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公孙胜彻底无法维持冷静淡然的神情。
“小官人,这事可不能胡乱开玩笑。”他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着无法稳定的心绪,“东南几州的守备军也不是纸糊的,怎可能让他轻易就攻陷了?”
行秋无奈一笑:“你知道的,两浙一带的百姓对朝廷怨气颇深,只要有人带头,响应者多的是,人数占绝对的优势下,攻破一座杭州城不是什么难事。”
可惜了,对北宋造成严重一击的最大规模一支起义军,首领却是个残暴堪比董卓的杀人魔,不到一年时间,便造成六州五十二县糜烂,两百万生灵涂炭。
若他是个明君,自己早就追随而去一起打江山了,还用得着在狗皇帝身边费这么大劲装神棍。
公孙胜看了看行秋的神情,确定他没有说谎,果断道:“一切有劳官人安排。”
“没问题,静等时机就是。”
…
半个月后,一桩奇谈从东京城里迅速流传开来。
当今三皇子殿下,也就是郓王赵楷,隐瞒姓名参加了本届科举,竟考中了第二名的榜眼。
据说本来是状元,赵佶害怕天下文人说闲话,于是点了原本的榜眼为状元,但人人皆知,实际上的状元仍旧是赵楷。
在李师师那见到赵佶的时候,他高兴得每个细胞都洋溢着得意的气息,显然皇帝的儿子考中状元这种前所未有的事情,让他在天下人面前大大涨了一把脸。
故作矜持地炫耀了几句,赵佶突然神神秘秘问道:“枕玉,你能不能算一算,朕的这几个孩子里,哪个和朕有着前世今生的缘分?”
行秋秒懂,这是拐弯抹角问下一任皇帝是谁呢。
他假装什么也没听懂,若无其事的温声说道:“没有见过几位殿下之前,枕玉不敢妄下结论。”
赵佶恍然大悟,自以为很懂地点着头道:“说的也是,这事还是得亲自看过了才能见分晓。”
随即,他又呵呵笑着道:“无妨,过几日朕在宫里设宴,枕玉你也一起来,朕到时把你介绍给文武百官,你也见见朕的几个孩子们。”
行秋睁圆了眼,琥珀色的明亮双瞳里满是惊讶:“我无官无职,只是一介白身,官家此举会不会引来大臣们非议?”
赵佶不赞同地一摆手:“枕玉之功,整个朝堂谁不知道,没一个人会因此说什么。”
若非他多次提前预警,让朝廷得以提前处理那些天灾,事后再去修补的话,还不知道要多花多少财力物力。
这么看来,枕玉的重要性不亚于林灵素啊,不知道他们两个较量法术的话,谁更胜一筹?
枕玉能预知,在国事上大有助益,但林灵素会炼丹啊!
啊……好像还是林灵素更厉害点。
赵佶都这么说了,行秋也不会不给面子的拒绝,便笑着点头应道:“谢过官家的厚爱。”
趁着赵佶心情好,行秋急忙将孟州知府与张都监一事说了,后又呈上所有涉案的卷宗和口供,还有自己整理的大致经过。
证据一交上去,行秋心里多少有些打鼓,因为他不知道偷盗官府卷宗一事会不会让赵佶产生对自己不利的想法。
好在赵佶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那上面。
昏聩归昏聩,但在某些时候,他也可以表现得十分爱民如子,比如现在,有人把一切事情都查清办好了,不需要他操什么心,并且涉案的官员不是自己宠爱的大臣的时候。
他先是表达了下对孟州知府和张都监所作所为的愤慨和失望,随后又义正严词地声称绝不会纵容他们,一定会还受害者一个公道。
行秋心里满意微笑。
…
再一次愉快的玩耍了一整天,直到傍晚,赵佶才带了侍从溜溜达达地往宫里走去。
晚风虽凉,却无法驱散他内心的喜悦劲。只要一想想自己那得了状元的宝贝好大儿,他翘起的嘴角就怎么也放不下去。
就在这时,一道慌乱的呼救声闯入众人耳中。
杂乱的马蹄声如鼓点回响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车轮碾过青石板地面带起阵阵轰响。
侍从们急忙拱卫在赵佶周围,下一瞬,一辆无人驾驶的马车失控般跃入几人的视线。
看到马车不是冲着自己的方向来,侍从们松了口气,赵佶还颇有闲心地发出一道悲天悯人的叹息:“车上那人怕是活不成了。”
车厢里一个披散着头发看不清面目的男子,正随着马儿疯跑被颠得滚来滚去地乱晃,求救声也因此断断续续,刚开始还能勉强喊声“救命”,很快便吓得只会凭着本能尖叫呐喊了。
赵佶不太想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被摔成血肉模糊的恶心模样,急忙移开视线,但很快他突然“咦”了一声,因为他看到马车驶去的尽头,一个道士似乎正在举剑做法。
他亲眼看着,突然起了一股狂风,将附近的树枝和店家的幌子吹得哗啦作响。
那股风如生了自己的意识,稳稳地拖着被甩到半空中的男人,随后将他放在平地上,然后那道士又大喝一声,手中剑骤然刺出,隔着五六丈远,疯马悲鸣一声,就像真的被剑刺中了般,痛得两只前蹄高高扬起,随后失去力气倒在地上。
赵佶双眼亮得惊人,连声对侍从吩咐:“快去把那位道长请过来。”
亲眼看到公孙胜施展神通,赵佶心里已经先入为主的认定了他是个有本事的道人,再走近一看,对方身上那股缥缈淡然的道家仙气扑面而来,更让他坚信心里的判断。
两人距离还有好大一截,公孙胜突然停住脚步,做了个道家的拱手礼:“原是官家驾到,贫道公孙胜,在此有礼了。”
赵佶感兴趣地盯着他:“道长是怎么看出来我的身份?”
