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洲城，季夏，早上7点。
雨过，天未晴。
暗淡的天色，将萧辰羽修长瘦削的身形映在落地窗上，模糊而苍凉。
多年来，每次被那个梦惊醒，他就会独自一人在伫立在黎明前的窗边，看着漆黑如墨的天色如何一分一秒地迎来第一缕晨光。
就如同那个做了10年的梦，他希望下次没有追逐，没有逃亡，没有欲言又止和追悔莫及。
一阵电话铃声仿佛惊醒了他，他从灰蒙暗沉的窗外收回视线，接起电话。
随即沉声答道：“地址给我，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他轻轻拿起书桌上的一幅画，目光流连片刻，放回了抽屉。
20分钟后。
地处平京路附近一处街区公园，大片树荫的掩映下，一具男尸斜卧在一张长椅上。
醒目的黄色警戒线把密密麻麻的人群挡在外面，申洲市公安局刑侦支队警员丁帆正在维持秩序，另一名警员左小菲则在给报案人做问询笔录。
围观群众都在交头接耳。
“晓得里面什么情况伐？”
“哟，看不到的呀！”
“警戒线围得快得嘞。”
此时，突然一辆黑色越野车停在了人潮涌动的街边。
丁帆对着左小菲喊了一句，“萧队来了。”就撒丫子向越野车跑去。
一众人群的目光也都投了过去。
只见一个身着烟灰色衬衫，黑色长裤的男人从车上下来。
男人身形颀长，挺拔，面容白皙俊朗，架在高挺鼻梁上的一副黑色金属细框眼镜使他透出几分书卷气，镜片后的眼神却十分深沉冷峻，显得与他清新俊逸的外表极为不符。
他步伐沉稳，看不出一点急躁的情绪。看到丁帆过来，面色沉肃地接过手套，快步穿过警戒线。
丁帆瞟了眼他们萧队的冷脸，习惯了他在案发现场的这个惯用表情，赶紧汇报：“死者名叫韩旭，男，是一位刚刚声名鹊起的画家，今天早上6点45分，附近居民遛狗时发现的，现场没找到凶器，死者随身携带的贵重物品均不翼而飞，初步判断可能是抢劫杀人。”
萧辰羽戴好手套，沿着勘察板走向现场。
丁帆向前紧跟一步，小声道：“老大，”他眼睛往后面人群瞟了一眼，“案子又棘手了，涉及名人就是麻烦。局长亲自坐镇，您瞧，徐主任比我们到得都早。”
萧辰羽声色不动地望向忙碌的法医。
市局刑侦支队长萧辰羽，人虽然年轻，但因战绩卓越，屡破大案，在警队上下具有极高威信，包括“鼻孔朝天”的法医主任老徐对他一向也是尊重有加。
老徐见到萧辰羽过来，迎上一步，“萧队，看过了，致命伤在腹部，是利器戳刺伤，凶器应该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刀，没有贯穿，凶器长度要等尸体解剖后才能确认。”
萧辰羽定睛看向尸体，死者仍保持着发现时的位置，只见他双目紧闭，目测身高在1米8左右，身穿宝蓝色衬衫，袖口略微挽起，衣领最上面扣子解开，伤口在左上腹部，有大量血迹。
老徐指着尸体，“凶手是近距离突袭，死者左上腹部中刀，位置上判断，没有刺中腹主动脉和下腔静脉，应该是肝脾遭到破坏，失血过多休克致死。这种情况下，一般不会立刻死亡。死亡时间推断是昨晚9点至9点半。”
萧辰羽点点头，上前一步拉起死者袖口，端详死者的手部。
老徐：“检查过了，指甲有轻微破损，但被大雨淋过，里面是否有残留纤维，要等检验结果。身上没有其他人为外伤。”
丁帆往前凑了凑，“哎？徐主任，他这脸上有伤呀。”
老徐轻哼一声，“丁帆呀，专业技能方面还是要跟你们萧队多学学的。你好好看看，这是死后损伤，可能是猫之类的动物抓的。”
言毕，二人视线都落在了萧辰羽脸上。
萧辰羽打量着死者的脸，开了口：“徐主任说得没错，这几道伤确实是死后损伤。”随即手指在死者眉尾摸了一下，话锋一转，“但这道却是生前伤。”
老徐闻言就是一惊，瞪着眼睛凑过去看死者的眉毛，只见浓密的眉尾隐藏着一道几乎肉眼难辨的细微擦伤。
丁帆立马忘记了自己的立场，“老大，这么浅的一道，也看不出啥呀，你怎么知道是死前伤？”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挽回颜面，没等萧辰羽回答，老徐抢先道：“因为死后伤不会有生活反应，在这个位置、这种光线下，如果是这么细微的死后伤，肉眼根本看不到。”
丁帆恍然大悟。
萧辰羽摸了摸死者鼻骨位置，转而用手轻轻压住死者耳朵，露出了耳根部位，问道：“眼镜呢？”
老徐示意现场勘察人员把现场物证拿来，“死者确有佩戴眼镜习惯，但现场没找到眼镜，只有这个。”
他把物证袋递给萧辰羽。
萧辰羽一看，里面只有一个有点破旧的钱包，现金已被掏空。
萧辰羽：“在哪儿发现的钱包？”
“这里。”勘查人员指指死者左边裤子口袋。
萧辰羽靠近尸体蹲了下去，发现裤子口袋边缘有个裂口。
他眯眼看着尸体，视线慢慢移到死者伤口。他突然伸出手扒开伤口边的衣服，将手指伸了进去，一股积血噗地流了出来。
旁边的人都是一惊。
丁帆差点跳了起来，“萧队！”
老徐一拦，“没事，不影响。”
萧辰羽缓慢起身，后退半步，脱下带血的手套，神色淡定地说：“我看，伤口不太像普通的双刃刀。”
