。
世上有几个能有这般运气,亲眼见到仙人降世的?他们今天就见到了,这份福泽,皇帝听了都要羡慕。
好在他们还勉强记得眼下不是闲谈的时候,村子里四处起火,受了伤的需要尽快医治,房门多少有些破损,赶在入睡前,他们需要尽快将屋子修缮一下,才能抵御冬夜的风雪。
郭杨二人家里的状况也是如此,窗户在方才的打斗中破了个大洞,火把投掷到柴房干燥的火堆中,半个屋子都快烧没了。
此刻他们没有心思关注这
些,段天德虽然暂时退去,但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次回来,为了不继续连累村子,他们需要趁着天还没黑尽快离开。按照少年的话,往西走能找到落脚的地方,还能避开官兵,紧要关头,谁也没法抱怨,挑重要的东西收拾了些,匆匆启程离去。
包惜弱看着院子里养的鸡鸭,眼中满是不舍,杨铁心收拾好行李,见到妻子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只能温声劝解道:“等找到新的住处,我再买些回来给你养着。”
包惜弱轻轻叹了口气:“不论买多少只,都不是原来的这几只了……我只是觉得它们可怜,等我们走了之后,肯定会被村里的人捉去吃了……”
杨铁心无奈说道:“外面天寒地冻的,不好带着它们一起上路,何况你还有身孕,若是带了它们,我就没法照看你了。”
包惜弱明白这个道理,但长久以来的心软让她想到这些一手养大的小动物会落到什么下场,还是不可自抑地掉了几滴眼泪。
走了半个时辰,回头看时已经看不到牛家村的轮廓了,几人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心情一放松,方才没有解决的问题再次袭来。
在几人的询问下,李萍绞尽脑汁想着当时说过的话:“王母娘娘?不是,玉皇大帝?看着也不像。三清祖师,南海观世音,四方天尊……”
她尽力回想着当时都拜了哪些神,郭啸天忍不住插嘴:“萍妹,那少年真的是仙人?你没认错?会不会他只是个武功异常高明的凡人?”
李萍肯定答道:“天哥,你是梁山好汉的后代,功夫又好,见过的英雄人物比我要多太多了。你说说,如果是王重阳那样的高手,能做到来无踪影去无痕吗?”
郭啸天还没答话,杨铁心在一旁断然下结论:“不可能,没有什么轻功能做到这种程度,长着翅膀的雄鹰尚且不及,何况人呢。”
郭啸天听了他的话,忍不住点头赞同道:“你说得不错,那种闪电般肉眼不可辨的速度,的确不是人能做得到的。”
包惜弱这会已经将她的小鸡小鸭抛在脑后,兴致勃勃地跟他们一起分析少年的身份:“你们忘了,他的眼睛是金色的,来去之时,周身还萦绕着青黑色的雾气,光凭这两点,他就一定不是普通人了。”
郭啸天忽然凛了神色,严正说道:“既是真的仙人,我们该端正自己的态度,不好再这么随意地谈论。”
李萍突然停住脚步,若有所思地看向包惜弱:“弟妹,你还记不记得,前段时间你给我念的那段书,书中说道,世有夜叉,号金翅鹏王,又被称为降魔大圣。人们不知道他从何处来,也不知道他何时诞生于天地间。若是不幸遭遇劫难,便诚心诚意呼唤他名,降魔大圣便会降临人间,助遇难之人度过危机。”
包惜弱略一思忖,很快便想起的确是有这么回事,郭啸天和杨铁心急急凑过来询问具体是怎么回事。
包惜弱颇为不可思议:“嫂子,难道你认为,那位少年仙人就是书中的降魔大圣?可是那书不过是我从书馆的旧书堆里随手买来的,降魔大圣恐怕也是写书之人胡乱编纂的,一个没什么人听过的名号,怎能当真呢?”
李萍喃喃道:“但我总有种直觉,那位不知名的仙人,就是书中说的降魔大圣……”
不知尊号,不知名讳,他们想供奉都不知道膝盖要往哪边跪。当时怎么就没想起来再多问一嘴呢?
一想到此生或许再难相见,李萍心中突然升起无限遗憾,她叹着气说道:“不知余生是否还能得见仙人天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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