公孙胜淡淡说道:“官家身负紫气,龙气冲天,有您站立的地方,便如皓月当空般引人瞩目,想认不出来都难。”
赵佶被捧得心情大好:“道长既有大神通,不如随我回宫可好?”
岂料公孙胜完全不给他这个皇帝面子,依旧是那副出尘淡然的模样:“贫道一介山野村夫,闲云野鹤惯了,人间富贵对贫道来说没有半点用处。”
他越是表现得这么洒脱,视功名利禄如粪土,赵佶越是认定他的不凡。
他再次发出邀请,公孙胜依旧不为所动。
“我心意已决,官家请勿再言。”公孙胜从怀里掏出个古朴的瓷瓶,“为表歉意,这瓶丹药就献给官家,服用后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赵佶神色激动地接过,下一瞬,公孙胜招呼也不打的转头就走。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悠远嘹亮的歌调在巷子里回响,配合着他如青松般消瘦笔挺的背影,被风吹得高高扬起的长发与衣角,仙风道骨的模样被诠释得淋漓尽致。
赵佶长长叹了口气,神色惋惜地看着即将消失在视野里的背影,然后拔开瓷瓶的木塞,一股清香怡人的药香扑鼻而来。
想也不想,他从瓶子里倒了一颗放在手上,然后吞进口中。
躲在暗处观察的行秋:“……”
平时吃饭的时候还要小太监试菜,但只要是道士给的东西,他就敢什么都往嘴里放。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丹药真的起效果了,赵佶只觉得身体一阵轻松,像是陡然年轻了好几岁,连头脑都跟着清明不少。
他一边惊喜这回碰上了真正的仙长,一边又叹气没把人留下,好不可惜。
一侍从见他为此烦恼,上前出着主意:“公孙道长这样真的有本事的人,一次肯定无法打动他,官家不妨先让人打听清楚他的住处,下回备了厚礼再请道长进宫。”
赵佶想了想,觉得这话很有道理,有本事的人有些脾气很正常,刘备三顾茅庐才请出了诸葛亮,公孙道长想来也是如此。
等他再去请两次,公孙道长肯定能被自己的诚意感动。
…
到了家里,刚刚还在演戏的公孙胜和武松已经先他一步回来了。
武松连忙从椅子上起来:“官人,我刚才没什么疏漏的地方吧?”
行秋笑眯眯走过去:“没有没有,你演得就跟真的一样,看得我都替你捏把汗。对了,我看你在马车里被撞得不轻,身上可有伤到?”
武松弯了弯唇:“官人不必担心,我穿了两层厚棉衣,一点皮都没蹭破。”
行秋仔细观察着他露在外面的皮肤,确认没有什么淤青红肿,便真正放下心来。
“这几日应该会有人打听道长的行踪,你不妨在外面多转一转,别让他们找得太辛苦了。”他对着公孙胜道。
“贫道正有此意。”
行秋突然好奇:“你那丹药里都放的什么东西,吃多了会有害处吗?”
公孙胜讳莫如深微微一笑:“金银花,黄芪,薄荷,冰片,还有些……男人都会喜欢的东西。”
啊,懂了,是壮阳药。
这种短期内就能见效的药,基本都含有一定的刺激性成分,偶尔吃一吃没问题,但要是没有逼数把它当饭吃,没有毛病也能吃出来毛病。
想了想,他提醒一句:“不要太胡来。”
太子指望不上,赵楷肉眼可见的又是个年轻版赵佶,余下诸多皇子中,没听说哪个有才干有主见的,万一赵佶突然崩了,留下太子继位,情况肯定比赵佶还糟糕数倍。
至少赵佶好糊弄,还能听得进去他的话,太子或者赵楷不一定会站在他这边。
这么一想,还不如让赵佶先在位子上坐着,等他处理了最迫切的外部环境,再来整顿内部环境。
公孙胜挑高了眉毛:“一切听从官人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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