老徐马上不淡定了，“萧队，这种伤是最难鉴别的，我也只是给个参考，何况刀子在进出的时候角度发生变化，甚至是凶手刻意扭动，创口变形是大概率事件。”
萧辰羽没有再争辩，“是很难断定，等你的尸检报告吧，给我精确的尺寸。我先回去，现场留两个人配合徐主任。”
言毕，便朝公园门口走去。
这时警员左小菲迎了上来。
萧辰羽脚步没停，“说吧。”
左小菲快速汇报：“目击者早上发现尸体以后就赶紧打电话报案，据他说，当时并未靠近尸体，附近也没发现其他人，只是”
萧辰羽转头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说。”
左小菲怯怯地说：“他说，他说当时觉得尸体在对他笑，给他吓得连滚带爬，跑出老远才打的电话。”
萧辰羽终于停下了脚步，转头向尸体的方向回望过去。
丁帆嘿嘿一笑，“我说小菲，你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好歹也是个刑警，看你那脸色。”
左小菲低着头，眼睛却瞟着萧辰羽，丁帆一看他老大的脸，也赶紧闭了嘴。
萧辰羽收回视线，扫了一眼丁帆，“你说抢劫杀人？”
丁帆回过神，赶紧答道：“死者现金、手表都不翼而飞，从尸体情况和现场凌乱程度看，应该生前与人发生过搏斗，符合抢劫杀人案特征。只有一点，不知道凶手为什么把钱包放回死者口袋。”
萧辰羽轻轻摩挲了下手指，“死者钱包格子有一处凸起，这应该是有样东西长期放置导致，形状上看不是现金，很可能是对死者很重要的东西。凶手从死者身上拿走贵重物品也许只是掩人耳目，而真实目标是这样东西。”
丁帆：“我靠！那就是熟人作案了？”
萧辰羽不置可否，“但如果仅仅是伪造现场，凶手完全可以把钱包直接扔到地上。除非……他是故意让人发现这是个伪造现场。”
左小菲：“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丁帆：“为什么？”
萧辰羽看着两双等着投喂的迫切眼神，淡淡说道：“这就是你们接下来要查的事情。”
二人：“……”
“还有，”他停顿一下，“除了凶手，还有第二个人出入过现场。”
两人都是一惊。
左小菲赶紧道：“会不会是报案人没说实话？”
萧辰羽往目击证人方向望去，“除非他认识死者。”
左小菲一愣，目光也跟了过去。
萧辰羽边走边说：“你尽快核实整理报案人口供，死者个人信息、通讯情况，核实社会关系和遇害前的活动轨迹；叫人到周围调监控。丁帆锁定死者家里位置，走访排查。剩下的回局里再说。”
话音未落，萧辰羽口袋里的电话嗡嗡震了起来。
他加快脚步向停车的位置走去，表情凝重地接起电话，低声道：“怎么样？”，停顿了一下又听他说道：“赶紧回来，注意安全。”
左小菲望着萧辰羽的背影，“帆哥，咱老大这么帅，为什么至今还单身？”
丁帆伸手敲了一下她的头，“想什么呢？案子还没搞明白，就在案发现场讨论顶头上司个人感情问题，你这“政治方向”有点跑偏呀。”
左小菲自知失言，吐吐舌头。
谁知丁帆望着萧辰羽离开的方向，语重心长地说：“告诉你那些小姐妹，千万别打他主意。跟你说，我们警局以前有个警花，警队上下追她的人多了去了，可人家偏偏眼里只有萧队，苦追两年，结果怎么样？被拒后，伤心地调去了甬州。我看，大概他对女人不感兴趣。”
左小菲目瞪口呆，“啊？不会吧。”
丁帆忽然压低声音，“不会？别说你，我从没见他跟女人出去过。”随即朝四周看看，“来，告诉你个秘密。传说萧队很多年前可能受过心理创伤，说是那时候起才立志要当刑警。谁知一入警局深似海，你知不知道两年前的‘三二零连环绑架杀人案’？”
左小菲：“这么轰动的案件我当然知道，凶手绑架的都是年轻女性，搞得多少女孩晚上不敢出门。我还知道那起案件的主犯是萧队抓的，这案件被我们警校当做案例反复讲解过，但当时去给我们做报告的为什么是成副队呀？”
丁帆晃晃手指，“所以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时那个抓捕的场景，那叫一个……我们萧队回来以后就，唉别提了。”
左小菲：“什么就别提了，到底怎么回事？”
丁帆犹豫了一下，“你还是问成副队吧。我可不想被那‘小阎罗’追杀。”
左小菲疑惑地看着丁帆，“话说‘小阎罗’这外号，跟咱老大外表差别也太大了吧。”
丁帆哼了一声，“与穷凶极恶的歹徒搏斗靠的可不是外表。你能看出来他是华东警区连续三年格斗比赛冠军吗？”
左小菲摇摇脑袋。
“多项野外实战项目记录保持者呢？”
左小菲想到那些每次能要自己半条命的项目，“啊？”
丁帆拍了拍左小菲肩膀，“小姑娘，你以为刑警是干什么的？哪个老刑警不是穿上衣服看着帅气勇猛，脱了衣服都浑身是伤？”
第一次跟着出外勤的左小菲，看看平时基本没一句正经话的丁帆，又转头望向绝尘而去的越野车，突然觉得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自己的顶头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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